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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壞人

2008-01-01 00:00:00
通俗小說報 2008年3期

1

日頭偏西該吃晌午飯的時候,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長得很有幾分姿色的要飯女突然間打破了大劉莊的寂靜。幾乎所有的目光都被這個來路不明的乞討者給吸引了過來,尤其是那些血氣正旺、吃飽了飯沒事干又總也閑不住的楞頭青們,就更加戧不住異性相吸的天規了,一個個飛蠅逐臭般地圍了上來——

“哈哈,天上掉下來的吧?”

“是城里來的吧,呵?”

“這么漂亮來要飯吃,哪個相信啊?”

“要不怎么叫大姑娘要飯吃——死心眼兒呢,呵哈!”

這些楞頭青認為送上門的便宜不討白不討,飽飽眼福過過嘴癮也算是機會難得——

“我們干嘛要給你飯吃?”

“我們給你飯吃,你能給我們什么?”

“總不能白吃吧,唱個歌也行啊?”

“要葷的,哈哈哈……”

“朝哥們兒笑笑也行……”

“要不……干脆……”

“嘻嘻嘻……哈哈哈……”

像一群嗡嗡叫的黃蜂緊緊盯著一只落難的小鳥。話越說越難聽,行為越來越過份,有人干脆動起手來。陌生女美麗的眼睛里早已盈滿了屈辱的淚水……

“瘦猴,黑瓜,毛蛋,你們他媽的還像話不?”一直蹲在自家門前沉默不語的根奎這時嗖地站了起來,甕聲甕氣地甩過來幾句讓楞頭青們吃驚的話。人們的視線唰地移到了根奎這邊,只見他瞪著一雙牛眼,握緊榔頭般的拳頭。根奎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猶如放蕩不羈的狂歡曲中猛然跳出來的休止符,喧鬧戛然而止。可只停頓那么幾秒鐘,就又瘋狂不止了。楞頭青們發現黑地里竄出的不是李逵,而是根奎;半路殺出的不是程咬金,倒是大劉莊唯一三十好幾卻連女人的味都沒嗅過的老光棍——

“哈哈哈……根奎哥,你激動個啥嘛?”油腔滑調的瘦猴道。

“關你屁事,耐不住也過來樂和樂和!”五大三粗的黑瓜也不示弱。

“嘿,老光棍,你心疼她,沒問問她心疼你不?”滿肚子壞水的毛蛋更尖刻。

“哈哈哈……哈哈哈……”一陣哄堂大笑。

“放你娘的臭屁,我是光棍不錯,你們他媽的不是都有姐和妹嘛?!”怒不可遏的根奎提著拳頭就沖了過來。

“還不趕快滾開!”千鈞一發之際,一直不動聲色站在一旁看熱鬧的大劉莊村長德興這才出面收場。德興的話誰敢不聽,除非你不是大劉莊的人;何況他是根奎的近房族兄,關系素來不錯。于是,瘦猴、黑瓜、毛蛋們便四散而去。

“你也是的,憑甚就起這么大的火,都是鄉里鄉親的!”德興轉臉對根奎說。

根奎不語。

“你是從哪里來的?”村長轉頭又朝一直盯著根奎目不轉睛的陌生女說,“生得這般好模樣,怎么就非得要飯吃?”村長的目光如棘刺,欲扎穿姑娘的身子。

就這樣,村長德興望著陌生的要飯女,陌生的要飯女望著光棍根奎,光棍根奎望著自己的腳尖,喧鬧猛然間凝固在大劉莊夏日午后的陽光里。足足過了有半袋煙的工夫,根奎終于耐不住了,他猛抬頭,也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伸手就扯住陌生姑娘的膀子朝自家拽去,撇下村長德興驢樁似地戳在那里一時不知所措。

德興心里很不是滋味,雖然根奎并沒在語言上頂撞他,可他剛才的舉動明顯有沒把他放在眼里的意思。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個說一不二的村長,在自己的家門口當著一個外鄉姑娘的面,讓一直對他言聽計從的光棍根奎給弄得如此難堪,不免有些酸溜溜的。

2

“給,不嫌棄就吃吧!”根奎領著陌生女來到自家的前屋,端出自己還未來得及吃的一碗米飯說,“我們農村就這種條件,比不得你們城里啊。”

陌生女瞪著一雙黑亮的大眼睛望望憨厚的根奎,望望桌上的飯菜。二話沒說就狼吞虎咽旁若無人地吃了起來。已經兩天沒吃東西的她,此時早已沒了姑娘的膽怯與矜持,很快她就把根奎的一頓午餐給全部報銷了。

吃飽喝足了,她這才打量起根奎的家來。她注意到根奎家前后三間都是瓦房,兩邊是兩道泥壘的院墻,構成一個雖不算闊綽但卻很緊湊的農家小院。再看根奎,雖說他是腫眼泡、厚嘴唇、招風耳,但他的五官位置均勻合理,鼻子也無可挑剔,牙齒排列整齊,不僅不給人丑陋的感覺,反倒給人憨態可掬的印象。她吃飯的時候他就一直端坐在前屋的門口,活像個把門神。從她和他見面到現在,她覺得他好像還從沒認真地看過自己一眼,她越想就越覺得自己是遇上好人了。

夜闌人靜,根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白天發生的事像過電影似地一幕幕又在他腦海里回放著。

“大哥,我走了。”陌生女對根奎說。

“去哪?”根奎望也不望地問。

“回家。”

“走吧!”

陌生女起身就走了,連個“謝”字都沒說。

“回來!”突然根奎又不容置疑地把她叫住了。

“大哥,你……”陌生女多少顯得有些慌亂,但她還是回來了。

見她回來了,根奎忙起身向堂屋走去。陌生女站在門口閃著疑惑的目光望著根奎的背影,不多時就見根奎從堂屋里走出來,手里攥著一迭票子。此時此刻,陌生女所有的慌亂和疑惑一下子全都變成了心中真誠的感動。瞬間,她覺得渾身的熱血都朝頭上涌去,她難以控制自己決堤的淚水。

“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拿去做個盤纏,我家里就這些了。”說著根奎就把錢塞進陌生女手中。

陌生女接過錢愣愣地盯著根奎,她喉頭發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根奎也在癡癡地盯著陌生女。好半天就這么對望著,望著望著,突然陌生女猛地轉身跑了。根奎目不轉睛地追著她的背影,一直到陌生女的身影在自己的視線中完全消失,他還沒有回過神來。

根奎思來想去反復琢磨,現在心里也覺得有些后悔,不是心疼那幾百塊錢,而是認為自己太沒用,連那女人從哪來、姓甚名誰都沒弄清楚。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窩囊,他這不是花錢買村民們來笑話自己嗎!怎么也睡不著的根奎感到腦袋昏沉沉的,他再一次翻了個身,又深深地嘆了口氣。唉,事已如此,后悔又有何用?睡吧!這樣一想他就真的有幾份困意了。

“咚咚……咚咚……”根奎剛要睡覺,又被突如其來的敲門聲給驚醒了。根奎心里煩得很。他猜想,這么晚了肯定是村長德興哥。

根奎匆忙拉亮電燈,連件衣服都沒顧得上披,光著膀子就朝前屋竄去。門一打開,根奎傻眼了,今天叫門的不是村長德興,而是下午走了的那個陌生女人!

