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把我唱給你聽

1

斯佳有一輛自行車，綠色的，像春天的小樹芽一樣新鮮，散發(fā)著甘甜的香味。斯佳給它取名叫安德魯，說它是中世紀(jì)的年輕伯爵，渾身上下透著迷人的貴族氣息。我卻覺得它應(yīng)該是個美麗可愛的姑娘，在河邊等待著愛。我們意見不一，卻是同樣地愛它。周末我們給安德魯洗澡，用了香噴噴的沐浴露，安德魯變得更加漂亮了，在陽光下熠熠發(fā)光。然后斯佳帶著我穿過這個城市，一路上我都抱著斯佳的腰，看著路邊的小樹與花笑，我覺得實(shí)在是幸福極了。

噢，忘了說，斯佳是一名送外賣的小子。

平日里的斯佳，是A大的五好少年，聽話又懂事。但離開了學(xué)校，他就帶著安德魯穿梭于城市的高樓之中。而那個時候我可能在面包房或者咖啡館。你要知道，找一份兼職工作并不難，只要你肯放棄工資的話。

善明說，實(shí)在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富家女與窮小子，當(dāng)然這聽起來很浪漫，但應(yīng)該有更好的選擇才對。

善明是我的學(xué)長，亦是爸爸生意伙伴的兒子。我們從小便認(rèn)識，關(guān)系再好不過，他待我，如同對妹妹一般，溫柔而寵溺。

但在學(xué)校里我們并不多說話，財(cái)團(tuán)家的少爺英俊倜儻，斯佳不太喜歡同這樣的人打交道。斯佳不喜歡，我就得小心，誰讓我這么喜歡斯佳呢？

這個周末結(jié)束，斯佳跑來對我訴苦，他說有一位小姐一天之內(nèi)訂了六次比薩，且指明要他去送。

哈，什么樣的小姐？我問。

應(yīng)當(dāng)是很有錢，住一幢很大的房子。瘦瘦的，長頭發(fā)，但是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我噘起嘴巴：比我漂亮嗎？

斯佳捏我的鼻子，問：你又在想什么？

我怕有人同我搶你，而那個人又美又有時間來追你。

斯佳便笑了起來，即便是這樣，也要看她肯不肯和我的安德魯一起生活。

他抱住我，我便開心起來。

我并沒有將那女生放在心上，她卻自己出現(xiàn)。她的眼睛果然是漂亮，好像綻放中的玫瑰。她也如同玫瑰一般高貴，亦如同玫瑰一樣擁有尖銳的刺。她穿著時尚的裙子與高跟鞋，目不斜視地走到教室門口，看了看正與斯佳討論課題的我，滿眼的不屑。

啊，她是爸爸某個朋友的千金，我認(rèn)得她，仿佛是叫做柴朵吧。

斯佳，我找你。她說。

斯佳愣了一愣，猶豫著要不要出去。我向他笑，他便放心地走了出去。

我給善明發(fā)了一條短信。

于是沒過多久，斯佳便回來了，我問起他，他說：柴朵遇到了朋友，所以暫時放我一馬。

我笑。

他問我：你擔(dān)心嗎？

擔(dān)心什么？

有人同你爭我。

我想了想，回答：有些東西是爭搶不來的。

斯佳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握住我的手。但我并不覺得安心，柴朵，雖不是太相熟，卻也是打過交道的。幼年時爸爸帶我參加一個酒會，現(xiàn)場漂浮著鋼琴與小提琴的聲音，美妙極了。這時一個小女童沖上來，邊撕扯著一個年輕女子的裙子邊罵她：狐貍精！

