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

雨，破罐子破摔地往下倒，鋪天蓋地；把城市的夜晚淹沒在漆黑的深淵里，不透一口氣。整個都市的人們早已沉浸在夢鄉里了，而唯一閃爍著亮光的，是在黑夜里燈火迷離的酒吧。

丁一帆在雨中，跌跌撞撞地尋找著，均沒有許小如的身影。

雨大，風大。丁一帆顧不得身上的衣服了，任憑大雨的洗禮，一個人在午夜的大街上游竄，仿佛一條黑色的鯉魚，在水泥的森林里尋覓著。車子鏈條掉了，鈴鐺也不知道摔到哪里去了，這一切。丁一帆已經顧不上了，推著自行車，繼續向前走。前方又是什么呢?此刻，丁一帆知道，在沒有夜晚沒有風雨的酒吧里，許小如在充滿曖昧的舞臺上，上演著最后的笑容了。

許小如——

許－小－如——

漆黑的夜空里，丁一帆嘶啞地喊了幾聲，回應他的是漫天的雨聲。

許小如，別跳了，咱們回家吧。丁一帆沖進舞場，伸手拉住許小如冰涼的手指。那纖纖玉手，一種寒徹心扉的涼從丁一帆的掌心穿過，直侵入心窩。丁一帆不管，死死地拉著許小如，聲嘶力竭地喊道，許小如，我們走!許小如沒有回頭看一眼丁一帆，依舊沉醉在舞池里，身旁，那個耳戴金環的男人，扭動著臃腫的身軀，在許小如身邊來回纏繞。

丁一帆，你走吧。許小如淡淡地說。從舞場里下來，許小如坐在吧臺上翹著黑色絲襪的腿，煙霧繚繞。隨著上升的煙圈，漸漸模糊了許小如的臉龐。

丁一帆就拼命地尋找。我不同意，要走一起走。丁一帆執著地說。許小如搖頭，一臉苦笑。走?上哪去?丁一帆拍著胸脯說，上哪也比在這強。許小如凄然地拍了拍丁一帆的肩膀，嘆息道，至少我們倆有一個是幸福的。

許小如的手搭在丁一帆的肩頭，半天沒有落下來。

丁一帆心口劇烈的疼，仿佛什么瓷器乍然進裂。

正談著，有人向這邊拋眉眼，“許小如”“許小如”喊個不停，許小如端起白蘭地，一飲而盡。許小如說，朋友叫我呢，我得走了。說完就急速地走向舞池。

丁一帆朝里邊使勁兒地看了看，覺得那人好面熟，卻一時想不起來他是誰。

丁一帆走在華麗而又空洞的南京路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抱著對前途的美好幻想，丁一帆帶著筆記本電腦扎進了六朝古都金陵，這個充滿粉氣的城市。初來南京，丁一帆按照事先和幾個網友聯系好的事情，用積蓄買了一家雜志的下半月刊，辦起刊物來。丁一帆信誓旦旦地對朋友說，我們定會辦一個賽過《讀者》的文摘性刊物。的確，這年頭，快餐時代，需要快餐式的雜志，所以，作為省作家協會會員、曾任一家市文學雜志主編的丁一帆來說，按道理辦個雜志是不成問題的。

誰知道，這個雜志才辦了兩期就被查封了。原來，和他們簽合同的，卻不是這家雜志的新老總，也就是說丁一帆被人給騙了，被騙的同時還有那十萬元的版權費!