“你……”根奎不知所措,呆呆地堵在門口。

陌生女什么話也沒說,抬手就將根奎撥到一旁,也不問根奎同不同意,像回到自家一樣徑自就奔堂屋里去了。根奎關好門緊跟著來到了堂屋,慌忙拿起一件褂子套在身上。

“你……怎么又……”一個神秘莫測的陌生女子半夜三更闖進一個三十多歲的老光棍家中,隨后跟進來的根奎無法猜測到底會發生什么事情,他的頭嗡嗡直響,心也跳得厲害,他膽怯地盯著陌生女人,語無倫次,欲言又止。

“大哥,我不想走了!”就在根奎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陌生女人終于眼含淚光地開口了,“你是個好人,這輩子我想就跟你了!”

“這……”三十好幾卻連女人的味都沒嗅過的根奎,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艷福。沒有絲毫思想準備的他被這突如其來的艷遇一下子搞蒙了,眼睛睜得老大,一眨不眨;嘴巴半張著,一動不動……

“怎么,你不愿意?”還沒等傻愣的根奎回過神來,陌生女人又哭了,淚水涌出眼眶,順著兩腮一直流到頸下。

“不……不是,你……我是……”回過神來的根奎更加慌亂無比言不達意。

“嗚嗚,嗚嗚……”陌生女人失聲痛哭起來。

“我……我不是不愿意,是……是你……你怎么可能……”老實巴交的根奎更加六神無主了……

3

女人叫拉香,今年二十歲,家住云南的一個偏遠山寨,是全寨唯一走出山寨讀過書的女孩。中學畢業后,她看到寨子里許多年輕人都去城里打工,她也跑了出去。在城里轉了好幾天也沒找到工作,走投無路時,遇見了一個操外地口音表示愿意幫助她的“好人”,她跟著“好人”長途輾轉,剛剛走出山寨的她到了北方的一個小山村,被賣給一個四十多歲死了老婆的男人做女人。那個可怕的夜晚現在想起來都讓她魂飛膽喪,就在她聲淚俱下、衣服即將被扒得一絲不掛時,她在完全絕望的情況下開始了最后一搏,她突然變得鎮定自若地對那個男人說:“你再動手我會死給你看的!我死了,也要拉你做個墊背的……”沒想到她的一番話還真管用,那人不動手了,渾身顫抖直打冷戰……

后來,那人雖然沒有糟蹋她,但卻不甘心白白搭上3000元的血汗錢,又以4000元的價格將她轉賣給了本村一個三十多歲的瘸子。因為她拼死反抗,被瘸子打得遍體鱗傷。她手中日夜攥著一把剪刀,睡著了也不撒手。一天,她謊稱頭疼得厲害,叫瘸子帶她去醫院,說如果他幫她看好病了她就從了他。在醫院里,她趁去廁所取送檢尿樣時從窗口逃跑出來。由于身無分文,只好朝家的方向一邊要飯一邊走……

說起自己的不幸遭遇,拉香早已是泣不成聲,根奎也聽得淚流滿面。

“大哥,我覺得你是個好人,”拉香揉了揉哭得像桃子似的眼睛意味深長地說,“上午別人都欺負我,只有你站出來保護我,給我飯吃,還給我錢,卻什么也不圖我的,連我的名字都不問一聲……”拉香再一次說不下去了,過了好一陣子她才繼續說道,“本來我拿著你的錢是準備回家的,可從你這走后我反復地想,回去后寨子里的人會怎么看我?我的父母又會怎么看我?當初我是在父母堅決反對的情況下跑出來的。即使他們都不說什么,可我們那兒窮,我花了你的錢拿什么還你?”說著拉香又止不住流下了眼淚。

“妹子,誰說要你還錢了?”

“你聽我把話講完,”拉香打斷根奎的話,“思來想去,我反正遲早也要嫁人的,現如今好人難找,我就又回來了。現在我就是你的人了,你想怎么樣都可以……”說完,拉香慢慢解開了上衣紐扣。

“妹子,別……別……你……你聽我說……”根奎瞬間血壓猛升心跳加速,渾身的熱血直往腦袋上沖。他怕再朝下進展一步很難控制自己,嗖地就竄了過去,不顧一切地扯住了拉香正在解扣子的手。爭執之下,拉香乘勢倒進根奎的懷里,像久別重逢撲進親人的懷抱,失聲痛哭起來。

“妹子,我根奎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抱過女人。也許是祖宗積德,我頭一回就能抱你這樣好看的女人。我一定會好好對你的,從今往后我決不讓任何人欺負你!”說著他們的臉就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天不早了,你睡一會兒覺吧。”好一陣子后,根奎對拉香說。

“那你呢?”拉香不解地問。

“我去前屋睡。”根奎答。

“你……”拉香還想說什么。

“好了,明天我們就去登記!”根奎說完就帶上門朝前屋走去。

4

村長德興一下午都提不起神來,他從地里轉到村部,只覺得索然無味。西天的太陽還有丈把高時,他就掉了魂似地遛回了家。

“怎么,沒聞上狐貍精的騷味?”見他那副模樣,躺在床上的妻子迎頭就是一句氣話。

妻子怨恨德興,年輕時他們也有過恩恩愛愛,她為他一口氣生下了三個兒子。因為超生他由書記降為村長。對此德興說值,說能再生兩個兒子就是撤了村長也值!他想的美,可妻子卻在生完第三個兒子后癱瘓了。從此,德興整天在外尋歡作樂,夜不歸宿。孩子大了,打工的打工,上學的上學,她一個癱子被遺忘在陰暗冷漠的角落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到50歲的人看上去足有70歲。平時多虧好兄弟根奎,幫她洗幫她涮,還經常安慰她:“三個兒子,有盼頭哩!”要不她早就絕食了。今天見德興這么早就回了,妻子難得有罵他的機會。

“別你娘的胡嚼蛆!”德興進門就討了個沒趣,心里更煩了。不過癱老婆子的話倒是把他給提醒了,在他看來,世上的女人都是為男人準備的,女人身上有男人享不盡的歡樂。瞧,晌午時為了討那個陌生女人的好,根奎就敢曬自己的臺。為這,他德興一個下午老不高興,何不也去找自己相好的女人?邪念生時淫心起,德興的腦子里突然就浮現出馬寡婦那白白的身、嫩嫩的臉、肥肥的奶、笑瞇瞇的眼,他再也抑制不住了,所有的郁悶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二話沒說,他掉頭就朝馬寡婦家奔去。