那便是柴朵了，后來我吃一塊蛋糕，她也要。善明拉開她，她指著我大罵：你們?nèi)际呛偩?/p>

在她看來，全天下最惡毒的人就都是狐貍精了。柴氏夫婦均有各自的曖昧朋友，卻都將女兒置之不理。這小小女孩同洋裝一起長大，卻沒有得到過一個擁抱，自然是寂寞的。

善明回來同我講，柴朵說，只有斯佳一個人對她好。

如何好？

她開足了空調(diào)，光腳走路，斯佳告訴她這樣會著涼。

哈，我可愛的斯佳。

善明問我：你要以葉氏獨(dú)女的身份同她爭嗎？

不要了。我說，讓斯佳自己去選擇吧。

善明便懷抱雙臂：那么我看戲。

唔，應(yīng)當(dāng)是一出戲。當(dāng)柴朵看我第一眼時，我便知，我已被推上了舞臺，由不得自己選擇，只得歌唱一曲。

2

從此柴朵日日來找斯佳。她讀私立大學(xué)，老師又拿她沒辦法，她便有恃無恐。

她并不在意我的存在，總是倚在門口喚著斯佳的名。

一開始，斯佳只得同她出去，然后找各種各樣的理由拒絕她。后來，他也煩了，于是直接同她講：對不起柴朵，我已經(jīng)有了女朋友。

她把目光轉(zhuǎn)向我，問：就是她吧？

我定定地看著她，保持微笑。

她說：我仿佛見過你。

斯佳攬住我的肩膀，說：豆南長相平凡。

當(dāng)然，她并不漂亮。柴朵抬了抬下巴，想了一會兒說：好吧，我不打擾。

說罷她便離開，上了一輛銀灰色的保時捷。我說：那車是你喜歡的。

斯佳笑：噓——安德魯聽到了會吃醋的。

我并沒有想到柴朵將我記得那樣清楚，周末照例要參加父親的酒會，得知柴朵要來，化了濃妝，不想她還是走到了我的面前：葉豆南，好久不見啊。

遠(yuǎn)處的善明晃著杯中的酒看我們。他喜歡葡萄酒，尤其偏愛西施小教堂。

我只是向她笑一笑，正欲離去，她卻拉住我，問：可不可以將斯佳讓給我。

她放低了姿態(tài)，一雙眼睛水汪汪。我心軟，卻只能回答：對不起，斯佳有他自己的選擇。

你擁有的已經(jīng)比我多那么多了，為什么不肯施舍我一點(diǎn)？她不肯放開我，死死地拽著我的袖子。

善明過來解圍，他對柴朵嚴(yán)肅起來：阿朵，別鬧。

連你也偏向她，你們都喜歡她，我又有什么不好？！

她終于哭了起來。

是你太任性！善明帶我離開。

酒會永遠(yuǎn)是上流社會的地盤，舞臺上有鋼琴與名主持，舞臺下有富商與名流。我站在陽臺上，看向遠(yuǎn)處萬家燈火，禁不住感嘆：為什么人類會有那么多的不同？

你該去問你父親，他為什么不滿足于銀行賬戶。善明喝多了酒，雙頰泛紅地點(diǎn)了一支煙。

我看著他，道：斯佳的母親尚為治療發(fā)愁，而你卻穿五位數(shù)的西裝。

善明輕笑：你也穿著專門訂制的高級禮服。何況斯佳母親的病，你動一根手指頭就能解決得了。

他不肯要。我說：我喜歡他這一點(diǎn)。

在你眼中他什么都好，不是我這般紈绔子弟可以比的。他諷刺自己：我只懂得博取女孩子的好感，其他一無是處。

說完他走向酒會另一端——那里有一位極漂亮的小姐。

柴朵早已不知蹤跡，她向來不喜歡這樣的場合。

但我亦知，她并未打算放棄斯佳。

果然，她換了另一種方式出現(xiàn)。

這一次，她清湯掛面，碎花裙子，光腳穿球鞋，卻依然美得不可抵擋。她立在圖書館門口，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我與斯佳。

斯佳搖搖頭，我們繞路走開。

柴朵無聲地跟在我們身后。

她一直這樣跟著，我們在食堂吃飯，她點(diǎn)了一桌子菜，卻動也不動，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我們。我們?nèi)ヂ犝n，她便站在窗外。

這樣過了幾天，斯佳終是生了氣，他對她大叫：你到底想怎么樣？

我只是喜歡你，這樣也不行嗎？她可憐巴巴地看著斯佳，就快要哭起來。

我上前拉住斯佳，對他說：算了。

斯佳無奈地嘆一口氣。

我轉(zhuǎn)頭看柴朵，她孤單地站在那里看著我們。看著自己喜歡的人與別人的背影——那該是多么悲傷。

斯佳最終辭去了外賣的工作，柴朵實(shí)在是攪得他無法安心。

那接下來呢？我問他。

重新去找一份工作，他攤開手掌：沒有別的辦法了。

不如，去我父親的公司，他剛好缺人手。

你知道，我不會的。即使是有本領(lǐng)，也不能給人指點(diǎn)的機(jī)會。他騎上安德魯，拍一拍后坐，說：走，我們?nèi)タ措娪啊?/p>

這就是斯佳的性格，我所喜歡的斯佳。

3

一月末，是斯佳的生日，我們決定去吃火鍋，東部城市的冬天總是雨水充沛，我給安德魯定做了一個雨披，斯佳很是喜歡。我們約定吃完東西奢侈一回，去唱KTV。結(jié)果剛走出火鍋店，就看到了柴朵。

