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為什么,吳羅欣對于自己這段時間的作為十分氣憤,他多次想給自己摑耳光,他罵自己不是東西,是烏龜王八蛋;因為只有王八蛋才會把事情攪成一鍋粥,使自己陷于尷尬的境地。
這是怎么了怎么了哇?他多次捫心自問,一幕幕的往事像放電影一樣映在腦里……
2
兩個多月前,他曾經與高中同學周桃透露:與在大學期間戀上的柳惠不可能成為伉儷,那只是青春萌動期的小小玩笑而已。可是,他還直沒想到,柳惠就寄來了與他絕交的書信。
當時,吳羅欣正撲打著袖上的粉筆灰從教室里出來。走過庭院時,從茂盛的槐樹上突然落下幾滴鳥糞。粘稠而溫熱,不偏不斜糊在腦門上。吳羅欣伸手一抹,朝樹干狠踢一腳,對者驚飛的山雀子罵道:“晦氣,真他媽晦氣!看老子哪天一槍崩了你們。
幾個老師從窗口探出頭,問:“罵誰呀吳大學?”一看,都樂了:“看著吧吳大學,你要走悖時運了。” 李潔站在樓上窗前朝下喊:“吳大學,你的信,接穩了啊!”隨著話,柳惠的信像翩翩白鷴從夏日的陽光里落在地上陰影處。
“多謝啊李姑娘!”吳羅欣撿了信,樂滋滋上樓回宿舍。剛才的不快傾刻間丟在腦后。
來不及洗手,便躺倒在床上撕開信看。一看變了臉色,緊接著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你還真的吹蹬我呀?”吳羅欣自語著,悵然若失地坐起來,揉了信箋,在房里踱來踱去使勁吸煙。
3
“我說你,”在小賣部,周桃對正在埋頭看書的吳羅欣說:“好像換了個人似的,悶聲不響郁郁寡歡,怎么了啊?”
“脫胎換骨了。洗心革面想老老實實討你歡心沒什么錯吧?”
“不對不對,”周桃察顏觀色:“臉色慘白,眼窩塌陷,六神無主惶惶不可終日,除了失戀,你這人不會這樣。”
吳羅欣鼻子一酸,只好承認:“對,是失戀了。”又說:“別安慰我啊,我堅強著呢!”
“知道你堅強也知道你自尊心受不了而且我也不打算安慰你。不過,我好奇心太重,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讓你失望已是事實。因為沒有理由沒有原因只說我們分手吧讓我去愛別人……”
“這就是理由。總把新桃換舊符嘛!何況你們隔州隔縣的,眼前的不斷熟悉,遠方的卻不斷淡忘。現在,你們就正好應驗了。”
“她不是這樣的人,我知道。……也許。……是身不由己,有苦衷……最起碼也是無可奈何花落去。”
“絕望的人都這樣:把對方想好點,來安慰自己。讓自己心里好受些,捎帶著也掙回點面子。”周桃不管不顧地說。冷靜而無情,咄咄逼人。
“就算是吧,那又如何!”吳羅欣受不了這種語氣,吼道:“我他媽是個可憐蟲,無賴,你們都走遠點,別理我,……”因為激動。點煙時總點不著。
周桃接過打火機,幫他點燃煙,拍著他肩膀說:“你也別發火。我這是為你好,給你指條明路:拋棄幻想,立足現實,踏踏實實想問題……”
吳羅欣頭一偏,讓開她又拍來的手,嘟噥說:“我他媽聽半天怎么不得要領,倒好像政治老師在講空話套話蒙人?”
“微言大義,深奧著呢。留著慢慢想吧!”周桃笑瞇瞇樂呵呵,高興地說。
4
一月后,吳羅欣已經從痛徹肺腑一想起柳惠就心痛心酸就想掉淚的失戀中解脫出來。他周旋于周桃和李潔之間,盡量利用她們的感情來彌補自己的失落。他想,為了忘掉柳惠,就這么卑鄙一回。
然而,說了要絕交的,這時柳惠卻不請自來,突然出現在校門口。
正是午間第二節下課時間。當她“踢噠踢噠”踩著石板走上長長的石階時,許多學生停止了游戲,紛紛互問:“咦,這么個高女人,真好看,她會找誰?”
她跳躍著一樣富有彈性地走完石階路,妍麗的容顏更加清楚地展現在學生眼前。
有好事的學生已主動上前詢問,并熱心地指點著往吳羅欣宿舍引。
李潔站在教室門口和幾個老師閑聊,這時遠遠地望見柳惠,便問旁邊的老師:“誰呀,這么個高腳鷺鷥?”
“不像本地人。你看,那裙子,短得像內褲頭子。”大家指點著議論。
“哦,肯定是吳大學的女朋友。嘿嘿,這么高,這才叫齊對兒一雙呢!”
“不是吹蹬了嗎?怎么還來。”李潔望著柳惠消失在拐角處,妒意十足地轉臉對大家說:“牛不擦墻墻擦牛,看著吧,有好戲瞧了。”
“好戲也是人家的,沒你份。”大伙取笑說。
“哼,不定誰稀罕誰呢!”李潔一扭腰身,情緒低落地走回教室。
5
聽到門響,吳羅欣放下課本開門。一見柳惠便驚喜地呆住了。待回過神來,連忙接了她手上的提包,一同進了宿舍。
“我來看看你是不是痛不欲生尋死覓活也好趁機救死扶傷找一找白求恩的感覺。”關了門后,柳惠打量著吳羅欣說。
“是不是很失望?”吳羅欣笑瞇瞇地問。
“真搞不懂你們這些臭男人,怎么失戀了還腰寬體胖嬉皮笑臉沒事一般?”
“那你想看到的失戀是什么樣子?”
