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孩子的影子

我的驕傲，只是一個尖子生無可救藥的虛榮而已

一個平常的午后，我看見了白小煙。

她從另一所學校轉來，徑直走進我們班，找到唯一的空位坐下，沒有做自我介紹。她的頭發很短，挑染成五顏六色，嘴唇倔強地抿著，眼神犀利得讓人害怕。

三個月后的期末考試，白小煙與我并列年級第一。

我心情復雜地看著白小煙從座位上站起來，面無表情地接受表揚。

我的眼睛掃過去，眼神里明明白白寫滿了嫉妒。

例行的家長會上，我被安排和白小煙一起作為學生代表上臺致辭。并不喜歡熬夜的我，頭一次，竟然開著臺燈背誦演講稿直到深夜，因為不想輸給白小煙。

只是我沒想到，次日，白小煙表情冷淡地匆匆上臺說了一聲謝謝后，便安靜地回了座位，只剩下我一個人，聲情并茂地背誦著做作而煽情的演講稿，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傻極了。

演講完畢，便有學生會的人過來要給我和白小煙拍照。

她遲疑了一下，極不情愿地拉長著臉，而我卻盡量在臉上綻開微笑，就在我極力想要擺出一個最有氣質的POSE時，白小煙突然沖上去，憤怒地一拳打在相機的鏡頭上：“我不要擺姿勢給別人看！”我震驚地愣住了，學生會的人鐵青著臉，握在他手里脆弱的鏡頭裂成幾塊碎片，白小煙揚長而去。

那一刻，我終于記起，從始至終，白小煙的家長都沒有在這個家長會上出現過。

17年來第一次，我恨透了一個人

暑假一個月，我每天奔走于各種各樣的補習班，開學第一場考試，我胸有成竹地攤開試卷，卻在一瞬間愣住了。試卷上的題目竟然幾乎全是我從未見過的，這樣的情況還是第一次，我的心開始狂跳，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

我握住筆在草稿紙上漫無目的地亂畫。監考員走過來的時候，我下意識地把一片空白的試卷攔了攔，卻無意中瞥見他手里的試卷上那些令我心跳加速的答案。幾乎是發自本能地，我壓抑住狂跳的心，一口氣將我看見的所有答案統統填寫在空白的答題卡上。填完之后，我松了口氣，轉過頭看一眼不遠處的白小煙，她依然是那副亙古不變的酷酷表情。

考試結果出來，我是班上唯一獲得高分的人。而白小煙，竟然交了白卷。不過班主任宣布，這次考試，是校領導故意換了試卷，考試的題目，是歷屆奧賽題的精選。

一瞬間，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的面孔滾燙，班主任不動聲色望著我的目光讓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那一天夜里，我失眠了。17年來，我一直是安安分分的好學生，遵守學校的章程，按照所有長輩的愿望變得出類拔萃，可是這一次，我竟然因為考試作弊接受了警告處分，我痛苦地在被窩里捏緊了拳頭，若不是因為白小煙在無形中帶給我的壓迫，我不會鋌而走險。

白小煙。那一夜，我在日記本上狠狠地重復這個名字，17年來第一次，我恨透了一個人。

我似乎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又似乎更不明白了

日子繼續悄無聲息地流淌，那次作弊事件成為所有人心里一晃而過的小插曲，但在我的心里，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烙印。

白小煙依然那么優秀，但最可怕的是，她幾乎不用為這樣的優秀花費半分力氣，每次上課的時候，偷偷看著白小煙一臉無所謂掛著耳機聽歌，我幾乎是要瘋狂地嫉妒這個人了。

直到那一次，我發現了白小煙的秘密，才終于徹底從一場噩夢中清醒過來。

那是一個陽光晴好的下午，為了放松考試前長期復習的緊張情緒，我一個人沿著教學樓的走廊開始慢跑。經過辦公室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窗口晃了下，我疑惑地停下來，扭頭朝里面看，竟然發現白小煙貓在辦公桌前正準備將一張下次要用來考試的試卷從一疊試卷中抽出來！

我幾乎停止了呼吸。很多個念頭飛速在我腦中旋轉著，白小煙的驕傲，白小煙的另類，白小煙的神秘，我似乎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又似乎更不明白了。