丁一帆從頭到腳都冰涼冰涼的。

走在長江大橋上，望著眼底下奔涌的江水，丁一帆真想一頭栽下去。栽下去，就什么也不用想了。

丁一帆茫然地徘徊在中央路上。出租屋是回不去了，再回去，恐怕那兇橫的老板娘還不把他給吃了?因為幾個月的房租還欠著呢，還有水電費、物業管理費、保潔費等。這不能怨人家房東，而丁一帆留給老板娘的，只是一堆轉眼夭折的過期雜志。

為了來金陵打拼，丁一帆把多年的公務員辭去了。現在公職沒有了，十萬元錢也漂遠了，剩下的是什么?是老婆失望無助的眼神，是孩子受罪的身影，那錢，是他和老婆十年苦心一點點積攢下來的。

丁一帆低著頭走路，什么心思都想了：買彩票中大獎，可是沒有錢；搶，自己的身體太瘦弱；最后，丁一帆決定碰瓷，真實地碰瓷，用身體去撞車換錢；縱然意外喪命，也能給妻兒留下一筆財產嘛。

這是目前丁一帆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決定好后，丁一帆到郵局開始給家里寫信。丁一帆寫了撕，撕了寫，一封信寫了整整一個下午，都沒有寫好，堂堂的作家，卻寫不好一封信，說出去真是笑話。丁一帆邊寫信邊流淚，滴答、滴答，打濕了一沓沓稿紙。

就在丁一帆絕望的時刻，許小如出現了。

先生，筆借我用下好嗎?丁一帆回頭一看，身背著吉他的女孩正甜甜地望著他呢，那笑，要不是丁一帆心情不好，否則丁一帆一生都不會忘記的，那是丁一帆見過的最陽光的微笑。

女孩叫許小如，當時，她正在往家里匯錢。

丁一帆就是在郵局和許小如認識的。看著滿身物什的她，丁一帆沒有把筆給她，說還是我來幫你吧。

許小如從皮夾里掏出一些人民幣，五十的、一百的、還有二十和十元的，都給了丁一帆。

丁一帆心情壞透了，沒精打采地問，往哪里寄?丁一帆想臨死前就做件好事吧。

老家。許小如說了個偏僻閉塞的山村地址，讓丁一帆寫上了，然后又把為數不多的錢一起交給了營業員。

事畢，許小如爽快地說，走，去夫子廟請你吃小炒!

行。丁一帆要是平時肯定是不會去的，可今天已經囊中羞澀，走投無路，還在乎什么男子漢的自尊?不要說吃小炒，就是強奸、吸毒、殺人，丁一帆也不會含糊的。一個要死的人還在乎什么呢?

來吧，干!干!丁一帆杯杯見底。

燭光里，丁一帆已經紅光滿面、醉眼朦朧了，朦朧的眼睛盯著許小如，充滿著幾分醉意和幾分狡黠。一種欲望在丁一帆的心里升騰著，瞬間就燃燒起來。算起來，丁一帆已經離開家有半年了，就是說丁一帆已經有半年沒有碰過女人了。好男人的他今天不打算做個好男人了。丁一帆端起生啤，眼睛盯著許小如胸前鼓鼓的東西，一飲而盡。

許小如看著丁一帆，別喝了，再喝就醉了。

什么，醉?我沒醉，干!

丁一帆一頭趴在桌子上了。

出租房。許小如把丁一帆扶倒在沙發上，想倒杯水給他。誰知，丁一帆伸過手來，竟然把許小如摟在了懷里。許小如想掙扎一下，沒有成功，估計他酒喝多了。丁一帆望著許小如，你知道嗎，我，一個大男人被人騙了，被狗日的蠻子騙了，話沒說完，淚水大把大把地落下來。淚水伴著醉話，包裹在了一張又一張的面巾紙里。

幽暗的燈光里，許小如安靜地坐著，聽著丁一帆的傾訴。丁一帆耷拉著眼睛，問許小如，你不怕我是壞人嗎?許小如搖了搖頭。丁一帆又問，我是窮光蛋，你也不怕?許小如還是搖頭。

丁一帆再也忍不住了，帶著滿嘴的酒氣撲向了許小如。

酒吧。許小如抱著吉他，在酒吧的包廂里穿梭著，等待著客人的點歌。

“不要問我從哪里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么流浪啊流浪啊遠方……”許小如沒有笑容地歌唱，淚水順著臉頰無聲地流淌著。而此刻，早就酒醒了的丁一帆，就守候在酒吧的門外，淚流滿面。