根奎安頓好拉香后,來到前屋就更加睡不著覺了。他聽黑瓜、毛蛋們經常講什么“天上掉下個林妹妹”,想不到天上果然掉下個“林妹妹”來,而且一掉就掉在了他根奎懷里,剛才差一點兒就……根奎越想越興奮。他想著想著就想到了德興哥,剛才之所以抱著漂亮的拉香卻沒有把已經燃起的熊熊烈火繼續燒下去,就因為他覺得這么大的事德興哥還不知道,他怕生米一旦煮成了熟飯就不好收場了。這些年德興一直對他不錯,德興是族中的哥哥,娘生自己時難產而死,自己15歲那年,爹又拉著德興哥的手說了句“根奎就交給你了”就走了。德興一直把自己當作親弟弟,自己的六間房子也是前年德興哥利用上頭的救濟錢幫他蓋起來的。德興哥還一直到處張羅著為自己找老婆,比自己還著急。想到德興哥對自己的好,這事怎么都要跟德興哥說一聲。

德興在馬寡婦那里先是酒足飯飽,接著和馬寡婦興風作浪。風平浪靜后又想起了根奎,這許多年雖說自己對根奎不薄,但是根奎對自己的回報遠遠超過自己給予他的。根奎老實厚道,自己之所以能放心地在外邊鬼混,家里全靠的是根奎:地里是根奎幫助收種,孩子小時是根奎幫助看管,老婆癱了是根奎幫助照料……沒了根奎,恐怕自己的家早就散了。所以晌午時根奎的舉動他才一直耿耿于懷悶悶不樂。現在他覺得悶也悶過了,樂也樂過了,該去找根奎談談了。想到此,他急忙推開馬寡婦朝根奎家走去。

“這半夜三更的,你還走啊?”馬寡婦的話他連理也沒理。

篤篤篤,根奎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一邊開門一邊問:“是德興哥嗎?”

“你怎么知道是我啊?”德興沒想到這么晚了根奎也還沒睡。

“這么晚了,除了你還能有誰!”根奎正想找他,他就來了。

“你怎么在前屋睡啊?”進屋后德興覺得有些蹊蹺。

“屋里有人睡哩。”根奎望望德興低下了頭。

“誰?”德興更加迷惑了,因為除了自己,從來沒見過誰在他家住宿。

“晌午那個女的。”根奎的頭低得更低了,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怎么她又回來了?她想做什么?”除了驚詫,看不出德興是喜是憂。

“她說她想做我的女人。”根奎說這話時反倒把頭抬起來,緊緊盯著德興。

“啊……”鬼精鬼精的德興絕對沒有想到。

兩人都不說話,根奎一直看著德興的臉。

“你和她睡了?”好一陣子,德興才冒出這么一句話來。

“哪能啊……”根奎又低下了頭。

“不會是來騙錢的吧?如今放鷹(丈夫把自己的老婆嫁出去,婚后卷了人家的錢就跑)的可不少啊。”

“不可能的,要是那樣今晚她就不會再來了,晌午我是給了她錢的,她都沒走。”不等德興說完,根奎就打斷了他的話。

“是這樣……”德興若有所思,突然他當胸給了根奎一拳說,“那你傻小子還等什么?快進去啊!”

“不行不行,”根奎很認真地說,“哥,我一定要等明天登記了再那樣……”

“好小子,哥明天一定為你好好操辦操辦!哈哈哈!”這會兒德興真的樂了。

“哥,你也要注意點,起碼要對嫂子好點兒吧?”

這樣的話根奎不知勸過德興多少回了,以前德興總是隨便搪塞過去就完了,可今天他卻一反常態地說:“你現在還不懂,等明兒結了婚你就知道了。這許多年,哥多虧了你,要不然我哪能那么灑脫啊!趕明兒,你可不能娶了媳婦就忘了你哥啊。”德興說的是真心話,他就怕根奎不理他。

“哥,怎么會呢,我能忘了你和嫂子對我的好處?”根奎說的也是掏心話。

兄弟倆聊著,不知不覺中天就亮了。

5

根奎和拉香辦完登記手續,本來打算婚事簡單辦一下就算了,想不到德興堅持不肯。德興說:“結婚是一個人的終身大事,哪能馬馬虎虎?何況拉香一個黃花閨女千里迢迢跟了你做新娘,也要讓她堂堂正正風風光光的,萬不可委屈了人家。”

聽了德興的話,根奎自然很是感動,可根奎說:“哥,給拉香面子,這我當然愿意,可是那得需要……”

“錢,是不是?”不等根奎說完,德興急忙打斷他的話說,“錢自然由我來拿,誰讓我是你哥了!”

在德興的操持下,根奎和拉香的婚事辦得紅紅火火熱熱鬧鬧。結婚那天,不僅親朋好友左鄰右舍都被請來喝了喜酒,而且神通廣大的德興還專門弄來了鄉里書記的小轎車,把打扮一新的新郎新娘拉著在鄉里鄉外轉了一大圈。太陽快要落山時,在眾目睽睽之下,披紅掛綠的小轎車才轉回根奎的家門口。車門打開后,胸佩大紅花的新郎新娘攙著手,并著肩,踩著由德興親手點燃的一千五百響的鞭炮聲,風光無限地步入了洞房。

村里有鬧洞房的風俗,瘦猴、黑瓜、毛蛋、馬寡婦,一幫不安好心的家伙豈是省油的燈。德興在他們的挾持下也半推半就地進了弟媳婦的新房,那個鬧騰勁兒,簡直快要天翻地覆了。直到馬寡婦生出醋意,德興才悻然離去。

夜幕降臨,客人散去,只剩下新郎和新娘,接下來就是洞房花燭夜了。可新娘拉香卻怎么也激動不起來,她還深深地陷在剛才那幫家伙胡鬧時不堪忍受的痛苦中。外人鬧騰她還勉強可以理解,可作為大伯子的德興,按照風俗他本該躲避弟媳婦的。可他不但沒有,反而有渾水摸魚之意,在那幫滿肚子壞水的家伙的瘋狂推揉下,拉香明顯地感覺到德興的臉和手觸摸到了他本不該觸摸的地方。拉香不敢再往下想了。而根奎一直沉浸在興奮之中,他慶幸祖宗積德,讓天上突然掉下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他更加感激的是這許多年對自己照顧得比親娘老子還周到的德興哥,把自己的婚典辦得這么隆重體面。

第一次面對女人,根奎不知如何下手,他心急如焚戰戰兢兢,拉香覺得不該在這時掃他的興,更何況他是自己在最困難的時候遇見的決定以身相許終身相愛的好人,于是,拉香用懷春少女特有的深情目光看著身邊喜不自禁的丈夫……

