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那朵寂寞的玫瑰

都加班一個多星期了，晚9點多，我與若晨還在這空空的大辦公樓里趕資料。

“這至少還要一個月才趕得完，真是崩潰！”我一邊裝訂，一邊又開始抱怨。幸虧老公出差，而兩歲的兒子，也跟婆婆回鄉下玩去了，要不我實在負罪深重。

挺好挺好，反正我回家也無聊啊，坐這里還有美女陪，嘿嘿!”若晨是個單身漢，頭發染得黃黃的，一根根立正朝天，說話卻永遠沒正形兒。

我卷張報紙敲他頭：“再這么說，就不是用報紙，要找個電棒來！”他捂腦袋笑喊救命：“就是美女嘛還不讓人說，說恐龍你才心甘呀！”

“要說大姐!臭小子！趕緊做你的資料！”我跟他同級別，卻又是此工作的總負責，要保證加班的效率啊。

“遵命!”他埋頭寫了一會兒，又說，“其實，我倆要一起外面走，人家肯定會猜，我至少比你大五歲吧！”我笑。也是的，我生得小巧，皮膚又天生沒疙瘩少痘的，看上去最多也就22歲樣子；而他，一米八傻大個兒，總假裝一臉深沉的，真實年齡也就22，而猜他二十七八也肯定不為過。

“行，那我們以兄妹相稱吧!”我開玩笑，繼續填資料。

“好啊好啊，你就該是我的小妹，讓我來好好保護你。”“越說越離譜了啊……做資料！”

我們這樣一邊加班，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嘮些閑話，每晚準時10點，撤離辦公室各自回家。

彼此早就頗有好感的，這我承認，雖然總是開玩笑，而言來語去的，他的脈脈含情我還是有體會。我忙著什么時，常莫名地覺著有雙眼睛在背后、或旁側默默凝視，我知道，除了他，還有誰。

可我有自己完整美滿的家，年齡也如此懸殊，怎么可能呢，這傻孩子!只要他不說什么，我也就當沒什么，繼續做好同事好伙伴，不是很好么。

老總這天下死命令，要我們一周內把資料全部趕完。我說要我們的命啊，不吃飯不睡覺作神仙也搞不完呀！老總說，上刀山下火海，也必須完成！一字一頓不容置疑。

不行你們晚上就別回家了，給你們在旁邊那酒店包兩個房間，熬夜搞出來！

我大翻白眼，幸虧幸虧，家里正好也沒人，要不，老公非要扒了我的皮。

若晨卻一本正經附和道：“好，沒問題，我住哪里都一樣。”瞧他那一臉阿諛，我恨不能一拳揍扁他那大鼻子！

老總滿意地點頭，前腳剛出去，他后腳就開心地一蹦：“住酒店好啊，晚上不用自己燒水洗澡嘍！”

人家有錢了喜歡顯富，他剛畢業那么窮，卻是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老總這次不惜血本了，在四星級酒店給我們開了兩個單間，包一星期加班！逼得我們，只有盡效犬馬之勞。

又是深夜，我們各坐桌前埋頭苦干，正是夏天，開了空調，還得不停地擦汗。

若晨卻似長了猴子屁股，平均半小時要站起來走動走動，或者扭扭屁股，做幾個瀟灑的街舞動作。可想而知那么大個子，跳舞是比較艱難的，他卻跳得很好看，步法姿態都極到位。

我還是笑說，若晨你要坐不住，繞桌子轉幾個圈圈也就行了，別惡心人。

惡心嗎，不惡心吧！他打個響指道，人家都說我除了個子有點高，還真算個跳舞的料！想學不？我教你，哎呀容易得很！說著就過來拉我。我甩脫他的手，干嗎呀孤男寡女的拉拉扯扯，像什么話！

不跳就不跳，封建衛道士似的干嗎呀！咦，我們還真是孤男寡女的哎，你可真會說，呵呵！他坐下來工作，嘴里卻沒忘損我。

我氣得瞪眼，他只笑道，說正經的，這么加班可真悶呀，等會兒過了 10點我帶你去泡吧，放松放松心情，怎么樣？

住酒店第一晚，相安無事；第二晚，將近11點，我還是忍不住跟他去酒吧了。連著半個月苦苦加班，實在郁悶得要爆炸了。

卻沒想到，若晨是這家酒吧的主唱！原來，他每周幾次的泡吧，其實是在賺外快！他一進酒吧的門，男男女女都大笑著跟他打招呼，明顯熟得不能再熟。巨大的DISCO音樂轟鳴聲中，我笑道，你藏得挺深嘛，公司上下還沒誰知道！