許小如，我錯了……

許小如，我以為你是……

許小如，沒想到你是這樣純潔……

許小如，我是畜生，你打我罵我吧……

許小如一言不發，臉色鐵青。她走到哪，丁一帆跟到哪。白天，許小如到酒吧，丁一帆就跟到酒吧；深夜里，許小如回來。丁一帆就守在門外。他擔心，不言不語的許小如會干出什么想不開的事情。

丁一帆以為許小如只是南京街頭沒有其他區別的一個打工妹而已，在酒精的作用下，他也就作了個順水推舟。當丁一帆在進入到許小如的身體的一剎那，丁一帆的酒確確實實地醒了，一拳砸在了腦門上，許小如竟然還是個好女孩呢。

許小如，就讓我為你做牛做馬吧。丁一帆哭喊著。

兩個月后，許小如開了門，讓丁一帆從屋外進來。

身無分文的丁一帆把自己一堆身體就擱在許小如的出租屋了。許小如也就默許了丁一帆這樣的做法。不然又怎樣呢?兩個人，都是都市里的打工者，像兩片孤零零的樹葉，他們只能學會自己尋找取暖和關心的途徑，這也許是生存下去的最好辦法了。

許小如去酒吧上班，臨走時對丁一帆說，丁一帆，我出外掙錢，我可以供你吃飯、睡覺，但你必須有出息，必須給我寫出名堂來。否則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虎落平川。丁一帆自我解嘲，一肚子火卻找不到發泄的地方

要不是那些混蛋的沒良心的家伙，自己也不會做出這等荒唐事。丁一帆恨得咬牙切齒。再碰上那個狗日的騙子，丁一帆真恨不得把他們給宰了。

丁一帆不同意。

哪能讓一個女人為自己掙錢?那自己不是吃軟飯的嗎?“吃軟飯”，在老家那里，是最讓人瞧不起的一件事，意思就是一個大男人再窩囊，也不能靠女人生活。

許小如說，我是讓你好好寫作呢。你不是我，我只是掙錢的機器，你還有更好的前途呢!

丁一帆內疚地看著許小如。

許小如就從門口走過來，放下吉他，扳過丁一帆的臉，兩個嘴唇就相互吸引在一起，接著身體開始死死地糾纏著，喘息與呻吟接踵而來……

事后。許小如穿好衣服，轉過身來在丁一帆的臉上輕輕地吻了一下，在家好好寫吧，我走了。許小如拋了個媚眼給丁一帆，然后就消失在夜幕里。

夜晚。酒吧生意興隆。也是許小如開始上班的時間。

其實，許小如這份工作談不上工作，只是寄居在人家酒吧里，靠著客人的雅興來討乞。碰上心情好的客人，就叫許小如抱著吉他，為他們助興吼上幾句。然后扔下五元人民幣。有時。碰上無禮的客人，純粹就是對待“雞”的態度。大多數女子開始還是一副清純的歌手，后來，就逐漸淹沒在聲色犬馬的歌舞中，迷失了自己，連人和音樂一起倒在金陵的粉氣里，做起了專職應招生，又叫情感陪護。

說個價吧?客人看著許小如，根本不需含蓄，就直截了當地問。

先生，我不做那個，我只賣唱。許小如躲閃著回答。酒吧的老板告訴過小如，你可以不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但不能得罪了顧客。來這的都是咱們的爺啊。所以許小如只好退讓著。

不做?那你來干什么?街上像你這樣的小姐多著呢!搶還搶不到生意呢。說完，那個耳戴金環的客人手就伸過來，把許小如粗暴地擁在懷里，許小如拼命掙扎，好不容易跑出了酒吧，一直奔回出租屋。

丁一帆從字里行間抬起頭時，看到了許小如的淚水。

不礙事的，習慣了。許小如轉過臉去。

丁一帆就把許小如擁在懷里，用嘴唇一點一點地吻干了許小如的淚花。再轉過身來，許小如又一臉陽光。

丁一帆心像是被蟄了一下。

痛!

