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納斯是蒙古言語,意為“美麗富饒、神秘莫測”。它位于阿爾泰深山密林中,湖面海拔1374米,面積4478平方公里,比著名的博格達天池整整大10倍,湖水最深處達180米左右。而這里湖怪的傳說,讓喀納斯湖變得更加神秘。傳說中,湖怪吞云吐露,神出鬼沒。盡管近年有人認為湖怪就是當地特產的一種大紅魚,但人們還是對這個美麗而神秘的湖泊充滿了敬畏和好奇。
前往
這里的陽光無遮無攔地肆意鋪撇下來,直晃著眼睛,盡管這時候應該是天黑——在我生活的那個南方城市。

樹在車窗外呼呼跑過,很精神,像矍鑠的老人。平原一望無際,大片大片的棉花田橫陳在路邊,棉花一叢叢,像云朵一樣,浮出田野。扎頭巾的婦女忙著采摘,異鄉(xiāng)話從她們的嘴里不停地蹦出來,在地里打著滾轉起圈兒。地里的綿羊,甩著滾圓的屁股奔跑。拖拉機甩著長長的煙,車斗里載滿紅艷艷的果子。向日葵被果實壓彎了腰。夕陽落去。
日落的時候,天際線開始呈現出多彩的嫵媚,塵世萬物沉淀成一種漸變的顏色:靠近土地的一層是清冷的青色,接著是暖粉和暖紫,然后是橙黃,再到綻青。路邊的電線桿子消失在這樣的背景里,露出平行的頂蓋,宛如海市蜃樓般的神奇。干燥的矮草根在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呈現出一種灰白色,以冰冷的姿態(tài)告別夕陽。
天漸黑了。司機按著喇叭,肆無忌憚地:中進了黑暗里。
路過一個荒涼小鎮(zhèn)。房子像一個倒扣在地上的盒子,四四方方,中規(guī)中矩,把人的思維也一起扣住了,直到白天,這些思維才被“盒子”放出來,一直飛到棉花地里,就像此刻店門口音箱播放的音樂一樣,歡快地飛揚在無人的曠野中,只有偶爾晃過的車燈驚嚇它們。
胖胖的月亮緩緩攀上了松樹,撐大了松樹間的縫隙。拖拉機滿載著摘棉花的人從月下駛過,一顛一顛。車上,我支著腦袋,看月亮的身影——像在看一部電影——電影熒幕有如無盡的公路一樣寬,樹影把月光剪成模糊的片斷。
我們穿過戈壁,經過怪石山,在千回百轉的山道上摸索,黑暗中,車燈幫我們撐開眼前的一尺距離,戈壁和怪石頭,在毛叔的陜西方言里慢慢還原。(同車的毛叔,后來成了我們的房東)。
終于到達了喀納斯。
清晨
大清早,太陽的眼睛還沒張開,長睫毛小牛犢的叫喚聲就從木屋的門縫里擠了進來。因為是擠進來的,那叫喚聲因此就有些扁扁長長的了,又因為是趟著草尖上的露水進來的,因此那叫喚聲又清清亮亮的,聽在人心上,感覺有些濕濕的。因為這聲音,這個清晨叫人無限欣喜。
第一眼見到的,是喀納斯河。它總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就從冰冷中醒來,展示著它的熱情。那熱情是輕緩的,像海底的水母一樣飄浮在空中,一整條河面都蒸騰著白煙。白煙下面,是急急奔跑的河水,河水被伏在水里的石頭,扯成一綹一綹的。河岸邊的松樹和樺樹也沒閑著,它們伸出枝干,把白煙托舉起來,像是要把哈達獻給太陽。
順著蒸騰的煙霧往上走,喀納斯湖就在晨曦下面靜靜躺著,像一面墨綠色的鏡子。喀納斯湖里,水的顏色是會變換的。晴天的時候,整個湖面是深藍色的,偶有白云飄過,在湖心投下一抹暗綠,而在陰天的時候,湖面就全是暗綠色的了。據說,在夏天炎熱的天氣里,湖水又會變成微帶藍綠的乳白色。
此時,哲羅鮭正仰面朝天,躺在喀納斯湖里睡覺,大大的肚子隨著呼吸一鼓一鼓的,然后碧綠的湖水就泛起了波浪,在岸邊一漲一落,發(fā)出嘩嘩的聲音。不過,比起哲羅鮭(大紅魚),我更愿意想像湖怪是個長相奇特的怪物。
湖邊的山坡上,金色的白樺樹和綠色的松樹,夾雜在一起,為山坡染上五彩的顏色。順著木棧道爬上湖畔的山坡,野豆莢枯黃枯黃的,還有不知名的草兒,像麥芽糖一樣粘在山坡里頭,風來了,呼呼地把它們拉出白色的絲,好似棉花糖,從街口師傅手中,“嘭”地一下,云朵就膨脹起來了。野芍藥的紅果子,活像是糖葫蘆,爭相仰著頭,煞有介事的。不過它們挺驕傲的,——至少比野豆莢驕傲。——因為在它們的眼里,瘦弱干癟的野豆莢永遠也比不上芍藥花的芬芳與美麗。
