像她那樣的女人

記得幾年前全家人看《還珠格格》的時候，老爸說他就喜歡紫薇這樣的女人，老媽瞪大的眼睛瞄了過去。而我則吃驚又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心想：老爸，你的理想與現(xiàn)實未免也相差太大了吧。

聽說母親在結(jié)婚前也有紫薇一般的細腰，而從我記事起，她就很強悍。用強悍來形容一個女人好象有點過，但她的力氣確實很大，大到可以自己去搬煤氣罐上樓，自己抬水，而目的只是為了省幾塊錢。她總是一邊挽袖子像個巾幗英雄，一半嘀咕著：“就這幾層樓，那些小工還要3塊錢，真是黑了良心，我偏不讓他賺我的錢。我就納悶了，這世界上怎么會有像她那樣的女人，小氣得連鐵公雞都要汗顏地躲起來了。

她的大嗓門是出了名的，可能是以前在紡織廠工作時在嘈雜的機器轟鳴下說話練出來的。我害怕與她上街，與她在公交車上交談，我害怕她把家里的私事當(dāng)成公開演講來喊，不喜歡她在街上為了幾毛錢和小販叫罵，死不認(rèn)輸，換來公交車上、路上一個個讓人難堪的“回眸”。

她是個很情緒化的人，甚至有些神經(jīng)質(zhì)。高興的時候那笑聲大的讓你有些不自在，發(fā)起脾氣則無人能擋。她的暴躁，連老爸都要避讓三分。她一直信奉著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觀念，這讓我從小到大吃了不少皮肉之苦。冬天還好，衣服穿的多。夏天就慘了，胳膊、小腿處均無遮攔，于是大塊小塊青的、紫的，跟人體油彩似的。以至我10歲以前總懷疑自己是不是撿來的。對于進入更年期的母親，在我腦海里最深的形象就是她叉著水桶腰，瞪大雙眼，唾沫四濺，對我們進行著長達1個小時以上的數(shù)落，她的憤怒像開了閘的洪水襲卷而來，有時還加一些音樂伴奏，例如摔碗踢門聲等。而此時最好的措施就是靜靜地聽著，或者達成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默契。若有反駁，則會像那江中的小石子，讓洪水擊個粉碎。她還特喜歡在那些街坊鄰居，三姑六婆面前列出我和老爸的種種不是，而讓別人可笑地當(dāng)作無聊的談資，好象她有竇娥的冤屈。她的數(shù)學(xué)不好，但是翻舊賬的能力卻是一流，甚至可以追溯到我三歲時說過的一句無心的話。每每看見她那張氣得變形的臉和尖刻的嘴，我就暗暗發(fā)誓絕不會成為像她那樣的女人。

記得上初中的時候，有一次一個生病請假的男生打電話來問我當(dāng)天的作業(yè)，很不幸是母親接的電話。她一聽竟然有男同學(xué)找我，像發(fā)現(xiàn)的國家機密一樣，問那同學(xué)叫什么，家住哪兒，學(xué)習(xí)成績怎么樣，爸媽都是干什么工作的。當(dāng)那男生一頭霧水地回答了這一大堆問題，說明打電話的意圖后，母親竟然教育他平時上課要認(rèn)真聽講，不要總打電話問作業(yè)，然后掛了電話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做飯。直到第二天那男生跑過來跟我說“你媽可真逗，昨天跟調(diào)查戶口似的，該不會是懷疑你早戀吧!”從那以后我盡可能讓母親少與我的同學(xué)和老師來往，很少把家里電話號碼告訴同學(xué)，特別是男同學(xué)。

上了高中，她的疑心病更重了，像一個有著偷窺癖的人。她經(jīng)常翻我的抽屜，偷看我的日記和信件，并且在看完后又特別小心謹(jǐn)慎地放回原處。可惜任何翻動過的痕跡都逃不過我的眼睛。雖然我從未做過或?qū)戇^任何見不得光的事，但她永遠樂此不疲，繼續(xù)她一貫的偷偷摸摸和自作聰明。并且像她這樣的女人在被發(fā)現(xiàn)后是絕對不會承認(rèn)的。