“嗯……”柳惠習慣地咬了小指頭望著他說:“茶飯不思萎靡不振日漸消瘦最好來個氣息奄奄,像……”
吳羅欣哈哈大笑:“可惜呀,我早就不看瓊瑤小說了。要不然你會滿意的。”
放好物件,吳羅欣到廚房端來熱水。柳惠邊洗臉邊訴苦:“想想真是劃不著。你不知道,當我慎而又慎十分不情愿地作出分手決定后,我簡直悲痛欲絕要不是我宿舍還住了人我真想放聲大哭……”
“說來說去還是沒哭——即使是鱷魚的眼淚也舍不得浪費,對吧?”
“NO,NO,NO。哭了,躲在被窩里。還失眠呢,可以說是輾轉反側。不信你看,我都瘦了一圈了!”說時,嘟著紅潤嘴唇,用濕淋淋的雙手墜了吳羅欣脖子。
吳羅欣一激靈,好像又回到了從前,于是抱緊她雙肩。但立即又松開了,只在她腦門上親了親,掰開她的手:“我知道,我領情總行了吧?”
她極不情愿地離開,扭了毛巾揩干手上的水,提了旅行包到門后屋角,轉回頭說:“別偷看啊,我要換衣服。”
吳羅欣走到窗前向外看。目光所及之處,對面窗口的兩個老師尷尬地縮回頭去。吳羅欣微笑著,朝對面打了個響指。卻聽背后傳來柳惠的嘀咕:“早知道你這樣不在乎一點都不痛苦我才懶得來呢……”
吳羅欣鼻子一酸,心一顫,眼淚差點掉下來。
6
夏夜的天空里,繁星閃爍。四周蟲鳴蛙叫。燈光下,周桃恬靜安詳,淑女般坐著織毛衣。聽到腳步聲,周桃抬起頭來,卻見吳羅欣和柳惠站在小賣部窗前。
“進來坐?”周桃驚異地望著柳惠。得到答復后,便繞過貨架開了側門。
進了堂屋,周桃對嫂子說:“我有客,你抵我守一下鋪子吧。”
作了介紹后,吳羅欣又說:“想去想來,還是讓她住老同學家比住旅館實惠,既少了開支又能蹭上幾頓好酒好肉吃。”
“看看,看看,厚顏無恥到何種地步。”周桃對柳惠說:“像他這種人,你和他做朋友我都為你捏把汗呢。”
喝著茶水,吳羅欣一邊教柳惠嗑麻籽一邊說:“要在過去,我一定要教會你,入鄉隨俗嘛!但現在,學不會就算了。你嫁了別人就去入他鄉隨他俗吧,這是我們地方的土特產,連吃法都透著古怪。你要不行,就滿把往嘴里丟,來他個狗吃麻籽爛嚼。”說完,他丟了一把在嘴里,“喀嚓喀嚓”猛嚼。
柳惠也照辦。咀嚼后吐著渣子說:“雖然渣多了點,但過癮,還真行。”
這時,周桃叫了周曉莉進來,手里拿著撲克牌,說:“玩撲克吧?邊玩邊聊。”
“你們常玩牌?”玩了幾盤,見周曉莉牌技不錯,吳羅欣忍不住問。
“不常玩,作業多,還要做家務,而且大人罵得緊。”接著周曉莉又說:“你們常玩麻將。賈老師說,你們一玩一個通宵,還賭錢,總有一天派出所會抓你們……”
周桃捶了吳羅欣肩上一拳:“看看,這就是你們的言傳身教。我是你,早就引咎辭退了。也別等人家來抓。”正說著忽然看見柳惠不自然的表情,忙解釋說:“高中時鬧慣了,總改不了。”
“高中時他很壞吧?”柳惠好奇地打聽。
“說不上壞,但嬉皮笑臉愛往女生堆里湊倒是真的。”
“哇!老同學也草底下放水呀?”吳羅欣抗議說。
臨走時,吳羅欣對周桃說:“老同學,她就交給你了。”
“放心吧!我不把她策反了我就對不起她。”
“真策反了她,就拿你抵債!”吳羅欣剛說完,柳惠便使勁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7
“這是泗溪河的源頭。源頭之上是幾股山澗水。其中有一股當地人叫熱水河,也就是現在去的地方,水熱乎著呢。”吳羅欣一路走一路指點著向柳惠介紹。
“這兒真美!”面對山清水秀茂林修竹,柳惠由衷地贊嘆。
“是很美。但在當地人眼里,這種美毫無實在意義。你想呀,清嘩嘩的水白白從深箐里流過。陡峭崢嶸的青山也難以變良田,這不是和山里人唱對臺戲么?”