天亮。許小如就把丁一帆從被窩里拽了出來。丁一帆很奇怪，今天怎么不去酒吧啦?許小如說，老板今天放我的假啦!走，咱們逛街去。丁一帆更納悶了，酒吧老總還放你們的假?許小如一驚，是我自己放自己的假還不行嗎?

來到金陵，許小如還從來沒空閑地逛街，丁一帆也是。難得許小如今天有空，丁一帆想要好好地陪陪她。他整理下要投的稿件，記下今天要閱讀的書目以及約稿，和許小如手挽手走了。

半年來。在許小如的支持下，丁一帆的寫作狀態特別地好。接連寫了三部長篇小說，其中《紅粉》已經被一家大型文學期刊發表出來了，在金陵文學的圈子里，有了很好的人氣與知名度，多家文化單位聘請丁一帆去他都沒有答應，其中棲霞區文化局邀請去做創作員。

丁一帆對許小如說過。許小如極力勸他去，他就是不肯。

丁一帆說，這一切，都是你的給予，我不會離開你的。

許小如說，你別傻啦。

丁一帆說，不，我不傻，我怎么會舍下你呢。

許小如幽幽道。我們不是一路的。

怎么不是一路?還是一個床上的呢!丁一帆說。

貧嘴!許小如嗔怪道。

丁一帆陪著許小如跑了好多地方，金陵的新百大廈、湖南路等，跑了很多商場許小如一件衣服也沒有買。丁一帆手心攥著剛匯來的2200元稿費，汗都攥出來了，這一點錢，對于高檔的衣服來說，只夠一只袖子。許小如嘆了口氣，說算了吧，留作下個月的房租費吧。兩人在一偏僻的地方隨便找了家小吃店，胡亂地填飽了肚子，接著手挽著手，繼續前行。

那天，許小如從酒吧回來時，已經深夜了。

許小如醉了。一身的酒氣，嘴里不停地打著嗝。

許小如!許小如!

丁一帆詫異，許小如從不喝酒，今天怎么醉成這種樣子呢?

許小如努力地睜開眼睛，醉醺醺地對丁一帆說，別管我，我碰上了老同學，就喝上了幾杯。你，你去寫你的東西，別管我……話未說完就倒在了沙發上，不停地吐了起來。丁一帆從電腦旁擠出身子來，守候在許小如的身邊。

兩人爆發了第一次的爭吵。

丁一帆看著吉他，對許小如說，許小如，咱們再窮，也不能丟掉自己的人格啊?咱們只要有一雙手，就一定會有希望的；許小如，你說是不是?丁一帆見許小如沒有回應，就粗暴地扳過她，我說的你聽到了嗎?許小如這時才點點頭，丁一帆，我知道了。聲音很小。丁一帆本想再說些什么，看到許小如有氣無力的樣子，在嘴邊的疑團又縮了回去。他想許小如應該能明白那話外之音的。

其時，丁一帆正在對發表出的長篇小說《紅粉》進行電視劇改編，即將殺青。導演方偉說，如果改編好的話，叫丁一帆投資千分之一的股份，也就是人民幣10萬元，電視劇拍成后，就可以得到200萬的利潤!

接到通知后，丁一帆把這好消息告訴了許小如。許小如也為丁一帆的這個好消息感到高興，許小如說，一個著名的作家就要誕生了。丁一帆假作生氣的樣子，許小如，你還能取笑我?