這不就讓你知道了嗎？哈哈，不過你千萬別跟別人說了哦！

這是好事嘛，干嗎藏著掖著呀，我想來還沒人請我呢！

你看是好事別人未必呀，千萬別!我笑說，放心好啦！這時舞池換了悠揚舒緩的音樂，人們成雙結伴下了舞池，翩翩起舞。“我們也跳一曲？”若晨很紳士地彎腰抬手，做出請的動作。

好啊。在大學我還是學過一點的，湊合可以跳吧，我暗想，已隨他步入舞池中央。

他是此中老手，嫻熟、自然，輕輕擁著我，溫情脈脈。我們儼然一對情人了。“知道嗎，你其實特有魅力，應該多出來放松自己的。”他對我輕輕耳語。

“就你這么說，唉，我早就黃臉婆嘍……”這種氛圍中，我不知道怎樣說話。真希望不用開口。就這樣默默無語跳下去，放松完畢就回家。

“噓，不許這么說！我第一次見你，就……”他像被什么哽住。

“別說了。”

“我要說，我第一次見你，就特別喜歡上你了，這么冰雪聰明，這樣好的氣質……”

“嗯，別說了，我們哪里有可能呢……”我嘴上諾諾，心里已經很驚慌。

“但我還是可以喜歡你吧?是不是，我又沒求什么，你讓我喜歡就行了……”

“不跳了，坐坐吧。”我心頭難過，腿腳有點發麻。

“不，我一直想跟你說說我的感覺，”他的臉紅紅的，手也有點抖，“我一直喜歡的，就是你這種，很特別，心態一點都不隨年齡老化的，這么樂觀、聰慧、可愛，而我們，這么投契……茫茫人海，遇見你，是我多大的福分啊!”他慢慢環住我的腰，身子不由自主地貼近來，擁抱我，緊緊地。

我的淚水剎時要漫出來……隨他吧！就這樣放縱自己一次，就—次……

這么陌生的，一個大男孩的擁抱，我禁不住顫栗，為此迷狂，可還是在心里嘆息，用力想掙開他。他卻更執拗地不松手，又緊摟一把俯下身來，輕輕地，輕輕地吻我的前額。

我到底驚慌失措了，假裝了好久好久的優雅、從容與淡定都讓他這一吻，全不見了，任他抱著，卻忽然鼻子發酸，無比委屈……

本來，我真的只是想放松一下，懈怠一下，或者，最多與他玩個即興愛情，好玩浪漫一下下……千萬不要誰陷進去，陷進去，誰都負責不起。

終于輕輕推開他。保持應有的距離吧，剛出校門還沒一年的男孩，原來你大概就是現在時興的那種新新人類，也不介意，與我如此年近三十的女人，做情愛的短兵相接……

還是堅持把曲子跳完，而我沉默了。我當然不會小女孩般地驚慌逃跑，胸中早駐著成熟女人該有的尊嚴與姿態，但只好以冷寂默然，表明此時的萬千喜歡、委屈與抗議的復雜心緒。

坐下來，他幫我要了杯咖啡，就去唱歌了。我輕輕吐一口氣，摸摸胸口，撫平心情。

今夜星光燦爛，屋里燈紅酒綠，人們看上去都那么快樂無比，而我心里，卻仿佛揣了個兔子。

忽然，“月亮代表我的心”悠然響起。下面掌聲雷動。我也趕緊由衷地鼓掌，好孩子，真如此柔情萬種。

忽然，他竟向我走過來，手里端正舉著一枝火紅半開的玫瑰，眾目睽睽之下向我走來：“今天，我要送這枝玫瑰，給我，給我今生最愛的人，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一定緊張了，唱歌還好，說話都有點結巴。我更是窘得要死，忙不迭地站起來接玫瑰，雙手去接，而我的臉，一定是通紅通紅得直追玫瑰了！

掌聲更熱烈地響起。大家一定都當我是他女朋友了，都善意地直朝我看；沖我點頭笑、尖叫。

我恨不能有地縫可以鉆，這樣的場合，幸虧老公與老公的同事朋友，都不可能來！他轉身慢慢走回舞臺，繼續唱下去，深情款款。

我緩緩坐下來。忽然覺得手背有點濕，溫熱的。是淚，我的眼淚。還以為，做了人家的婦人，早已與這樣的浪漫際遇完全絕緣了，還以為，我的生活早已平靜有序……

望著手中這枝玫瑰，我仔細地分辨，每一片花瓣，每一分顏色濃淡，眼淚終于蜂涌，如雨狂歡，若晨啊若晨，我要不要配合你呢，以玫瑰的姿勢，以如此短兵相接，以愛情的名義？

回去，一路默默無語，誰都不敢說第一句話。而我，幾乎有點虛脫了。上樓，若晨忽然問：“咦，我送你的那枝玫瑰呢？”

“哦，掉出租車上了吧。”我輕描淡寫，我漫不經心。我這樣決定。

就算其實很心疼。那枝火紅半開，才短短一晚，就寂寞凋殘在人家車上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