正是山水暴漲時節。箐深處,瀑布轟鳴著白花花一片從山頂飛流而下。吳羅欣拉著柳惠,攀枝拉葉,繼續往山頂爬去。爬上山頂一看,山外有山,藍天更遠。柳惠詫異道:“費了半天勁,還以為腳踏山頂頭頂藍天壯志凌云呢,原來仍是箐底之蛙難見天日。”
林深樹密。樹隙間,灑下點點斑駁陸離的陽光。吳羅欣坐在平坦的大石塊上歇息。
柳惠玩著溫熱的溪水,沿著溪畔采花,歡叫著跳躍著。
吳羅欣抱著吉他,低呤淺唱著一首很抒情很憂傷的歌。
柳惠玩夠了,抱著一大抱野花過來,挨吳羅欣坐下,隨著吉他唱道:……我愛你,我心已屬于你,今生今世情不移……
唱著唱著,柳惠瑟縮著身子往吳羅欣身上靠。吳羅欣放下吉他,把她擁進懷里抱著。
她的纖纖玉指在吳羅欣胸前劃來劃去。她的雙眼默默含情地盯著他。
吳羅欣情不白禁地俯身吻她。像要吞掉對方,互相把對方摟得喘不過氣。
柳惠掙脫吳羅欣的懷抱,潮紅著臉,脫了吳羅欣的上衣墊在石頭上,含情脈脈凝視著說:“你……要嗎?……”
吳羅欣也不回答,只是默默地顫抖著手把她的衣裳剝開……
完事后,倆人相擁而坐,閉了眼默然無聲。
“我們這算怎么回事呀?”柳惠夢囈般地突然問。
“是啊!”吳羅欣也納悶。
8
送走柳惠后,吳羅欣又惆悵了幾天。惆悵而已,并無撕心裂肺般的酸楚。他驚異于自己的改變,為自己的無動于衷而暗自慶幸。沒有了柳惠的約束,他認為他完全有理由在感情上隨心所欲一些了。所以,他就自然而然想到要怎樣面對周桃。
9
“艷福不淺啊,老同學。”說這話時,周桃蹲在階沿上正偏了頭用雙手抓撓滿頭的洗發液泡沫。
太陽銜山。一抹余輝從院墻上射來,恰巧照在她那象牙般光潔圓潤的頸項上。吳羅欣盯著她的頸項回答:“說柳惠啊?算不上艷福,也就一般吧,和你相比。”
“罵我吧?”周桃偏頭睨視了他一眼,并用手指一指盆里的口缸示意為她澆水。
“哪能。我是夸你。”吳羅欣說,并舀了溫水隨著她的指點慢慢向她頭上澆下:“真的。讀高中時我就喜歡你,要不然怎會老跟你作對——作對的目的還不是想和你多接觸。”
“是么?”周桃把頭偏去偏來,讓澆下的水盡量發揮洗滌作用:“怎么我不知道?”
“你怎么會知道。團支書嘛,心思都用在正道上了,哪會像我們,一門心思往邪道上想。”
周桃起身,扭干了毛巾雙手拉開往秀發上撲打著,改變話題說:“柳惠講了你們的故事,挺有意思的,連我聽著都陶醉了。”
揩干頭發上的水,她收拾好臉盆發卡之類的物件,對站著發愣的吳羅欣說:“怎么。又想她了?”
“是想她了。我就想啊,信誓且旦的戀人為了改行可以輕而易舉地背信棄義,今后還叫我怎么相信人?”
“誰也別信,就信自己。”周桃說著,轉身走進了屋內。
周桃坐在窗前對鏡梳妝。吳羅欣跟進去,坐在床沿,隨手翻著枕邊的書籍雜志:“怎么樣,這幾本書?”
“看完了,也沒看出什么好的。我說你,怎么盡買些官場秘聞個人隱私大案要案吸毒賣淫的,就不能買點純文學的?”
“言情的,看吧?前星期我正好背了幾本來,有瓊瑤岑凱倫王心麗的,要多純情有多純情。”
正說話間,周曉莉在小賣部高聲喊:“小姑,快來換我,我去自習了啊!”
“哎,就來!”周桃應著,邊往外走邊對身后的吳羅欣說:“行,就揀愛得死去活來的送幾本來。”
到小賣部坐下,周桃從貨架上拿包煙撕開封口丟給吳羅欣,感慨說:“我就想啊,我這人也不差,主要是沒有機會。否則,我也會找個值得愛的人戀愛。你瞧你和柳惠,雖然你痞味重點,但也還人模狗樣的。俏女俊男,那才叫浪漫,讓人看了都眼饞。”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到頭來,還不是鏡中花水中月,空留一腔遺憾。”
“天有陰晴月有圓缺,此事自古難全。你應該知足——因為你曾經深愛過也曾經擁有過。”
“你說,我還能得到愛嗎?那種真正的。”吳羅欣審視著她問。
“難說。”周桃避開他的目光:“不過我告訴你,這愛講的是情不自禁。如果有一天,哪個傻大姐對你情不自禁了,你也就得到愛了,就是你希望的那種真愛。”
“聽了你的話,我又恢復自信了。”吳羅欣拉著凳子朝她跟前湊了湊:“好,我就守株待兔,等著那個情不自禁的她。不過,我得仔細盯著,看一看像不像你……”
“什么呀?像我?像我你就白等了。”周桃使勁一蹬吳羅欣的凳子:“去你的青天白日夢吧!”
吳羅欣一趔趄,手扶墻才坐穩:“黃蜂尾上針,最毒不過婦人心。今天算是領教了。”
“要不要再領教一回?”周桃又蹬住了他的凳子,“咯咯”笑著。
“來吧!”吳羅欣氣沉丹田,目光炯炯穩坐在凳子上。
蹬了十多下,吳羅欣紋絲不動,而周桃卻滿面桃花嬌喘不息。
“干什么呀你們?”周哥周嫂收工回來,奇怪地望著他們問。
“凳子散架了。這不,我們正斗榫呢。”周桃理直氣虛地回答。
“吳大學,明早來吃飯吧?剛打了只麂子。”周哥指著周嫂的背籮說。
吳羅欣答應著,跑出去一看,周嫂的背籮里果然裝了一只棕褐色的動物。
周哥周嫂進去后,吳羅欣說:“膽不小呀你們。你看你看”他指著對面的墻報宣傳欄:“那不是《野生動物保護法》嗎?”
“前陣子還來了宣傳車廣播呢,誰不知道。但我們這窮山溝就多的是麂子,上面來人都喜歡吃它。為了爭取上面資金,還用它作貢品呢。”
“是鄉上老秦告訴你的吧?”吳羅欣不懷好意地問。
“是他說的,咋了?”
“……”
“好呀吳大學,你竟敢調查我底細。”周桃用梳子敲吳羅欣的頭。他一讓,周桃一個撲空跌在他身上。
吳羅欣趁機使勁抱住她。她的腰身豐滿柔韌極富彈性,感覺真是妙不可言。欲不放手,又怕她翻臉,于是趕忙松手,扶她坐起,笑說:“姑娘家,別隨便往處男身上跌呀。”
周桃羞紅了臉,罵:“真不要臉,占了我便宜還賣乖。”
“我占你什么便宜了?”吳羅欣笑瞇瞇地明知故問。
“你自心明白!”