“這一天你也夠累了,早點歇著吧。”根奎心疼地拉過嶄新的鴛鴦大紅花被。

憨厚質樸的丈夫笨口拙舌、笨手笨腳的言行深深地打動了拉香。拉香是寨子里唯一讀過高中的女人,她曾對生活有過很多美好的向往,不止一次夢想過屬于自己的白馬王子,更是無數回幻想過和自己的白馬王子如膠似漆的男女之事。正是為了實現這些美好的夢想,她才不顧一切地走出寨子的,結果卻是誤入虎口再落狼窩。她驚魂落魄地親身領教過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面對自己時的獸行。那天經過反復考慮認準根奎是個好人,她決定再回到他身邊時,她就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即便他把自己壓成肉餅撕成碎片,她也心甘情愿。她想男人和女人單獨在一起時男人可能都是如狼似虎的,何況那晚是自己主動愿意的。可她萬萬沒有想到根奎使她看到了真正的男人并不和畜生一樣,那晚她真的好感動啊,她慶幸自己的選擇沒有錯。現在自己已經合理合法是他的人了,何況他正當壯年!想到此,激情燃燒的拉香難以自持,哪還顧得上少女的羞澀,一把拽過丈夫拼命地抱在懷里,生怕他跑了似的。干柴般的根奎迅即熊熊燃燒起來,他也緊緊地抱著拉香,兩人就勢倒在床上。事后,柔若面團般的拉香一絲不掛地躺在根奎的懷里進入恬美的夢鄉,嘴角仍掛著甜蜜的笑意。可摟著拉香的根奎卻興奮難消,他的手始終不停地在拉香尖挺肥碩、嫩若羊脂的乳房上來回撫摩,仿佛那里面鼓脹著的是女人對男人的所有神秘、柔情和誘惑。在這之前,他覺得德興哥什么都好,就是和馬寡婦的事讓他難以理解,現在他覺得德興哥和馬寡婦的事是情有可原的了。他想到德興哥那天晚上對他說過的那句當時他還不能完全明白的話:“等明兒結了婚你就知道了!”這會兒他真的知道了,也完全明白了。想到此,他不顧拉香睡得正酣,一骨碌又爬上了拉香的身子……

6

鬧洞房那天馬寡婦看見德興心有旁騖,聯系起他不惜花那么多錢為根奎和拉香操辦婚事,她知道德興已經把漂亮的弟媳拉香列為下一個目標了。這不亞于一場突降的滂沱暴雨,把她對他熊熊燃燒多年的愛火徹底澆滅了。那晚從根奎的婚禮中途跑回家以后,馬寡婦悄悄流了一夜的淚,也整整想了一宿。

馬寡婦對德興的為人十分了解。自從老婆癱瘓后,德興就到處尋花問柳。不過有一點馬寡婦是清楚的,德興雖然和很多女人睡過覺,但他從不在同一個時段同時和兩個以上的女人保持關系。德興曾親口對馬寡婦說: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睡覺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要不是自己女人沒用了,我怎會去找別的女人啊。馬寡婦清楚地記得,他老婆癱瘓不到三個月他就和王瞎子的女人睡到一起了。和人家女人睡也不能白睡,他就利用自己村長的權力給王瞎子家好處。后來,病秧子劉大狗的女人嫉妒王瞎子的女人,覺得自己比她年輕,應該更有資本和村長睡覺,她想如果自己能和村長睡上覺,不僅可以彌補病秧子的無能,還可以得到很多好處,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就主動去勾引德興。德興看到比王瞎子的女人年輕很多的劉大狗的女人主動上門,心里甜得不得了。德興有了新歡后就不理王瞎子的女人了,王瞎子的女人咽不下這口氣,多次找借口和劉大狗的女人對罵撕打。再后來,德興又有了更新的目標……馬寡婦的丈夫死后,德興覺得馬寡婦比以前睡過的那些女人都要好,年齡長相都讓德興心動難忍。

德興第一次去馬寡婦家時,無論如何馬寡婦都不答應:“你是有老婆的人,怎么能這樣呢?”

德興也不隱瞞:“她要是管用,我還能和別的女人睡?”

馬寡婦真想狠狠地抽他的耳光:“如果說女人不正經是破鞋,那你早就是爛腳了。你說,你都和多少女人睡過了?”

德興說:“你見我同時和幾個女人睡了嗎?”

馬寡婦說:“那女人也不是你腳上的鞋,穿夠了一雙就又換一雙?”

德興說:“可要是有一雙我真正喜歡的,我就永遠不會換了。你看那都是些什么貨色啊,如果她們有一個像你這樣,我今天就不會低三下四地來求你了。我對天發誓,只要你愿意和我好,從今以后我就只和你一個人睡覺,你看我家里的那個還能活幾時?等她沒了我就娶你!”

馬寡婦到底沒能經得起德興的引誘,當時就和他上了床。這其中有很大程度是生理上的需要,不過從那以后德興真的再也沒和別的女人好過,馬寡婦也就愈來愈喜歡上他了。她在城里的女兒幾次好言相勸要把她接走,她都沒舍得他。如今她想到他那晚的舉動,知道他又發現了比自己更年輕漂亮的目標,止不住淚流滿面。想到這些年真心對他,到頭來還是落得個貓含豬尿泡——空歡喜,一宿沒合眼的馬寡婦終于決定一走了之。

馬寡婦要去城里女兒家的消息傳開后,村里人都很吃驚,認為只是說說而已,不可能是真的。直到她賣了樹木和房子,人們才相信。大家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什么事,都在亂猜測。德興知道后也悄悄地去勸過哄過,甚至賭咒發誓說自己沒變心,可馬寡婦就是不聽他的,說自己已是王八吃秤砣——鐵心了。

臨走時,根奎和拉香兩口子一起去送她。根奎想她走了,德興哥以后怎么辦?他現在倒覺得這些年德興哥多虧她了,出于一種感激,他才和妻子一起來送送她的。可拉香卻和他想的不一樣,結婚后聽丈夫說起過馬寡婦和德興哥的事,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馬寡婦會突然走。憑她對德興的直覺,她怎么也無法把他和丈夫所說的好人聯系起來。拉香隱隱覺得馬寡婦的突然離去似乎與自己的到來不無關系,她之所以來送馬寡婦,是想從她這發現點什么。一直送了好遠,他們也不回轉,馬寡婦也不提出讓他們回去,幾個人就這么一聲不吭地走著。眼看就快走到鎮上的車站了,馬寡婦才說:“你們回去吧,不要再送了。根奎人厚道,是個好人,要是再能有他哥那心眼子就更好了。”

拉香趕忙搶過話來:“那嫂子怎么突然就要離開啊?”

馬寡婦想了想說:“唉,我早就該走的,閨女不知勸過多少回了。原來想在這里生活了幾十年,雖然孤兒寡母,但畢竟鄉里鄉親,總是故土難離,可現在看看還是自己的女兒才靠得住啊……唉,不說了不說了,你們快回吧。根奎我可叮囑你,拉香可是個好媳婦,漂亮,聰明,你可得好好對待她!”她轉臉又對拉香說:“拉香,你有文化,看得出你頭腦靈光,這世上什么樣的人都有,遇事情要多長個心眼兒,可不能隨便就相信哪個。”

根奎忙說:“嫂子你放心,我會好好對她的!”

