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義之所棄,雖萬金將于我何干?在吳宇森的作品里,男人永遠是強者,情義永遠是男人不能彎下去的脊梁。
《墨子》“貴義”,視“義”為最高的道德規范,認為“天下有義則生,無義則死;有義則富,無義則貧;有義則治,無義則亂。墨子之義,重一諾輕生死,有力者疾以助人;深受中國古典俠義小說墨家之“義”與基督教的仁愛和犧牲精神的影響,吳宇森影片中的“義”昭然若揭。他的影片中流淌著“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的江湖道義;張揚著男性之間的情義與仁愛,散發著一種真正追求公正、維護道義、以本能與命運抗爭的情懷。
吳宇森傾向于解構黑社會中男人之間的情義。即“好的壞人”和“壞的壞人”之間的矛盾和恩怨情愁,而不去管在現實社會中壞人終究是壞人。吳宇森的電影與以往槍戰片最大的區別也是最吸引觀眾的地方在于影片中所突出表現的那種男性之間肝膽相照、惺惺相惜的英雄情懷,這種情懷已經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江湖義氣,而體現出一種特定環境中男人為人處世的原則與道義。
吳宇森影片中除了有個別心地善良有款有形的警察外, 無一例外地是職業殺手、國際大盜、黑社會的大哥,他們往往因為“義”氣而相投,共同面對更加兇惡殘暴、無情無義的匪徒或窮兇極惡的黑道勢力。
在他的鏡頭里,正義是邪惡世界里蕩漾的激情,情義是解決正邪矛盾的原則與方式;吳宇森電影的道德標準首先是正邪之分,然后是忠奸之分。但正邪的界限常常由于忠誠或奸詐而變得模糊—吳宇森總會選擇讓正義戰勝邪惡,但他真正要贊美和張揚的是忠誠和情義,即使是邪惡陣營的忠誠和信義,或者是某個歹徒在一瞬間表現的忠誠和道義??此碾娪澳銜X得自己在和一群陌生的男人赴宴狂飲,在酩酊大醉之后你才能看清哪一個是真正的朋友,哪一種情義應該珍視。吳宇森電影里的哲學簡單而直接,他會用男人的方式告訴你,一個男人如果有一個選擇,他應該以“義”為先。
義薄云天
20 世紀80 年代中期,香港社會心理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戰。政治、經濟、社會形勢的轉變,讓港人普遍缺乏安全感,精神上也缺少一種寄托。1986 年,吳宇森以一部《英雄本色》給香港沉寂的影壇帶來了巨大的沖擊,影片中以“義”為基調的人與人之間的扶持與關照成為了香港民眾舒解“九七”癥候及宣泄緊張情緒的最佳載體;同時英雄除奸懲惡的熱血行為又給了這種積聚的不安一個臆想的發泄。
《英雄本色》讓吳宇森積壓在內心的才華得到了盡情的釋放,這部電影給香港影壇注入了一股新鮮的氣息,影片中的男人雖然歷經磨難,卻從不放棄義氣與尊嚴。在這部電影里,吳宇森與周潤發、狄龍、張國榮聯手演繹了男人之間的情義、男人的悲傷以及男人的萬丈豪情。
除火暴的槍戰場面與英雄的悲愴命運之外,《英雄本色》觸及到父子、男女情,兄弟、朋友義。在這部“多情而善感”的影片里,吳宇森詮釋了自己內蘊于心的情義觀與英雄觀。
影片結尾前發生在海邊的一場激烈槍戰,更將這種英雄末路的困境與義薄云天的真情展現在觀眾面前,并成功地撩動了觀眾的內心對情義的向往。在火光沖天的槍林彈雨中,仍然是為了肝膽相照的友情,小馬哥駕著快艇接應受傷的子豪和阿杰,不小心身中數彈。鏡頭在小馬哥緩緩倒地的高速攝影畫面與阿成冷酷地端槍射擊以及子豪、阿杰悲憤地沖向小馬哥的正常畫面之間交叉剪輯,配以沉郁的交響曲伴奏,將宋子豪與小馬哥之間生死不渝的友情渲染得淋漓盡致、感人肺腑。