“我不明白!”
“你對其她姑娘都這樣,是吧?”周桃兩眼灼灼望著吳羅欣。
“不!……你別笑,真的。要不然我成流氓了。”
“那你剛才……”
“那叫情不自禁。你想啊,孔夫子遇到美女都還怦然心動呢,何況我凡夫俗子,你又是這么漂亮,誰敢保證坐懷不亂……”
“誰坐懷了?是你……你拉倒我的。”周桃說著,臉又紅彤了起來,在燦然的燈光下愈顯嬌羞嫵媚。
“就算是吧,反正也是你教壞的——誰叫你講情不自禁?”吳羅欣更加放肆地望著她,心想:她比柳惠豐滿。雖然不如柳惠白凈,但那象牙色的光潔肌膚給人一種柔和的滑膩感。
“也就是說,你對我情不自禁,愛上我了?”
“好像是這個意思。”
“但我相反——情能自禁。對你呀我是望而生畏望而卻步。”
“因為我是無賴嘛!”
于是大笑。又說了一會,一個婦女手牽娃娃來買酒。
婦女對吳羅欣一笑:“吳老師也在啊?”又說:“我家周子明在你班上呢!你給說說,他能考上中專嗎?”
“有希望。不過呀,能不能讓他少干點家務活?馬上要中考了,得聚精會神。”
婦女點頭稱是。付了錢,又站著聊了一會,才滿心歡喜地走了。這時,吳羅欣一看手表,都快到八點了,便拾起桌上的打火機準備出門。
分手時,周桃小聲說:“那個老秦,挺煩人的,仗著是我哥的朋友,老來我家吃飯。不過,他一來我就不上桌子吃飯。”
“你要陪他吃飯我都不答應。他是什么東西呀,瘦得像蘆稈。”
“但……”
“不要‘但’了。不就是鄉干部嗎?鄉干部有啥子了不起?今后你對哪個情不自禁了,告訴我,我為你做主。”
“去你的吧!你算老幾呀?”周桃一推吳羅欣,“哐”一聲關了門。
10
學校開始舉行一年一度的中專(高中)招生考試。作為一個考點,教育局派了位臉膛赤黑小鼻子細瞇眼的楊干事來指導。楊干事來之前,周校長請了主管教育的副鄉長和中心校長來開會。他們號召大家盡釋前嫌團結一致一致對外想方設法做好接待工作,為山鄉多出人才盡心盡力。
作為班主任,吳羅欣深感責任重大義不容辭,立即放下架子滿腔熱情對楊干事趨前跟后陪酒陪玩陪聊。
“看得出,你……你……挺豪爽,是個實……實在人。”酒足飯飽,楊干事紫漲著臉邊走出伙房邊對緊跟身后的吳羅欣說。
大家跟出來,還想勸酒,吳羅欣使個眼色,暗示他們算了。
“要不要我扶你?”吳羅欣討好地問。
楊干事機械地搖頭,譏笑說:“還……還扶我呢,你……看你……臉紅得……像、像關公,醉……醉了?”
“是有點醉了!”吳羅欣架著他搖搖晃晃向接待室走去。
吳羅欣把他放在床上平躺著,幫他脫了鞋子,蓋上被子。正要轉身出門楊干事一骨碌坐起來:“你……你說,李姑娘好……好嗎?”
“大家都說好。”吳羅欣端來茶水給他喝:“茶水解酒,多喝點。等會晚上還要跳舞呢。”
喝了茶水,楊干事一抹嘴說:“忙……你的,叫你時再……再來……”嘴里還嘰咕著想說什么卻倒頭睡了過去。
吳羅欣幫他蓋好被子,又拖了洗臉盆放在床頭地上以備他嘔穢物,然后出門。出門后。“呸”了一聲罵道:“把老子當丫頭,不就是小小的局丁么?與你為伍,我還怕有辱斯文呢。”
“算了,吳大學。”不知什么時候,孔老師走在身后:“我知道你心高氣傲,絕非等閑之輩。但縣官不如現管,這幾天只好忍啰!”
“要不是想著為學生謀前程,老實說。我他媽還沒學會侍候人呢。”
“是啊是啊。都是人么,誰又不矮誰三分。”孔老師討好地附和,又湊近些小聲說:“今天的事,多謝你了啊!”然后又拉了吳羅欣邊走邊大聲說:“大家正等著你搓麻將呢,走吧!”
白天考數學,孔老師家二小子一時大意,弄錯一道題。吳羅欣看到,暗示了一下使二小子多拿了幾分。
家長盼著子女好,老師盼著學生好,鄉官也盼著……玩著麻將,吳羅欣邊想邊在心里冷笑:為了好,弄虛作假越軌犯規也算正常。這世道還真他媽說不清道不明。
玩到天黑,周桃來了。吳羅欣起身讓別人替代,交待說:“如果牌跟張,看好了,湊個姊妹花全帶幺,能掙二十方呢。”
回到宿舍,周老師知趣地借故出去。周桃從報紙里抖出毛線衣,說:“穿上試試,看合身不。”
“不是說給你哥織的嗎?怎么,他穿不合身呀?”