拉香什么也沒說,一直望著馬寡婦的身影在自己的視線中消失。

7

其實馬寡婦決定離開德興,多少還是有點誤解了他。不錯,德興對弟媳婦拉香確是心存不潔,從見到她第一眼時就曾想入非非,因為土生土長的德興還從來沒有近距離地見過拉香這樣水靈俊俏的女人。那天,當瘦猴、黑瓜、毛蛋一幫臭小子想方設法耍戲拉香時,德興當時心里冒出的第一念頭就是:不能和這樣的漂亮女人睡上一覺,哪怕摸上她一把,也算是三生有幸。但想終歸是想,真要用她來取代馬寡婦作為自己新的目標,德興至少現在還沒這個打算——畢竟她已經成為自己的本家弟媳婦了。雖然鬧洞房時他乘亂摸了碰了他本不該摸碰的地方,那多半也怪一幫臭小子使壞,他事后回想起來也覺得有些出格。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因為自己的一時沖動,竟失去了陪他多年的馬寡婦,他覺得實在是得不償失。可馬寡婦怎么也聽不進他近乎乞求般的解釋。

馬寡婦走了德興自然很沮喪。過去,德興好像是自行車上的花齒輪,他睡過的女人就像是環環緊扣的鏈條,在新與舊的更替中從來就沒有斷過檔。這回德興的女人鏈子讓馬寡婦給弄脫了節,他覺得自己現在整天只能索然無味地空轉了。德興想,一定要重新接上鏈子,在沒有找到新目標之前,他自然想到了過去被他拋棄了的那些舊情人,想來想去,反復比較琢磨再三,他覺得只有劉大狗的老婆還值得也有可能重續舊好,因為當初就是她主動和自己好的,而且她也很有幾分女人味。當年要不是王瞎子的女人鬧得厲害,加之他心儀已久的馬寡婦恰在那時真的成了寡婦,他是舍不得離開她的。

“大狗兄弟在家嗎?”傍晚的時候,德興來到了劉大狗家。

“誰啊?”劉大狗的老婆手里攥著一條毛巾應聲迎了出來,“怎么是你?”劉大狗老婆的表情倏地變得嚴肅起來。自從德興甩了她,她就覺得還是自己的男人牢靠,想到自己背著他和別的男人偷情,就覺得非常對不起他。心里暗暗發誓,這輩子做牛做馬也要把自己的男人伺候好。她正在給丈夫洗腳,德興的突然出現是她想也沒想到的。

“是我德興,大狗在家嗎?”德興仍一本正經地。

“什么事啊,村長?”劉大狗老婆的聲音明顯地高了好多。

“哦,我來和他對對賬,你家今年的幾項款子該交了。”德興邊說邊朝屋里探望。

“一共多少錢啊?”劉大狗的老婆一動不動地擋在自家堂屋門口,像一堵墻。

“廣播費、學校維修費,還有……噢,總共356塊,不過……”

“你等著,我去拿!”不等德興往下說,劉大狗老婆就打斷了他的話轉身朝屋里走去。德興不敢貿然地跟她進去,只好傻愣在院中等著。

“給,356塊,你數數。”就在德興不知所措時,劉大狗趿拉著拖鞋,手里拿著一沓錢,突然從堂屋里竄了出來,“給個收據吧!”

“噢,噢……”德興一手接錢一手在兜里亂摸。他心里明白要錢純粹是個借口,兜里哪有收據。摸了半天才說,“明天叫會計送過來,你忙,你忙……”慌忙掉頭就走。

“走了村長,不坐會兒啦?”這時劉大狗的老婆端出一盆洗腳水,朝著德興的背后呼啦一下猛潑過去,濺起的水珠恰好落在德興的腳后跟上,德興連看都沒敢回頭看一眼,逃也似地溜走了。

德興苦悶多天燃起的欲火,讓劉大狗老婆的一盆洗腳水一下潑滅了。溜出劉大狗家,天已黑,低頭走路的德興冷不防被暗中竄出的一條齜牙咧嘴的狗嚇得差點暈過去。“回來!”真是無巧不成書,就在他正準備躲避時,狗的主人匆忙趕來一聲大喝,那狗乖乖地回到主人身邊搖尾乞憐地蹭著豐人的腿。德興這時才發現巧遇的恰是王瞎子的女人。

“是村長啊,該死的狗東西!”王瞎子的女人抬腳就朝正在蹭她的狗踢去,狗嗚嗚幾聲逃走了。

“你這不是罵我嗎?”德興心里不是滋味。

“喲,村長,看你這話說的,你借個膽子給我我也不敢啊!”王瞎子的女人那潑辣勁兒立馬就來了,“我罵的是我家那不知好歹的狗,怎么,這世上有撿錢撿物的,難道還有撿罵的?哈哈哈!”

“你還有完沒完?”德興想,如今自己落到這種地步也怨不得別人,想想自己也真的對不起她。那年自己老婆癱瘓后,她是他外遇的第一個女人,無論她當時出于什么目的,畢竟她把女人的身子給了自己……這樣一想,德興就很真誠地說:“黑瓜他爸的眼開過刀現在怎樣,能治好嗎?給,就算我的一點心意吧!”說著,德興就把剛才在劉大狗家收的300多塊錢掏出來硬往王瞎子的女人手里塞。

“你想做什么?”德興不拿錢還好,這下反而把王瞎子的女人惹得更火了。想當年家里窮,丈夫眼里的“白云彩”越長越多也沒錢治,眼看著好端端的一雙眼睛就什么也看不見了。那時自己跟德興好,就是因為他答應給錢幫丈夫治眼的,當自己真的和他睡到一起了他卻推三阻四地不給錢。他不是沒錢,是怕把瞎子治好了礙事。人窮志短,馬瘦毛長啊。被德興甩了的那陣子她真想狠狠地捅他幾刀,之所以沒下手,是怕挨槍子了撇下瞎子爺兒們沒法過。后來她向丈夫發誓一定要掙錢治好他的眼,現在愿望終于實現了。想到這些她怎能不來火:“老娘現在不需要錢了,我有孩子給錢,如今黑瓜和他姐打工一個月就能賺幾千塊。我告訴你聽,我男人的眼快好了,過兩天就出院了,再也不是王瞎子了,是王道亮。以后誰他媽的再敢喊王瞎子看我不扯爛他的臭嘴!”