她懷抱著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站在雨里，渾身都被淋透了。

斯佳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責(zé)怪她：你這又是何必呢？！

我想給你慶祝，你給我一次機(jī)會好不好？她拉著斯佳的胳膊，央求他：我不耽誤你太多時間，幾分鐘就好。

斯佳不做聲。

我上前說：去吧。

斯佳看了看我，我對他笑：我在這里等你。

他抱了抱我，我在他耳旁說：生日快樂。

他輕輕吻了我一下。

我看著他們離開——看著自己的愛人同別人的背影，當(dāng)真是如此失落。我忍不住撫摸安德魯，問它：怎么辦呢？我覺得他不會回來了。

安德魯不說話，它穿著它的新雨衣，享受著雨水的清涼。

好久好久，斯佳都沒有回來。天已經(jīng)黑透了，路上沒有行人。我握著手機(jī)，猶豫著要不要撥電話給他。這時他發(fā)來短信，說：柴朵發(fā)燒了，我送她去醫(yī)院，你先回家。

斯佳向來節(jié)儉，即使是這樣的事情也不肯打電話說。我對著手機(jī)發(fā)了一會兒呆，給善明打了一個電話。

善明趕來時，雨已經(jīng)停了。他將安德魯放進(jìn)后備箱，夾著一支煙問：怎么？你的小王子連坐騎都拋棄了？

我不說話，兀自坐進(jìn)車?yán)铩Ｎ矣幸稽c(diǎn)困了。

也或者，只是想閉住眼睛吧？

第二天很晚斯佳才趕來學(xué)校，他說：柴朵一個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卻沒有人肯關(guān)心她一點(diǎn)，她又不懂得照顧自己。

你對她動心了吧？

只是心疼，他回答。

我不免心里泛起酸楚，但什么也沒有說。

豆南，你能理解的，對不對？他握住我的肩膀。

嗯，我輕輕答應(yīng)著。

這就仿佛是給了斯佳莫大的支持，他從此每日出入醫(yī)院。柴朵身體好了，他便陪她去游樂場。

我變成了一個人，帶著安德魯繞著學(xué)校一圈又一圈。春天就要到了呢，學(xué)校里綠汪汪一片，好像泡在水中一般。

善明來找我，調(diào)笑著說：你看，你多善良，連男朋友都送了出去。

我不說話，只是靠著他的肩膀。

他點(diǎn)了一支煙，說：父親讓我出國學(xué)習(xí)商業(yè)管理，回來好幫他做事。

我看著他。

他低頭，黯然了一會兒，才說：我放不下你。

4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見到斯佳。我便與善明在一起，每天看動畫片。

怪物史萊克為公主以一敵十，勝利之后卻面臨皇宮生活這樣的難題。女歌手悲情地唱：It is you I have loved。

善明湊過來說：不想知道你的小王子最近怎么樣了？

我看向他。

柴朵將他的母親送去了醫(yī)院，他們每天一同去探望。

我吞下一大杯紅酒，23%的酒精度可不是說著玩的。我臉頰立刻發(fā)燙，頭腦發(fā)暈。

善明笑：喝醉了我可不敢保證我會做出什么事。

你不會的。我握住他的手說：善明，只有你永遠(yuǎn)不會做令我傷心的事。

善明一怔，好久才說：豆南，別讓我愛上你。

我哭了。

四月，斯佳終于回到我的身邊來。他并不提及他母親的事，我也什么都不問。我們像往常一樣一起吃飯、學(xué)習(xí)，帶著安德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

善明去了美國，一年之后才會回來。

柴朵很久沒再出現(xiàn)。

斯佳并無變化，我也沒變，只是，我們之間有一些什么正在變著。

我知道的，是感情。

他大抵是愛上柴朵了吧，那樣一個楚楚動人的人兒，又那么坦誠，沒有絲毫的世故。換作是我，也會動心。

一個月前柴朵來找過我，對我說：雖然是要走了，可還是想來謝謝你。這些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我會一直記得的。

她用了“一生”這樣長的時間。

我靜靜地聽，連笑的力氣都沒有。

兩個月之后，斯佳畢業(yè)，離開了學(xué)校。

分手是我先提出來的，我告訴他，我不愛他了。他什么也不問，沉默了許久，才說：我愛過你，也許將一直愛下去。柴朵只是一個事故，我以為，你不會介意的。

我只是笑。然后悄悄去辦了退學(xué)手續(xù)。

我給柴朵打電話，說：你可以去找斯佳了。

柴朵愣了愣，然后問：那么你呢？是去找善明哥嗎？他囑咐我要你去他身邊，他說會照顧好你。

這些，都不重要了。

可是你不能……

我掛了電話。

我知道同柴朵比起來，我無論如何也不能陪伴他一生那么長。

那么不如，就這樣吧。趁我年少如花，唱一支歌與你聽。然后靜靜地分離，在一個路口。

斯佳，會有人替我愛你。

（責(zé)編：范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