“哄你呢!誰叫你左次右次的問。”周桃幫著吳羅欣穿上,左拽拽右撣撣,歪頭打量:“挺合身的。”
“我脫了啊,怪熱的。”
“喜歡嗎?”周桃接過他脫下的毛線衣邊折著邊問。
“只要是你的東西,我都喜歡。”吳羅欣擁住她:“包括你身上的。”
“沒一點正經。”她笑罵,幸福地把頭埋進他懷里。
這時楊干事和李潔出現在門口,見此情景,不覺一愣。李潔故意咳了聲嗽。望著驚慌失措的倆人,楊干事淡然一笑:“別怕,我們沒看見什么。”
“我可看見了。”李潔走進來,不懷好意地左瞧瞧右看看:“燈光明亮房門大開,不想看見也不行呀。”然后又盯著吳羅欣:“干柴遇烈火,可以理解。但親熱也要避人啊——除非是猴子。”
“說完了吧?”吳羅欣恢復平靜,冷冷地看著李潔:“如果眼饞。說一聲,下次讓你看個夠。”
李潔不理會吳羅欣,卻走過去親熱地摟著周桃坐下:“別難為情了。想開點,吳大學對誰都這樣——只要是女的。”
“李姑娘,開玩笑可得看場合——再說我要翻臉了。”吳羅欣繃著臉警告。
“好好好,不說就不說。”李潔又對周桃說:“聽見了吧?我那是開玩笑,別往心里去,啊!吳大學這個同志嘛,優點挺多,只是心花點。小白臉都這樣,以后盯緊點就沒事的。”
“教的曲子不會唱。我說李姑娘,就不要干涉人家內政了。”楊干事好心地勸阻。
“沒你事——瞎摻和什么呀?”李潔一推楊干事。楊干事沒注意,一個趔趄差點撞在吳羅欣身上。
“我該走了。”周桃急急忙忙地起身告辭,
吳羅欣對著李潔直眉瞪眼吸冷氣,但又不好說什么,只好緊跟周桃出去。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別一去不歸呀!等會的舞會還靠你組織呢。”李潔沖吳羅欣的背影幸災樂禍地說。
“你呀,說得人家無地自容,簡直是不懷好意。”楊干事拍著她肩膀說。
“對這號人,就沒什么客氣的。走,喊人跳舞去。”李潔一拉楊干事,出了門。
吳羅欣跟著周桃默默地穿過寂靜的原野。月朗星稀,夜色朦朧,輕風撲面。路寬處,吳羅欣擁著她并排走。
走上街道,吳羅欣放開她。她抖擻身子,恨聲恨氣道:“你干的好事,叫別人笑話了!”
“笑罵由她,我自為之。”
“你倒是臉皮厚。我可受不了。”
“人呀,就該臉皮厚,真到了恬不知恥的地步,也就少了許多顧慮。你想啊,多少正人君子清高之士,為了顧及這張臉皮,克己制欲,活得多累。其實人都一樣,心里不如面皮干凈。”
“就你會胡說八道。”周桃嗔道。接著幽幽地嘆了會兒氣,說:“跟你相處,總有一種如履薄冰的感覺。”
“怕了?”
“嗯,有點。”
“你要后悔,現在抽身還來得及——趁著沒有情不自禁。否則,兩處相思兩處閑愁拖累一生。”
說著話,已經走到周桃家門口,于是不約而同地站住。
“誰后悔了?我才不會后悔呢。”周桃勇敢地望著他:“既然愛上你,即使到不了頭,也只能掉了牙齒往肚里咽……”
“你就那么忍辱負重無怨無悔呀?”吳羅欣含著熱淚,動了真感情。
“不,是想得開。”周桃踮著腳尖抱著吳羅欣的頭親了親:“哪怕愛你一天,也值!”說完,一步三回頭進了家門。
“看你干的好事!”吳羅欣突然給自己頭上一巴掌。然后轉身往回走。
11
種種跡象表明,楊干事離開學校時,已和李潔有了某種默契。
周桃要擴大生意,通過招標競爭,承包了街口的一個商店。吳羅欣取出自己的兩千多元積蓄資助她。周桃毫不猶豫地接了,說:“到時連利息一并還你。”
吳羅欣一笑:“這是高利貸。你小心成了喜兒落入黃世仁的手掌。”
剛為周桃的商店忙出點頭緒,就到了暑假。
走之前收拾東西,突然從箱底翻出了柳惠的照片。燈光下,柳惠在像片匣子里迷人地微笑著。吳羅欣躺在床上對著她看。邊看邊想:你對你老公也這樣笑嗎?……你老公多倒霉呀,還沒娶你就戴了綠帽子。哼哼,權勢之家也有不盡人意的地方呀……
“怎么啦,一個人陰森森地冷笑?”李潔不知什么時候進來,俯身盯著問。慘白的臉飽滿的胸脯正對著吳羅欣的臉。
“望梅止渴吧?”李潔一把奪過像片匣,暖昧地笑著問。
“豈止是望梅止喝,還畫餅充饑呢。”吳羅欣一個鯉魚打挺坐直:“這辦法真靈,不信你也試一試。噢,那個楊干事沒給你照片吧?”
大家都知道,李潔其實看不上楊干事。但為了脫離苦海進城工作只好假裝愛上他并準備和他結婚。
李潔知道吳羅欣取笑自己,但佯裝不知,反而笑瞇瞇地說:“給了。我也偷偷看呢,像你一樣。”
“是嗎?感覺怎樣?挺過癮的吧?”
“像小孩子過年,滿心歡喜。”
胡侃了一陣,李潔用同情的口吻說:“我現在理解你女友了。她為什么會吹蹬你?這都是一個‘俗’字。人要不俗,感情也可以填飽肚皮了。”
“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話對你說,她純情似水,一點不俗,是我不忍心拖累她,所以忍痛割愛放她一條生路。”
“還是俗!說穿了是你小聰明。搶先一步落個高尚,也避免了她落入俗套讓你失望。還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阿Q精神。”李潔撇著嘴不屑地說。
“……”
“你還卑鄙,”李潔毫不留情地說:“你失戀了,感情沒依托了,于是泡在周桃那里消遣,還不是看人家山里人單純好欺負。我敢打賭,你只是玩玩人家,沒真愛……”
“算了,李姑娘。你對我有氣,我知道。”接著提高了語氣:“我他媽是誰?是滿不在乎視感情如糞土的無賴!你滿意了吧?”