正如某些研究者所云:“英雄片和風云片都以煽情手法渲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渲染大氣候、形勢迫人,社會、人際關系的不公不義,而企求在虛幻中作出非理性的‘大解決’。這對前景不明、輿論沸騰、人心動蕩所困擾的廣大電影觀眾肯定有一定的移情、同情作用。因此,二者能掀起熱潮,前過渡期的社會人心為它提供了適當的客觀條件?!?確實,對仁愛精神和男性情義的張揚,不僅是吳宇森英雄片的主要訴求,也是電影觀眾的心理需要。
情義無價
大凡講男人之間情誼的電影最終還是轉化為一個“義”字,“做人要帶三分俠氣,交友要存半點素心”,英雄與英雄的惺惺相惜和內在情誼,能夠跨越身份之間的反差和正邪之間的鴻溝,在兩方主人公之間形成互助抗惡、身殉道義的特殊場景與動人瞬間。
情義無價,英雄末路,在《喋血雙雄》中,江湖與情義沖突的悲壯慘烈,殺手小莊在殺人時誤傷女歌星珍妮的眼睛。六個月后,他再次出現,警探李鷹緊追不放,遇上小莊的雇主江海要殺他滅口,混戰中一個小女孩受傷,小莊冒死送女孩進醫院;李鷹由此判斷,小莊一定會出現在珍妮身邊。在此后展開的一連串斗智斗勇中,警探和殺手漸漸地發現了一個事實:他們非常相似,好像一枚硬幣的兩個面。影片最后,凄厲的風聲中,小莊傷重而死,悍匪舉著雙手向前來的警察投降;從熊熊大火里走上前來的李鷹,不顧自己的警察身份,毫不猶豫地將悍匪一槍擊斃。有情義才有英雄,英雄喋血足顯情義至尊;吳宇森創造出一個完整的江湖世界,有黑衣的江湖兄弟、閃爍冷暗光芒的手槍、堅持至死的原則和不經計算的友情。
《縱橫四?!防锏挠⑿坌愿窕顫婏L趣,情義在笑料百出的喜劇效果里顯現得張弛有度?!?雙龍戲鳳” 的愛情模式脫胎于法國新浪潮的經典之作《朱爾與吉姆》,主人公阿祖、阿占和紅豆三人之間青梅竹馬的關系和不離不棄的情義仍是影片的主要訴求。但影片卻將三人描繪為神通廣大的國際偷畫大盜,先后三次展現偷盜奇觀,絕對比八年后好萊塢大片《偷天陷阱》更有難度和想象力,而最后打斗時周潤發突然“恢復”雙腿的突兀情節,則更加消解了影片此前并不濃郁的悲情色彩。
精彩的打斗技巧、火爆的槍戰場面加上幽默的表演設計,使影片有驚無險、詼諧有趣;尤其是影片最后阿祖、阿占、紅豆和幾個孩子在一起的家庭生活場景,營造出一種溫馨浪漫、情義綿綿的美好氛圍。在吳宇森編導的英雄片里,無論江湖和人性如何險惡, “情義”和“明天”總是值得期待的東西。
男人為了追求個人尊嚴、地位、信心、尤其是義氣,往往付出沉重的代價,甚至生命。但即使是舍卻生命也猶如流星一閃,或是煙花綻放,給人以無窮的回味。
人心仁義
立足情義展現人性突出仁愛是吳宇森英雄片的主要標志;仁愛與情義是吳宇森宗教信仰與所受文化的整體延展,并上升到一種大是大非、不離不棄、激越悲壯的精神境界。吳宇森的影片被一種東方式的宿命和現實世界里生命的意義、價值所包圍。吳宇森英雄片是不滿于現實世界的情感宣泄,是在價值失衡之際重申善良、正義與友情的搏命吶喊,是生命個體面向罪惡、暴力與死亡的心靈救贖。