關于遇見
喀納斯河的沿途,有三道灣,大酒窩的解說小姐熟練地講述各道灣的故事,例如月亮灣里曾經來了個什么女神仙洗澡,結果留下了腳印。那腳印碩大無比,幾乎有一艘船那么大,如果去捕魚,估計再多再大的魚,它都裝得下。于是我就想,這位美麗的女神仙,她的腳可真大呀。
待我們下到灣里,沒有見到神仙,而是遇見了關于“遇見”的故事。
樹葉終于在這樣一個寒風瑟瑟的季節(jié),告別了樹枝,于是遇見就開始了,它先是遇見了泥土,然后從泥土的縫隙里,看到了蜿蜒在土里的根,許多年來它一直在緩慢地延伸。冬天,水落了,露出石頭,于是樹葉又和石頭相遇,并且遇見了石頭上墨綠的苔蘚,這樣的顏色讓樹葉容易回想起自己——自己也是這樣的顏色,掛在枝頭,那么高、那么美麗地迎風搖擺著。然后樹葉又遇見了水里搖擺的水草,它們很快纏繞起來。藍天白云也在水里搖擺開來。
這樣美麗的相遇,一年一次。
我在想像夏天時節(jié),當它們都爛漫地掛在枝頭的時候,是否預料到了這樣的相遇。應該是知道的,并且十分期待,因為這里的夏天總是十分的短暫。
雪撲撲落下,在陽光下像螢火蟲一樣閃著光,湖邊的小水洼結了薄冰,樹葉的紋理被細致地描進了冰里。于是,遇見的故事就在這里被凍結。
晚歸
喀納斯沒有銀行,沒有取款機,不能刷卡,只能用現金。匆忙上山的我們只好又折回200多公里以外的縣城取錢。
司機是圖瓦人,身材壯碩,幾乎是卡在方向盤和坐椅之間,一路遇見熟人,就說些轱轆轉的哈薩克語打招呼。這車似乎跑慣了這十里山路,此刻正用破喇叭放著歌:“忘掉地平線……”我往窗外一瞧,可不是正看不見地平線了嗎?車慢騰騰地在通往天的公路上行駛,仿佛接著云彩。路邊漫長而枯燥的黃色,幾乎要燃燒起來。想起小時候隨口念的“離離原上草”,極簡單的一首詩,現在卻真實地在眼前跑過。
路邊,幾個圖瓦人,正趕著成群的綿羊轉場。羊群密密麻麻,踏起一陣灰色的煙塵,遠遠望去像駕了個很大的筋斗云,那“筋斗云”似乎很厚,幾乎把趕羊的主人淹沒,即使騎著高頭大馬也露不出半個臉來。
半道兒上又來了兩個圖瓦人,男人打頭上了我們的車,帶著一股羊肉和牛奶的膻味,女人懷抱一個大眼睛的嬰兒跟著上來,坐定后和司機照例一陣轱轆轉的哈薩克語,然后車里便又恢復了先前的平靜。女人于是掀開些衣服,給嬰兒喂起奶來。那嬰兒一邊吃著奶,一邊拿著大眼睛提溜溜地只是瞅。

司機中途又去了沖乎兒鄉(xiāng),盡管車上的乘客都沒有在那下的,司機還是在一個岔路口拐了彎。很快,我們又回到了喀納斯。
喀納斯是個非常簡單的小村鎮(zhèn)。村鎮(zhèn)由一條街,和街邊的兩排鋪子組成。其實那也算不上是街,也就一條土路,太陽正照在那路中間。兩旁盡是店鋪,有飯館子、蔬菜鋪子、雜貨鋪子,路邊也有滿是西瓜和哈密瓜的拖拉機,倒也還熱鬧。
路上走著的,多半是帶著白帽子的回族村民。上點年紀的,又多半蓄著山羊胡子,在街口和街邊說著話,女人戴著頭巾,上半身穿深色的便西裝,下半身著淺色的毛褲,外邊還要罩上條深色的直筒裙,領著剛齊腰的小孩在街上的幾個鋪子里轉悠。
司機溜達回來了,正上車呢,當地的一個人從車窗伸進腦袋,拉著司機的衣服,用不流利的普通話開玩笑地說著:“不走嘍,不走嘍!”
快到布爾津,一所白樺林包裹的小學校,在藍天底下明晃晃的,終于在夕陽里到了布爾津,我們急忙取了錢就往回趕。黑色很快就在山路上蔓延開來,車燈照過去,山路白白的,彎曲著,像長長的脖子,車子就那么死死地抱著它,往山上爬去。
我們路過黑色的神仙灣、黑色的月亮灣、黑色的臥龍灣還有黑色的鴨澤湖。汽車震顫了路基底下的白樺樹根,白樺樹瑟縮了一下,并不躲閃,只抖落了成串的葉子。原來夜晚的它們也和白天一樣善于飛舞,撲撲地旋轉著落下來,我不小心偷窺到了它們下落的歡快,看著那歡快一直隱到黑暗里。有的直接落在了路面上,風吹過,又是一陣翻滾,小鋸齒一樣的葉邊轉成了一朵花。
不知道這樣的“花”開了多少次,我們終于到達了湖邊,湖已經睡去。我們在黑暗中,一腳深,一腳淺地,朝著升騰著煙霧的露營地走去。
天空里沒有星星。它們化成雪夾在雨里下來了,熒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