“你真讓我失望,真的!”李潔痛心地望著吳羅欣:“我對你算是徹底地失望了。你要禍害就去禍害吧,反正周桃也不是我親人。大不了這世上又多一個’失足少女。”說完一扭身出了宿舍。
“嗨,回來!”吳羅欣叫住跨出門檻的李潔,指著她手里的像片匣:“把它放下。”
“缺不缺德呀?望夠了像片去找周桃調情。”李潔悻悻地放下像片匣,卻不走,轉到床沿上坐下。
“你可以走了。”
“不走了。反正是你喊的我!”
“你看,他們都不在校,就我倆,孤男寡女的,還在一個屋里,多不好。你不怕我還怕呢。”吳羅欣邊說邊往門外走:“你就替我守門吧!”
“你去找周桃?算盤打得不錯呀!你會情人我守門,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李潔快步向前,跟出門來;“我也去找周桃,看看她調回的貨物多不多。”
吳羅欣猶豫不決地站住。李潔從身后推著他邊走邊說:“放心,我今晚當啞巴,絕不亂說你們的話。”
12
吳羅欣的家在縣城南街賣魚巷,放假回家的當天晚上,二順子來找,想臨時雇他到歌舞廳唱歌。通過親朋友明算賬的討價還價,二順子一咬牙把每晚的酬勞從八元升到十元。
二順子是吳羅欣的初中同學,也是小時候遍街坊打群架的哥們。初中畢業后,二順子從擺地攤賣便宜貨發展到租了鋪面賣真真假假的菜籽敵敵畏樂果敵殺死。現在開歌舞廳行情看漲,便改行承包了文化局歌舞廳。
“大學生為文盲當短工,掉不掉價呀?”二順子走后,弟弟譏笑。弟弟在省城醫科大學讀書,躊躇滿志,頗有優越感。
“文盲不假,現在是私人企業主也不假。”
“不就是沾了改革開放的光發了點渾財的土財主嗎?再有錢也是文盲,變不了知識分子。”
“事實上,有錢的文盲比沒錢的知識分子還要受人尊敬。最起碼不會討人嫌。”吳羅欣說,拍拍弟弟的肩膀,意味深長地一笑,轉身回自己房間。 第二天吃早飯,母親邊吃飯邊義憤填膺地講鄰居二嬸子的三閨女如何被有了新歡的丈夫毒打。說著說著,突然把話題就引到吳羅欣的婚事上:“你和柳惠,真吹了?”
見吳羅欣肯定地點頭承認,父親不相信地說:“你說吹了,為何人家還來,看你們的親密樣,咋看昨不像吹了。”
“這就是你老古董了。我們這代人談情說愛,講的是好聚好散。難道像你們。不成就怨一輩子?”弟弟目空一切自以為是地教導。
父親瞪了弟弟一眼。同情地望著吳羅欣:“吹就吹唄,大不了另找。……哦,我們單位新來一姑娘,民政局長的千金,模樣也說得過去,和她談,興許你還能調回城呢。”
“就她那模樣?算了吧,爸!”吳羅欣扒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飯,放下碗說:“我寧愿在山區一輩子,找老婆也要找個數一數二的。” “話不能這么說,哥。”弟弟和顏悅色地勸:“只要能脫離苦海,找個數三數四甚至上不了號的也未嘗不可。”
“不行不行,”吳羅欣頭搖得像貨郎鼓:“我這人,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就是很在乎娶個什么樣的老婆。”
“阿欣說得對。”母親深表贊同:“要生活一輩子呢,起碼也要互相看著順眼才不會嫌棄鬧離婚。像三閨女,人家就是嫌……”
我看著周桃就很順眼。吳羅欣想。可惜她沒有工作。吳羅欣又想。天公不作美呀!吳羅欣嘆氣,放下碗,離開飯桌出門而去。
吳羅欣滿街游蕩,在想:該找誰玩呢?這放假的日子也真他媽難熬啊!
晚上,吳羅欣躺在床上想心事。弟弟脅肩諂笑推門進來。
弟弟想要錢時才會這樣。吳羅欣不耐煩地說:“上衣口袋里,拿了快滾出去。”
“打發乞丐呀,哥?”弟弟抖著掏出的五十元鈔票不滿地叫:“才一張伍零?我可是你親兄弟呀!”
“沒錢的知識分子,不當乞丐難道你想當施主?不要就放回去,別羅嗦。哼,才一張伍零,就這伍零,還得你哥到舞廳吼六七晚上呢。”
弟弟厚著臉皮又從衣服里搜出些毛票,拿了,無恥地說:“誰叫你是哥?唉,就算乞丐吧,怨得我還沒掙錢。英雄氣短哪……”弟弟揣了錢,一搖三晃出了門。
弟弟出門后又返身伸進頭說:“別想你那情人了。我告訴你,柳惠生了雙桃花眼,迷是迷人,相書上界定為淫婦蕩女,天生的風流坯子大眾情人……”
“閉上你的臭嘴滾吧!”吳羅欣惱怒地大聲吼道。
“淡淡相思都寫在臉上……”弟弟悠哉樂哉唱著歌回了自己房間。
13
舞廳是容易使人情意綿綿心蕩神馳的地方。
看著一雙雙一對對不知是夫妻是戀人是情人的妙齡男女,吳羅欣就要想起柳惠,想起和她泡舞廳的情景。而想起周桃,意念上就有了擁美人而歌而舞的幸福沖動。于是唱起歌來便特別地富于感情更能挑逗起舞客們的柔情蜜意非分之想。
搭擋是個圓臉小巧中學生模樣的女孩,笑靨甜歌也唱得甜。女孩十分崇拜吳羅欣,說:“原來那個,一上臺人家就喝倒彩,哪像你,第一次上臺就迷了舞客。這幾天,有幾個女士還悄悄打聽你情況呢。”
“是嗎?但愿不是婊子或丑陋之類吧。”
“哪能。人家都是正正經經秀色可餐的人呢。”
“既然正正經經,那就是半老徐娘或曲高和寡的老處女了。”吳羅欣自作主張想當然地信口胡扯,逗得女孩咯咯笑個不停。
說笑中,舞客已三三兩兩陸續到來。鼓手揮槌一擊。隨著一陣激越的樂曲聲,舞廳開始變幻出一個又一個幽暗神秘的夢幻世界。
過了一會,進來三個雪白襯衫領帶挺括得意非凡的年輕人。簇擁著的是幾個中年干部模樣的人和花枝招展的舞伴。最后一個,是淡妝素凈的徐亞紅。坐下后,徐亞紅到服務臺拎了些飲料過來,一一拿給他們。
吳羅欣唱歌時,徐亞紅略感吃驚,便離座走近了想探個虛實。
唱完歌下臺,徐亞紅笑容可掬地迎過去:“喲,吳大學也干上第二職業了?”