丁一帆轉而又嘆息道，只是那錢?……

許小如說，只要能拍成電視劇，錢是可以想辦法的。

丁一帆高興得把許小如抱了起來。

為了這錢，許小如起早摸黑地上班，直到很晚才回來。丁一帆看著是又心疼又擔心。為了自己的事，更不好說什么，他擔心會因為自己帶來不可原諒的過錯。

看著許小如疲憊的面容，丁一帆擁著許小如，不行，咱們就放棄，我們還是可以掙點改編費的。許小如只是輕輕道，沒事兒，我頂得住的。

夏夜悶熱，丁一帆一邊為許小如扇風，一邊幫她擦汗。

可是，丁一帆發現許小如眼角旁的汗水怎么擦也擦不干。丁一帆只好俯下身來，再次吻著許小如的眼角。忽地，從被窩里伸出一只手來，輕輕地勾住丁一帆的脖子。慢慢地，兩個人滾打在床上，像兩只撕扯糾纏的動物，發出低沉的呻吟。高速行駛的火車上，丁一帆興奮地歡叫，路兩旁是一閃而過的城鎮。還有殘陽里靜默的街道。在冷峻的樓屋前，丁一帆仿佛看到一個年輕的女人正帶著孩子在張望著什么。丁一帆想看清他們的臉龐，可是火車開得太快了。

突然，許小如從云端里跌了下來。

怎么了?

沒什么。

接下來。丁一帆再也進入不了狀態。

丁一帆醒來時，許小如已經走了。

丁一帆起身洗漱，正要上衛生間的時候，餐桌上的手機響了。丁一帆以為是許小如打來的，急忙跑了過去。

原來是方偉方導演。丁一帆忙收拾下自己的褲襠拉鏈，把手機抱在耳朵邊。方總在電話里對丁一帆說，怎么樣啦?劇本搞定沒有?投資的事?

丁一帆剛想說劇本改編完畢，只是手頭緊缺之類的話，不等聽完方總就接著說了，我看這樣吧，你把劇本拿來吧，我給你100萬的現金吧，怎么樣?就這么定吧，盡快把劇本拿過來審核……沒說完方總就掛了電話。搞得丁一帆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說什么了。天下哪里有這樣的好事?是感謝?還是激動?還是狂喜?原本的10萬，轉眼消失了，都變成了嶄新的一百萬的百元大鈔。

丁一帆的心就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他覺得自己馬上就會有100萬人民幣了。100萬人民幣到底有多少呢?丁一帆想不清楚，因為他從來也沒有這樣的想法兒。可是，他又覺得眼前有個餡餅老是在晃蕩，左一下。右一下，晃得他心神不定。

丁一帆費力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生疼!

這時，丁一帆就迫切地希望許小如早點回來。

丁一帆坐在沙發上，點上煙，煙圈裊裊，像一個女人的臉，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臉，是許小如嗎?丁一帆努力地看了看，不像。

時鐘在墻上不緊不慢地走著。丁一帆等不及了，想打個電話給許小如，可是許小如說過，上班時間是沒有空接的，酒吧規定上班時間也是不允許接聽手機的，號碼撥到一半丁一帆的手指就慢了下來。

方總在電話里還說，想好了就盡快來簽，這種好事我也是虧本做的，耽誤了時間我就走人了。

事不宜遲，丁一帆推出老破自行車，向方導約定的地點奔去。

丁一帆沒有想到，許小如不再是他當初抱著吉他彈唱的女孩了。

當方總看著氣喘吁吁的丁一帆時，滿臉肌肉擠出來一絲微笑，呦，丁大作家，可真準時啊。人卻整個陷在那紅色的沙發里。茶幾上，幾份合約清晰地擺放在丁一帆的面前。

丁一帆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該坐還是站?眼前的情景又仿佛難以讓他坐下去。他第一次踏入這樣的娛樂場所。丁一帆想到了許小如，是否都是在這樣的環境里求生存?

方總對著丁一帆，吐了個好大的煙圈，噴在丁一帆的臉上，丁大作家，小說寫得的確精彩，我們公司上下還是很看好它的市場，如果能增加一些情色的東西，會更加吸引觀眾和適應影視劇市場的。當然啦，最要感謝的就是你的朋友許小如啊，她一直向我推薦你的作品……許小如、許小如——剛才還在的，到哪去呢?