“你聽我說,我不是那意思……”德興動手動腳地還想解釋。

“你個狗日的再不給我趕快滾開,不剁掉你的上頭,我剁掉你的下頭。正好我家那狗已經好幾天沒吃肉了!”說著她真的竄回屋里摸出一把菜刀來。

德興的魂兒都嚇沒了,生怕跑得慢真的挨上一刀。

8

“唉,我這死不了活不成的,成天給你們添累,這叫我說什么好啊!”德興的女人在根奎和拉香兩口子精心伺弄下吃完晚飯,望著收拾完家什后還不愿離開仍陪坐在床前和她嘮嗑的夫妻倆說。

“嫂子快別這么說了,一家人怎說出兩家的話來,”拉香說著就從根奎的身邊轉起來坐到德興女人的床頭,用手輕輕地將散在德興女人臉頰上的一綹花白頭發掖到耳后,“根奎要不是你們哪有今天,他常向我講起你們對他的恩德呢。”

“妹子啊,說起恩德來,我可真的是多虧了根奎兄弟,我癱了這些年,哪樣不是根奎啊,他真是天底下難找的好人啊!”德興女人的眼窩開始潮濕了。

“嫂子,你和德興哥把我當親兄弟帶大了,為你們做點事不是當理當份的嘛!現在有了拉香就更方便了,嫂子,你可千萬不要灰心啊。”

“好人自有好報,兄弟你能娶了拉香這樣好的妹子,也算是祖宗積德老天有眼呢!”德興女人拉過拉香的手緊緊地攥住,“根奎你可要好好待她,千萬不能委屈了妹子。” “放心吧嫂子……”

“好了,別說了根奎,今兒個天氣不錯,該給嫂子洗個澡了。”拉香接過話。

“不用了不用了,才洗過幾天啊?”德興女人覺得真不好意思再麻煩他們。

“都有七八天了。天說涼就涼了,趕明兒寒天來了就更不方便了。根奎,去把我們新買的那個澡盆拿來,我來燒水。”

根奎應聲走了,拉香起身去灶房。剩下德興女人躺在床上直落淚——過去雖然根奎兄弟洗衣喂飯、端屎倒尿地照顧自己,可就是不便為自己洗澡,長年累月的,身上就長滿了褥瘡。自從拉香來了,除了和根奎一起精心伺候自己,還隔三岔五地給自己洗澡。才幾個月時間,身上的褥瘡就全好了。

根奎把洗澡盆拎來了,拉香的水也燒好了。夫妻倆在德興女人的房間里擺好盆兌好水,拉香給嫂子脫衣服了,根奎就到外間看著,防止有人貿然闖入。每次拉香給德興女人洗澡時他都這樣做。

根奎在外間坐了一會兒,突然想起回去拿盆時遇上剛剛從城里回來的黑瓜找他,說有要緊的事情和他商量。根奎因為急著送盆,就約好讓黑瓜在自家等他回去再說。想起這事,根奎起身就溜回去了。根奎前腳走德興后腳回,德興進院后發現廚房和堂屋的燈都亮著,卻不見人影。他就知道根奎拉香他們一定來過,因為癱女人是無法到廚房開燈的。德興納悶,這會兒他們都去了哪了?德興探到堂屋,就聽見女人房間里傳出的對話和攪動的水花聲,他這才意識到拉香正在給自己的女人洗澡。德興更納悶了,每次拉香給自己女人洗澡時根奎都像個門神似地把在門口看著,這回怎么沒見他?德興伸頭朝院里望望,也沒什么動靜。德興就躡手躡腳地踱到女人的房門邊側身貼耳偷聽房里的聲音——

“前面我自己能夠到的,你就把我后背擦擦就行了。”這是自己女人的聲音。

“那怎么行呀,你坐都坐不穩當,嫂子你就甭客氣了。”這是拉香的聲音。

“妹子啊,嫂子真的是過意不去,我媽在時都沒這么伺候過我……”自己的女人說不下去了。

“看你說的,我年紀輕輕的,又不累。”傳出一陣攪動的水聲和拉香的聲音。

德興正欲離開,自己女人的話又把他給吸引住了:“妹子,看你累得渾身是汗,來,今兒也讓嫂子幫你擦擦。”

“不用不用,我好手好腳的,哪能……”

“怎么不能,我的手又沒癱瘓?身上有汗才好搓背呢。你就讓嫂子表表心意,也讓我心里好受些。你撩起褂子,我給你擦擦后背。”

“那說好了,就擦擦后背。”見嫂子懇切,拉香也就同意了。

德興的心跳陡然加快,周身的血開始洶涌起來。他稍事遲疑后悄悄溜到院里,賊眉鼠眼地在院里迅速掃視了一圈,然后輕得像貓一樣地隱到女人房間的窗邊,從窗簾半指寬的縫隙朝房里窺去。拉香面朝窗口,撅腚含胸地蹲在澡盆前,赤身裸體斜躺在盆里的女人正在給她搓背。隨著女人的手在她后背上下搓動,拉香胸前兩個白嫩鼓碩的乳房也在頻頻晃動,都快把德興的心給晃裂了。德興興奮不已,他沒想到會這么輕而易舉地就能親眼看到拉香那早已讓他魂牽夢繞的身子……

“拉香,洗好了嗎?”德興想入非非之時,根奎回來了。

“是根奎啊!”德興早有準備,聽到根奎的聲音他閃身轉了過來,不慌不忙的樣子。

“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根奎愣愣地望著德興問道。

“噢,這不剛進門呢。”

“哥你回來得正巧,我正好有事情要和你商量。”老實的根奎啥都沒發現。

c

“什么要緊事啊,我進門還沒喘口氣呢!”德興心里踏實了。

“今天黑瓜送他爸回來,剛才來找我,說他們承辦的市政廣場要在元旦前完工,現在缺人手,叫我和毛蛋他們跟他去打工,說一個月能掙一千多呢。你說我去還是不去?”

“怎么不去,這好事你哪兒找得著?”德興這些日子隱隱覺得根奎礙手礙腳的,早想把他支開,他正沒轍呢。這時猛然來了神氣,“你看,現如今的農村除了老少病殘外,有幾個你這樣年輕力壯的在家貓著?我要不是當這個村長,早他媽的竄了!”

“那我走了,嫂子哪個照顧?”

“唉,這些年也是我們把你拖累住了,現在好了,你媳婦在,你還不放心啊?”

“拉香伺候嫂子那是沒得說的,可她一個人在家……”

“這有什么呀,我在家,誰要是敢怎么她,我敲碎他的腦殼!”他見根奎不語,頓了頓又說,“你也該去掙點錢了,不能老讓你媳婦跟著你受窮!”

他們正說著,拉香端著水走了出來,根奎趕忙起身接過拉香手中的盆子。

“哥也回來了,晚飯可能都涼了,我去給你熱熱。”拉香說完就朝廚房走去。

“不用了,我在鎮上吃過了。又給你嫂子洗澡啊?真是拖累你們了!”