吳羅欣微微一怔,轉而無所謂地笑道:“閑著也是閑著。幫朋友忙,一來賺個人情,二來嘛。也借機瞅瞅大姑娘。”邊說邊又望望她左右前后,問:“怎么,一人來呀?”
她回手一指:“呶,陪他們。”
吳羅欣瞟一眼坐在姑娘叢中的三個雪白襯衫:“什么鳥官值得這樣花團錦簇地服侍?”
徐亞紅嗔怪地白他一眼,依次指著介紹:
“州委副秘書長、李科長、王科長,”又指后排的中年干部:“縣委辦的楊副主任、陳主任、老張……”“你不是在咱那個鄉當著團委書記嗎?”一時之間,吳羅欣的腦中又閃現出眼前這位小美人在鄉里大抓共青團和精神文明建設的往事。
見吳羅欣疑惑地盯著自己,徐亞紅趕忙解釋:“十天前調縣委辦,走得突然,沒告訴你……”
“祝賀你了!憑你這姿色這能力,不會是跑腿的吧?”
“副主任,也算跑腿的。”徐亞紅謙笑著,又說:“當官怎能靠姿色?你總愛開玩笑,看我脾氣好吧?”
“對老朋友才敢這樣。怎么,官升脾氣也長了?”
“我呀,即使當了省長,還是本姑娘脾氣。”徐亞紅深情地瞅著他:“坐下談吧?”
舞池里,大家舒緩地踩著節拍轉來轉去。
徐亞紅到服務臺拎了幾聽飲料過來:“想喝什么,自己挑。”
“公款吧?既然如此,不喝白不喝,我就心安理得地享用了。”
“那三個白襯衫,”吳羅欣喝著橄欖汁問:“也就三十左右吧?”
“差不多。算得上年輕有為。”
“屁!”吳羅欣哂笑道:“我放在他位子上,照樣年輕有為。”
“也許吧?可惜你沒有機會。”
“我有機會,就沒你們的份了。”吳羅欣望著轉到舞池邊上的三個白襯衫,妒意濃重地說:“正處于青春躁動期呢,就位高權重,小心被裙子轉迷糊了給黨抹黑讓我們老百姓有攻擊的借口。”
“知識分子就是偏激。好,不說了。他們叫我呢,我得去招呼一下。”走出去幾步又折回來告訴吳羅欣自己的住址,問:“你家門牌幾號?”
吳羅欣告訴了她。又開玩笑說:“黨培養一個婦女干部不容易,可得爭點氣坐穩了。”
“怎么,關心本姑娘了?”
“不,我關心我自己。怕你跨臺了想走后門少了條路。”可心里卻說。還是小看她的能耐了呢。
14
星期日是個大晴天。旭日臨窗,吳羅欣懶洋洋地起床洗漱。
父親釣魚去了。母親忙著煮豬食然后準備早飯。弟弟昨晚沒有歸家,所以母親出出進進對吳羅欣嘮叨個沒完。吳羅欣知道弟弟又勾上了一女孩。說不準昨晚上已上了床。這女孩,濃妝重彩,口紅涂得紅艷欲滴,一看就是那種誰扔食物向誰撲來的紅嘴鷗。弟弟喜歡變換女友,但女友質量卻不高。為此吳羅欣說他女友若干佳麗全無。弟弟卻振振有詞:“又不是娶老婆,管她呢!玩玩嘛,只要容易上手就行。”
“你該進地獄!”吳羅欣詛咒他。自小。吳羅欣就不喜歡這個極端自私沒臉沒皮的弟弟。
“即使進地獄,我肯定在第一層。而那些權勢之家的紈绔子弟,則在第十八層。”
人不是生壞的,是影響壞的。吳羅欣突然悟出了這個結論,于是歡欣不已,吹著口哨到鏡前梳理。
與此同時,徐亞紅穿扮一新偏著頭挨家看門牌找上門來。
客套幾句后,徐亞紅躲躲閃閃地說她老爸想見見他:“你去嗎?”問這話時,她明顯地紅了臉。
即使再傻,也該明白當中的含義。吳羅欣稍加猶豫,心想,和她一起,倒也不掉價,于是動了心,說:“你爸認識我?”