好孩子的心里，其實也拖著一道長長的影子，以截然相反的姿態，在心里頑固生長

經過一晚上的思想掙扎，次日，我還是選擇了上報。

辦公室里，班主任，年級主任，甚至連校長，都意外地出面了。我站在門口，看見校長額上的皺紋痛苦地糾結在一起。

我輕輕地敲了敲半掩的門，里面的人才注意到我，每個人的臉色都有些怪異，我默默地進去，心情忐忑地望著校長。他的心情似乎很糟。

突然，他鄭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請你，保守這個秘密好么？”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識地觀察了一下其他人的表情，他們的臉上都透著無奈，我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我忽然覺得鼻子酸得難受。校長他們似乎還在討論什么，而我，已經一句都聽不進去。

那些散落一地的紙飛機

校長的話讓我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為什么要保守秘密？是因為白小煙的家勢，很大么？還是因為，他們打算一直縱容下去？

放學了。我心思恍惚地踩上自行車，隨著洶涌的人潮被推出校門。到了半路，我猛然記起，自己只顧想著白小煙，竟然忘記拿書包了。

滿頭大汗地趕回教室，我一下子驚呆了。整間空蕩蕩的教室里，只有白小煙一個人蹲在墻角，她的周圍，凌亂的紙飛機，散落一地。我忐忑地彎下身子，撿起一只，展開，竟然是再熟悉不過的一頁數學課本。

我的手指突然有些發抖。繼續撿起一只，另一只……毫無例外，每一只變成紙飛機的都是我們每日每夜，苦苦啃讀的課本。白小煙竟然，撕碎了所有的課本！

“為什么？”我鄙夷地沖著白小煙吼。這一地的雪白，讓我有種非常不安的預感。

“不為什么。因為，已經沒有必要了。”白小煙仰起濕漉漉的臉，語氣里是極力壓抑后的平靜。

“什么意思？”我雙手環抱在胸前，盡量以冷漠的姿態望著白小煙。

“其實你一直巴不得我走是不是？我被退學，對你來說是個好消息吧？”白小煙的語氣雖然虛弱，但眼神仍然非常犀利。

我愣住了，心一直往下沉。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的告密，竟然會造成這樣嚴重的后果！我的初衷，僅僅是，讓她也丟一次臉而已。

沉默很久很久以后，白小煙突然哭了。幾乎是有些抓狂地，她講述了一個故事，淚流滿面地，像是在自言自語。

原來在不久前，白小煙的家里出了事故，父母都不在了，是校長出錢，資助她來這所學校讀書，而校長為了照顧她的自尊，一直沒有公開她的身份……

“不過校長怎么也想不到，她資助的對象是這樣一個人吧？不學無術，還去偷試卷。雖然不知道是誰告的密，但這是遲早的事吧？”

那句“不知道是誰告的密”，讓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我沒想到，驕傲得令人害怕的壞孩子白小煙，竟然深藏著這樣一個秘密。

我的眼淚開始大顆大顆地砸下來，對于原本就叛逆乖張的白小煙來說，獲得校長的資助，是個很大的意外吧？可是改變自己去做一個優秀的學生，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圍，所以只有一次次通過偷試卷的方式來偽裝自己。這是不是只是為了彌補對于校長的一絲愧疚？

白小煙有些詫異地望著流淚的我，突然站起來，擁抱了我一下。她的身子很單薄，那一個擁抱，讓我的心里傷感異常，我想白小煙也許只是太孤獨了，在這樣絕望的時刻，身邊竟然沒有一個可以尋求安慰的朋友。

只是，這樣的我，能稱得上是她的朋友么？

我突然很想擁抱白小煙，鄭重地對她說一句，對不起

第二天，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我們學校曇花一現的傳奇人物白小煙竟然自動退學。這一舉動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鏡。

而我，變得沉默了許多。我知道，這是校長的決定，白小煙，讓他失望了。

一夜之間，我失去了對手，變回原來那個獨一無二的尖子生，穩穩盤踞年級第一的位置，但心里有一塊地方，卻在白小煙離開后，始終在那里空落著。

第一次月考前夕，我出走了。沒有任何預兆，沒有請假，也沒有通知任何人，我就是突然莫名地壓制不了想要出走一次的欲望，也許是我心里的壞孩子，在白小煙離開之后突然被喚醒，想要找到一個發泄的出口。

捏著車票，在擁擠的車廂里，我漫無目的望著窗外。我突然很想擁抱白小煙，鄭重地對她說一句，對不起。

(責編：趙翠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