“這有什么拖累的,看你說的。”拉香轉身回堂屋時目光恰與德興的目光相遇,她像被針扎了似地瞬間就低下了頭,風一樣從他身旁閃進屋中。

根奎兩口子走后,躺在自己房里的德興朦朦朧朧,如癡如醉一竟然和光著身子的拉香在夢里整整折騰了一宿。

9

拉香在根奎的一再勸說下,雖然心里極不情愿,最終還是同意他跟黑瓜走了。拉香不愿意根奎走,如膠似漆的夫妻情愛不是最主要的,她最擔心的就是怕德興對她不懷好意,根奎走了,她一個婦道人家無依無靠不說,還得天天去伺候德興的女人,與他朝朝見面,想躲他都躲不掉。可這事她又不好直接和根奎說,何況德興在根奎的心目中是天底下難得的好人,說了他也未必就相信。現如今農民紛紛進城打工,不是逢年過節麥收農忙,想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都沒地兒找,她又怎能纏著自己的男人不讓他走呢。

根奎走后拉香格外小心,除了去德興家伺候嫂子沒辦法外,她時時處處都躲避著德興,盡量避免和他接觸。一個人在家就是白天她也要結結實實地反鎖上大門。每天她都去德興家,可最危險的地方往往又最安全,因為有嫂子在,她斷定德興有那賊心也沒那賊膽。德興自然早已是對拉香想入非非,根奎走了以后,更是覺得有了得手的機會。可由于拉香早有防備,明里暗里有意躲著他,弄得德興連話也沒機會正兒八經地和她說幾句。拉香雖然天天來自已家,可她連做飯時也要把癱女人背出來坐在院中,或者干脆就背到灶屋里,名義上是便于和嫂子說說話,實則是為了防備德興圖謀不軌。

可籬笆扎得再緊,也很難擋住拼命往里鉆的野狗。這一天正在做晌飯的時候,防不勝防的拉香就輕而易舉地被德興獨自困在了灶屋里。德興不愧是鉆“籬笆”的高手,早飯后他拎著提包說去鄉里開會,按照慣例他每次去開會都是不回來吃飯的。可這次德興根本就沒去鄉里開會,他卡準拉香一個人在廚房的時候,幽靈般地突然出現在她眼前。拉香頓感不妙,急忙起身往堂屋竄,可早有準備的德興豈能輕易放過,貓撲老鼠似地就把拉香按住了,一只手捂在了拉香欲喊的嘴上。

德興顫抖地用低得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得見的聲音說:“你不要喊,今兒我只想和你說幾句話!就是讓你喊了,你嫂子也救不了你。我喜歡你,想和你那樣……從第一次見到你那天就想,可你畢竟是我的弟媳婦,要是換了別的女人,你想想看,在咱村哪有我德興想要的女人要不到的?根奎不在家,你已經幾個月不那樣了,哥是真心喜歡你,就一次,哥從來沒求過任何人,今天哥求你了!”

望著聲淚俱下的德興,拉香想起了被拐賣時那兩個將自己衣服扒光的畜生。她真想一刀宰了德興,可即使有刀,德興也不是她拉香能宰得了的。此時,她恨眼前畜生不如的德興,恨始終把畜生當好人的根奎,可她心里清楚恨解決不了眼前的問題。拉香畢竟是拉香,不然她早就被“野狗”撕咬得傷痕累累了。磨難多了,使她能夠在處變不驚中一次次化險為夷:“既然你還知道你是哥,那你就聽我說幾句話。你對我們的好我知道,我尊重你,根奎始終把你當做好人,我也還從沒把你當成壞人,所以才天天來伺候嫂子。你要是還看重你們兄弟的情義你就趁早離開,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揚,你今天如果到此為止,那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一切都還來得及,否則你會后悔的。你知道我和根奎結婚之前的事情,那些比瘋狗還瘋狂的畜生都沒能得到我,我會拼命的……”強裝沉著的拉香只顧滔滔地說話,猛抬頭見德興早已不知去向。拉香繃得快斷了的神經猛然問松弛下來,整個身子像面團般柔軟,她幾乎是從丹田深處深深地嘆出了一口長氣……

經過反復琢磨,為了更加安全,也為了避免遭人閑話,拉香以照顧方便為由把癱瘓的嫂子背到了自己家里。這樣她便可以日夜和嫂子吃住在一起,讓德興徹底斷了邪念。直到根奎打工歸來,精明的拉香終未讓貪婪的德興再越雷池半步。

10

光陰荏苒,一晃幾年過去了。拉香和根奎雖然如膠似漆恩愛如初,但拉香的肚子就是鼓不起來。憨厚的根奎嘴上不說,心里卻十分著急。

自從拉香來到大劉莊第一天遭到瘦猴、黑瓜、毛蛋一幫不懷好意的騷擾戲弄時起,只要待在大劉莊,這幫小子喜歡拿漂亮的拉香過嘴癮就沒停止過。這不,從城里打工回來忙麥收的他們又開始了,瘦猴、黑瓜、毛蛋們收麥收累了,就湊到麥垛旁抽煙歇息侃大山,他們樂此不疲的話題自然又是拉香和根奎。

“俗話說‘男大女大,碰碰就下’,你們說都幾年了,拉香和根奎怎么就碰不下呢(指生孩子)?”滿肚子壞水的瘦猴說。

“你他娘的著哪門子急嘛,要著急你去碰碰好了,說不定他們還感激你呢!”尖嘴猴腮的黑瓜說。

“多半是那女人的毛病,不然她那么漂亮怎么就會白白便宜了老光棍?再說光棍體壯如牛,撈到那么俊俏的女人一夜不干她三回才怪呢,不是女人的毛病會是誰?”眉飛色舞的毛蛋說。

自古以來“路旁說話,草叢有人”,他們說話時根奎就在麥垛背后偷偷地聽。這次根奎沒有發火,而是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人雖然離開了,心里卻仍然離不開他們所說的話。思來想去,悶葫蘆一樣的根奎真的覺得不生孩子的毛病出在拉香身上,甚至對漂亮的拉香之所以嫁給他當真就產生了懷疑,憑他的智商實在無法推翻那幫家伙在背后的那番胡言亂語。自打爹媽相繼去世后,他根奎哪樣不是德興做的主幫的忙?他琢磨著一定要和德興哥商量商量。

德興自打那次遭到拉香數落沒能得手之后,加上根奎回來就再也無機可乘了。雖然表面上裝得像個人樣,但齷齪的心理并沒有改變,就連做夢都是摟著拉香的身子。當他聽根奎說到此事后,心里頓時開鍋般地翻騰起來,骯臟的德興暗暗思忖真是天助我也,機會終于來了。

“你知道這是咋了嘛?”德興賊眉鼠眼卻故作鎮靜地問一直低著頭的根奎。

“不知呢,咋了?”好半天根奎才敢抬起頭來,異常羞怯地望著德興。

“咋了,是你沒用啊!”根奎沒有想到德興哥會這么肯定地說是他的毛病。

“……”根奎睜著驚恐的眼睛不認識似地望著德興,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望啥,不信?老弟啊,我實話告訴你,地可是塊好地,可你播不了種呀,再好的地你播不上種,也只有撂荒了,這怪不得你女人啦。”德興越說越邪乎。

“你咋知道的?”憨厚的根奎終于冒出了這憨得不能再憨的話來。

“哥是什么人,有啥哥會不知道?以前我倒是沒注意端詳過你,瞧,你上了相了,印堂發暗天庭無光,明顯的陽氣不足。陽即為精,你沒精她怎孕啊?唉,可惜呀可惜!”德興一番別有用心的胡話仿佛一把把鋒利的刀直插根奎的心窩。

他們還說了很多很多,越說根奎就越相信真的是自己的毛病。從此,根奎表面上裝得無事一樣,心里卻貓抓般難受。除了德興哥他不敢對任何人講,他覺得這是很丟人的事情,生怕大伙知道他是個沒用的男人而恥笑他。他的心思德興自然明白,這也正是德興實現不可告人的邪念求之不得的。他要趁熱打鐵,穩扎穩打,步步為營,直至讓憨厚的根奎拱手相讓,讓善良的拉香束手就范。

“根奎呀,你可要趕快想辦法才是。”這一天,德興再次悄悄地對根奎說。

“唉,就這命啊,有啥辦法可想?”根奎憋了好長時間才唉聲嘆氣地說。

“這么拖下去,哪天萬一讓你女人知道了她會怎么想,再說你也總不能一輩子就不要孩子呀?” “那你說咋辦才好?” “辦法總是有的,活人怎么也不能讓尿給憋死呀。”

“我在城里聽說過人工受精,要不等我有錢了……”

“你糊涂!”德興急忙打斷了他的話,“你女人要知道你沒用,她還能等到你有錢那會兒?再說就是她能等到那會兒,那還不是暴露了你是沒用的東西?你再好好想想,即使你有錢,你女人也同意什么人工受精,就算她人工受精生出了孩子,那還不是與我們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雜姓野種?”