《喋血街頭》里,吳宇森以20 世紀60年代中后期的香港動亂和越南戰爭為背景,展現了一出暴力壓迫下人性變異、情義毀滅的悲劇。影片中,情同手足的阿B、輝仔和細榮經歷了無數次的生死考驗,但不幸的是,為了一箱子黃金,在逃出越南的路途上,絕情絕義的細榮竟向輝仔的頭部開了一槍。為了償還昔日的肝腦涂地的情義,阿B 帶著輝仔的頭顱,找到已在香港飛黃騰達的細榮,兩人驅車相撞、舉槍互射,最終兩敗俱傷、喋血街頭。一種刻骨銘心的悲涼,映照出編導者內心深處的落寞和傷感。《喋血街頭》,雖然有著美國的越戰經典《獵鹿人》的痕跡,但在試圖制造亂世景觀,構建宏大的敘事架構的同時,卻不自覺地回到了兄弟情義的小框架中來。

《辣手神探》是吳宇森離港前的最后作品。雖然吳宇森在一次接受訪談時透露舊作多正面描寫黑道,決定拍一部以警務人員為主的電影。但從最后完成的影片來看,警匪沖突仍然只是背景,情義的兩難才是主題。電影從梁朝偉的亮相開始,就不可避免地劃向與吳宇森創作初衷背離的道路了。其后梁殺關海山、與周潤發的幾場沖突,劍拔弩張背后的惺惺相惜,黃秋生飛揚跋扈外表下的黃雀后,都是《英雄本色》、就必須加進自己的思想、文化;本來我以為只要動作時我的風格就夠了,但是后來發現自己的道德觀、思考方式,更能夠讓你的影片與眾不同”。
《變臉》是吳宇森在隱忍、蟄伏后迸發的一部作品,也是吳宇森電影事業的另一個高峰。吳宇森在片中找到了東西方世界共同崇尚的那種“人道精神”和“家庭觀念”。吳宇森將影片中艾肯辛(約翰·屈伏塔飾)的兒子被殺死后整個家庭就一直處于黑暗和被凍結中,女兒開始學壞,辛和妻子的性生活不和諧都是出自一種逃避心理所不自覺做出的事。身為一家之主的辛就要承擔更多的責任還要面對家人的無聲責備又要不擇手段地除去卡斯(尼古拉斯·凱奇飾)這個殺子仇人和家人的噩夢。
辛所表現出來的責任感和道義正是吳宇森影片里一直引人入勝的特質,尤其是在救卡斯兒子時表現出來的人情觀念和卡斯為弟弟兩次綁鞋帶處。親人于親情費盡心思,男人為義放棄仇恨;卡斯兩次為弟弟綁鞋帶的事所表現的兄弟之情也前所未有地創造了壞人一律都是只做壞事,只殺人害人的規律,創造了一個新的壞人也有親人也有人情味也會為親情而動的有血有淚的真實的壞人形象。

在好萊塢叱咤了許久的吳宇森還是回來了,《赤壁》是他的一次回歸,曾經用現代形式表現中國古代傳統的仁義精神的吳宇森還是用中國式情義的經典之作《三國演義》里的赤壁之戰完成了他一個寄望已久的心愿。
在羅貫中眼里,三國曾是一個靠著嘴皮子和搬弄是非才能茍活的亂世,他看到寬袍大袖的謀士們,在南方和北方都一樣高大的殿堂上巧舌如簧,沒看到城池與城池之間招展的旌旗和旌旗下獵獵的馬隊。
吳宇森表現的則是一個盛產英雄的時代,副產品是如云的美女和義薄云天的交情,看到一地風流的士為知己者死和漫山遍野的惺惺相惜,看到蔣干遠遠搖來的使船和諸葛先生剛剛放下的細瓷茶碗,看到獨屬于一個時代未曾舒展的情懷。
《赤壁》本就是中國古代忠義精神的一個最佳范本,雖然在權利的斗爭中男人之間的情義會顯得微不足道,會被某些“有識之士”利用,但除了權利金錢地位廝殺,為了女人爭斗,男人還需要的是什么呢?有多少人還在為士為知己者死的故事熱血沸騰呢?有多少人在看到小馬哥不顧生死的轉回汽艇,堅定地望著阿豪的時候會感動呢?
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義之所棄,雖萬金將于我何干?在吳宇森的作品里,男人永遠是強者,情義永遠是男人不能彎下去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