那天下午，等了好久，許小如也沒有來。丁一帆和方總還是簽了合約，就回來了。

丁一帆不知道那天下午和方總談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喝多了酒?是方總的車送?還是自己打的?丁一帆頭腦混混漲漲的，一頭倒在床上。

丁一帆病了，高燒不退。丁一帆獨自一個人躺在床上，仰望著頭頂的天花板和窗外迷惘的夜色。

許小如沒有回來。許小如不知道丁一帆病了，正如丁一帆也不知道這些天許小如到哪里去了?丁一帆記得那天許小如好像和方總在一起的，怎么后來不肯見自己呢?丁一帆很迷惑，難道許小如在隱藏或在躲閃著什么?

方總對丁一帆保證過，過幾天，就會把作品的稿費和編劇費共計100萬元打入到丁一帆的銀行賬戶上的。

丁一帆決定起來去尋找許小如，順便把稿酬的事情和許小如說清楚。沒有許小如，就不會有他丁一帆的今天。

許小如，我愛你。

丁一帆在心里把這句話盤旋了很久，也許，他覺得只有今天才有資格和許小如說這樣的話。可是，這些天，許小如到底到哪去了呢?

丁一帆到夢幻酒吧，問了幾個服務生。

許小如呢?

誰是許小如?我們這里叫許小如的很多呢。

抱吉他彈唱的許小如?

她呀，早不彈了。如今人家是織女啦!她曾經還做過什么陪酒的侍應，好像是什么家里急需要一筆錢，她也只好干那樣的事情了。

織女，就是都市暗夜的雞，雞也分等次，高檔的做人家大款、老板的小“蜜蜂”，低檔次的就四處走穴做流鶯，吃了上頓等下頓。丁一帆聽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會的，不會的，他的許小如一定不會那樣的。丁一帆有點歇斯底里。

服務生嘆息道，你自己可以到附近的酒吧找找看。

城市的雨是無情的，在丁一帆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把他澆了個落湯雞，濕漉漉地移動在夜晚的幕色里。凄然地美。丁一帆已經找了兩個晚上了，十幾個會所，他一家一家地守候與尋找，身上的衣服干了又潮，潮了又干，許小如，許小如，熱切的呼喚在夜晚深處蕩漾開來，撕裂著整個夜晚。

就在丁一帆絕望的時候，和許小如認識的同事美春忍不住跑來對丁一帆說，她還在那家酒吧里。

眼前的一幕讓丁一帆深深地驚呆了。

妖嬈的許小如用擁抱吉他的手臂挽著方總的肩膀，在舞池里翩翩起舞，方總一雙不安分的手在許小如身上游走著，后背、前胸……甚至伸進許小如的私秘地帶。

讓丁一帆更不能接受的是許小如的眼神，那一雙暗淡與冷漠的眼神。

丁一帆濕漉漉地沖進舞池，一巴掌扇在了許小如的臉上，怒吼道，跟我走!

許小如終于轉過臉來，手揩了揩嘴角流下的，血跡，表情冷漠。

上哪去?

回家。

回家?你是我什么人?丁一帆，忘了給你介紹，這位是我的男友方偉方總，想必你們也不太陌生吧。許小如一聲冷笑。

這時，丁一帆才看清楚原來纏繞在許小如身邊的，竟然就是那個耳戴金環的方總。

丁一帆瞬間明白了，臉氣得青一陣白一陣，拽過許小如，接著一拳就砸了過去，方總一個踉蹌，臃腫的身軀倒在了舞池里。

無恥!王八蛋!

丁一帆從背包里掏出從銀行卡里才取出的100萬元，原本是準備給許小如的，此時，丁一帆把它一股腦地砸在方總的臉上與身上，然后拽過許小如，一頭鉆進外面的大雨中。

丁一帆緊緊拉著許小如的手，淚流滿面的兩人，奔跑在雨中的山西路上，跑過上海路，跑過湖北路，跑過湖南路，就這樣沒有方向地向前跑著，宛如兒時的伙伴奔跑在夏日暴雨的阡陌上。

可是，這樣的奔跑在雨中又能跑多遠呢?

恰在這時，丁一帆的手機里剛收到一條短信：明晨抵達金陵，妻。一瞬間，他終于看清，那多次模糊的臉龐原來竟是闊別已久的妻子。

雨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