“那你說到底怎么是好呀?”

“我有個兩全齊美的辦法,只是……”

“只是什么,哥你說出來讓我聽聽!”

“其實我就是為了你好,你想想,這幾十年哥坑害過你沒有?”

“我哪時說你坑害過我了,你快些說啊,急死人了!”

“這不是隨便就能說的,你癡頭愣腦的,我怕你想歪里去了。”

“我這么大人了,好壞會不知道?”

“那我可就說了?”

“嗯!”

“晚上我去替你!”

“什么?”

“怎樣,你想歪里去了吧?我什么樣的女人沒見過沒碰過,不是為了給你生兒子,我能去碰你的媳婦,朋友妻還不可欺呢,何況你是我兄弟!”

“我想多時了,也只有這是兩全齊美的好辦法,再無它路了。怎么說我們也是自家兄弟,總比生個野種好吧?”

“這肯定不行,就是我同意了,拉香也不可能愿意的!”

“你笨嘛,腦子就是不好使。要是讓她知道了不就暴露了你沒用的秘密了嗎?那還了得!”

“你去睡她,她怎么會不知道?”

“那還不容易?”

……

德興和根奎經過反復研究,終于覺得天衣無縫,接下來準備付諸行動了。

11

夏日的天空像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上午還是火暴天,下午就陰沉起來。拉香和根奎緊趕慢趕好不容易才趕在晚飯前把晾曬在場上的麥子搶運回來。晚飯時分,天上果然瓢澆碗倒地下起了雨來。

累了一天的拉香感覺身子像散了架似的,飯后她說:“根奎啊,你去看看嫂子吧,今天太累了,又下雨,我就不去了。”

“哦,你早點兒睡吧。”根奎答應一聲就走了。

疲憊不堪的拉香倒頭很快就睡著了。懵懵懂懂中她仿佛感到根奎回來了,睡了一會又起來出去了。她好像聽他說“上廁所”,“天還下不下”什么的,她太困了,就沒顧上搭理他,迷迷糊糊中拉香進入了甜蜜的夢鄉:天高云淡,鳥語花香,拉香和根奎手拉手忘情地奔跑在春天的原野上。跑著跑著,拉香就跌倒在芳香彌漫的草地上,根奎順勢倒在她的身旁,伸手解她的扣子扒她的衣服……心像泡在蜜里一樣的拉香頓感渾身酥軟,醉然若仙,任他親嘴唇摸胸脯,生吞活剝地把自己揉成肉餅……猛然間,拉香被一股刺鼻的煙臭味熏得喘不過氣來,她睜開眼睛一瞧,身上的根奎變成了德興。這仿若晴天霹靂般的驚嚇把拉香從夢中震醒……

拉香拽亮電燈一看,赤身裸體壓在自己身上的果然是德興。憤怒的拉香使出全身力氣揮手就向德興的臉上扇去。德興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拉香扇過來的巴掌緊緊地攥在自己手中,拉香怎么也抽不回去。

“畜生,魔鬼,混蛋!”拉香怒不可遏,拼命地搖晃扭曲的身體。

“不知好歹的東西,恩將仇報,你不感謝我,還撒野!”德興居然委屈不已地摔開拉香,穿好衣服拂袖而去。

身體猛烈顫抖的拉香拼命抑制著自己,不讓屈辱的淚水從眼里淌出來,而是把它們全都吞進肚里。她感到傷痕累累的心好疼好疼。

“拉香,我對不起你,我沒用,是我讓他來的……”好一會兒,根奎才進屋對拉香說。

“什么?”拉香用冒火的目光看著根奎,仿佛不認識他。

知道他們精心策劃的全部經過后,拉香直到天明都沒睡,整整想了一夜。

下了一夜的雨,天一亮就停了,一切仿若昨天。只是那些樹那些草那些花,那些葉上還掛著星星點點的水滴,像是還沒來得及擦去的眼角的淚珠,大地的臉上隱約留下了雨水沖刷過的痕跡。艷陽升起,一切依舊。早飯后,大劉莊的人們有說有笑,照常忙里忙外。拉香和根奎也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根奎,你去秧田里把化肥撒了,上午我在家把衣服洗洗。”拉香對根奎說。

“嗯,我去了。”根奎推起一車肥料就走了。

家家都吃晌飯時根奎才撒完肥料回來。推開家門,卻怎么也找不到了拉香,問左鄰右舍,也沒人看見。拉香不見了!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傳遍了大劉莊。瘦猴、黑瓜、毛蛋、大狗的女人、王瞎子的老婆……一時間,幾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跑來了。可最應該來的、一直被根奎視為世上最好的好人的德興卻沒有來。

人們問這問那,七嘴八舌,有人終于在根奎的屋里找到了一封信,是拉香留下的,紛亂的人們迅即安靜下來,和根奎一齊豎起耳朵聽識字的人高聲念信——

根奎:我走了,你不要找我了,你也找不到我的。我一直把你當作好人,可你一直分不清誰是壞人。我走了,我要去做我應該做的事情了……你好自為之。愛你、更恨你的拉香。

人們大驚失色,又云里霧里,弄不清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愣怔問,根奎突然竄出人群發瘋似地向德興家奔去。不到一袋煙工夫,根奎就如扭罪犯般地把德興給扭了過來。

“她走了!”根奎歇斯底里地嚷道。

“放手,放手,你慢慢說,誰走了?”德興佯裝鎮靜。

“拉香,拉香走了!”大伙異口同聲地說。

“放開!”德興使勁地摔開根奎,振振有辭地說,“我當是誰走了,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她走了那還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她來的那天我就告訴過你,她肯定是放鷹的,不然,年輕漂亮的她怎么會跟你!家里的錢被她拿跑了沒?”

“砰!”不等德興說完,怒不可遏的根奎上去就是一拳,跟著又是一腳,打得德興四腳朝天鼻口流血。然后,根奎撇下德興,撇下所有的人群,不顧一切地朝著當年拉香遠去的方向撒腿狂奔……

人們都驚惶不已,直到根奎的身影完全在目光中消逝后才紛紛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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