在一次飯桌上，那是學(xué)校分文理科之際，母親希望我讀理科，而我卻執(zhí)意選文。她一邊夾菜放進我碗里一邊說：“你看LM(我一初中好友)多聽她爸媽的話，選了理科，多現(xiàn)實啊，知道文字那玩意兒以后掙不了幾個錢。”我默默地吃著飯，沒怎么搭理她。可過了幾秒鐘我才回過神來：不對啊，她怎么知道LM選的理科，這是LM在信上告訴我的啊。于是我直視著她，問她是怎么知道這事，是不是偷看我的信。可她吱吱唔唔，眨巴眼睛，裝作很專心地吃飯：“恩……沒有啊，是你前幾天告訴我的呀。”

高考在即，她希望我考上本地的一所大學(xué)，說是離家近。可我心里卻有一萬個不愿意，不愿意再天天看見她，不愿意身邊像有只警犬盯著。然而現(xiàn)實是高考前一星期我得了重感冒，打了一星期的點滴，甚至考場上還備了一大卷衛(wèi)生紙擦鼻涕，考的不理想，就算想上也上不了本地的大學(xué)，只能去外地上差一些的大學(xué)。這讓她更是抓狂了，她開始抱怨，祥林嫂一般地四處講述我這次高考的不幸。這讓原本就很難過的我更加郁悶。

日子一天天過，眼看我就要離開這個承載了我19年喜怒哀樂的家，離開這座熟悉的城市，離開身邊熟知的人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開始我新的生活。走的前一天晚上，母親在為我收拾東西，她靜靜地收拾了很長時間，帶的東西很多，分類很細。屋內(nèi)的白熾燈光灑下來，看著她的背影，我突然意識到，哦，老媽真的已經(jīng)開始老了，她也已經(jīng)是四五十歲的人了。我走過去，想幫忙，卻發(fā)現(xiàn)她低著頭，有意躲避我的目光。那一刻我怔住了，原來老媽哭了。她邊整理衣服邊說：“以后到外面去了要學(xué)會照顧自己，要開始學(xué)習(xí)生活……晚上不要老踢被子，總感冒……宜熱不宜冷，多穿一些衣服……例假的時候要記得沖紅糖水喝……到了大學(xué)也要努力學(xué)習(xí)……她說一段停一段。原來老媽的溫柔似乎就像她絲絲黑發(fā)下的銀發(fā)，平日隱藏起來了。

因為是清晨的火車，迫使我還來不及與喧囂的城市說再見，就匆匆獨自踏上了火車。濕漉的空氣，初露的嫩陽，是好天氣的預(yù)兆。而車窗外卻是父母不舍的臉龐和一堆堆送行的人群。我還不太習(xí)慣這種離別的情景，這種“長亭更短亭”的悲傷讓我覺得有些矯情，想說的話又咽了下去。時間不等人，車輪漸漸運轉(zhuǎn)起來，轟隆隆地響。爸媽離我愈來愈遠，眼前的房子、樹開始慢慢往后退，而記憶也一樣。

金色的光束射進窗來，風(fēng)吹亂了我的劉海兒，而我早已淚流滿面。想起了許多許多，想起了外婆告訴我老媽生我時因為血小板減少，第四次縫針才成功，差點有生命危險，想起小的時候每次挨完打后，老媽都會去買正紅花油給我擦，邊擦還邊嘀咕：“好象沒用多大勁兒么，怎會青這么多。”想起其實家里并不太富裕，老媽總是很節(jié)省，卻盡量滿足我的各種要求，想起高三每晚放學(xué)回家總會有準(zhǔn)備好的豐盛夜宵，而老媽卻說是因為電視太難看，閑著沒事才做的，想起……

我不解為什么人總是像《大話西游》中的至尊寶一樣呢。我拿出手機，撥動那個熟悉的號碼，發(fā)了一條短信：老媽，謝謝有你這樣的女人一直愛我。這是我發(fā)過的最肉麻的一條短信，卻也是我最真心的。

車窗外遠處的稻田略翠略黃，輕風(fēng)吹得稻子有些醉了，酥柔地?fù)u著。想不起是哪首歌里唱著：風(fēng)帶走了我的思念，而我的心卻從不曾離開……

編輯楊紅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