她搖頭:“我講了你的情況。他很同情你,說是要幫助你。”
“去就去吧,有人幫總是好事情。”吳羅欣爽快地答應。
徐亞紅的家并無想象中的好。她父母是典型的小市民,講話很實際,一點都不難為情。
他們的笑臉說明對吳羅欣很滿意。吃飯時,徐父喝酒喝得臉放紅光眼放異彩。剩下吳羅欣在時,他才說:“教書有啥好?錢少沒前程,哪有行政干部強。你也別急,以后叫亞紅她叔給縣委書記遞個話,包你滿意就是。”
“這么簡單?”吳羅欣吃驚地問。
“小菜一碟,這個……手到擒來輕而易舉易如反掌……”徐父呷了口酒,夾幾顆花生米丟進嘴里一邊嚼一邊瞪著紅眼睛還想賣弄幾句,但想不起詞來,只好筷子一揮:“我那兄弟,剛調來鄰縣當縣長,你說,管用不?”
吳羅欣恍然大悟,點頭稱是,說:“官官相護,借手抓脊背,對,就這道理。”
“年輕人就是反應快。嗯……這個,我看你也是個官樣,當個局長副局長的還行。”徐父儼然大權在握的領導拍著吳羅欣的肩膀說。
“我哪行,做個好老百姓還得有人隨時敲警鐘呢!”
徐父一揮手,似乎要揮去吳羅欣的謙虛,接著說:“我跟你說,別告訴亞紅,”于是神秘兮兮地小聲道:“亞紅這鬼丫頭,就看上你有發展前途,非叫我拉你一把……”
離開徐家時,徐亞紅不好意思地對吳羅欣說:“我想我們還算趣味相投,所以說……”
徐亞紅故意忸怩著省略,然后一抬頭,接著道:“真不好意思,你別見笑,我爸的話,口氣大點,但是真話,你考慮一下,然后告訴我。記住,我從來不會勉強人……”
“我知道你只是想幫助我……”吳羅欣語無倫次不知所以地答了,可心里卻自問:莫非她過去就心儀于我?
“你現在最好莫說,還是多想想,想好了再來找我說。”她冷靜地揮手告別。
15
只要是出人頭地的機會,都會令吳羅欣不能自己。鳥飛高枝,人想富貴,沒有什么錯。至少吳羅欣是這樣認為。
但吳羅欣也不想把婚姻大事搞成赤裸裸的交換關系。所以,吳羅欣遲遲不去找徐亞紅。捱到星期六,終于有了借口,才跑到公用電話處打電話給她,說:“明天有個朋友結婚,能賞臉陪我去嗎?”
徐亞紅猶豫了一下:“對不起啊,我脫不開身。明天要陪州上的人去雨花山。”略一停頓,聽對方沒有聲響,又問:“怎么,生氣了呀?”
“領導嘛,都是大忙人,我哪敢生氣。既然如此,我掛電話了啊?”吳羅欣酸溜溜地說。
“別掛!我說吳大學,這樣好不好,今晚我來舞廳陪你跳舞,算彌補,好嗎?”
“那就這樣吧!”吳羅欣掛了電話。
晚上,徐亞紅姍姍來遲。舞曲聲中,她湊在吳羅欣耳邊解釋說:“陪領導吃飯,所以遲到,你不會怪我吧?”
吳羅欣忍受著她嘴里呵出的酒氣,不在意地說:“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剛唱完下來,你要是早來一步,就得枯坐靜等了。”
找位子坐下,徐亞紅瞇眼笑問:“誰請客呀,我倆?”
“我請我請。”吳羅欣趕快到服務臺拎了幾聽飲料過來。
暗淡的燈影里,他們聽著音樂故作輕松若無其事地吮飲料。
“怎么樣?考慮了一星期,該下結論了吧?”過了一會,徐亞紅抬頭問,神態語氣頗像領導和職工談話。
“別這樣好不好?鄭重其事談生意似的,怪別扭的。”
“是嗎?那你說,怎樣才算不別扭?”
“我們從頭相處吧。建立感情,然后……”
“哈哈哈……”徐亞紅忍不住笑了起來,突然間又嘎然而止,左右一望,見未引起別人注意,才放心地回頭:“你說,我們還是瘋瘋癡癡不諳世事的少男少女嗎?”
“這……,雖然如此,就不能心照不宣表面上純情點么?”
“算了,庸俗就庸俗唄,干嘛還要圣人般地假裝純情,累不累呀?”她邊說邊用手勢制止吳羅欣說話:“其實談戀愛就是談生意,各有所圖。只要還有所圖就會有感情,否則,再深厚的感情也會消失。涓生和子君,知道嗎?魯迅寫的。算有感情了吧?一旦吃了上頓沒下頓,感情便沒了……”
“嘖嘖嘖,我就算無賴了,想不到還有比我更無賴的。”吳羅欣感慨說:“也算三生有幸,終于碰到了無賴高手。既然你也講真話,我也不好意思虛偽了。直說吧,我們成交。”
“一言為定!”倆人擊掌,相視而笑。
“我就知道你對我心思,也算緣分吧?”跳舞時,徐亞紅含情脈脈地望著他的臉說。
“是呀?我好像現在才真正認識你似的。”
“我也想讓你真正認識我——脫下偽裝的我。”她說著,把頭伏在吳羅欣肩上。
原來她也蠻溫柔。吳羅欣擁著她輕踩舞步漸入佳境。
16
與徐亞紅分手回家后,吳羅欣站在立鏡前仔細打量自己,邊打量邊忍不住“哼哼哈哈”地笑。他橫眉立目沖鏡中的自己破口大罵:“無恥!卑鄙!……”罵了一會,又哭喪著臉說:“怨不得我,我是被逼為娼呀……”
之后十來天,徐亞紅像一感情饑渴的老處女,一有空便來約吳羅欣出去。也不避諱什么,故意約著他到各種場合顯擺。于是,許多人都知道,徐亞紅原來有這么一個英俊男友呀!
不知不覺就到了收假回校的日子。晚上,徐亞紅又約吳羅欣出去。他們相挽著出了西街,沿白沙河散步。月色朦朧,清風拂面。河水嘩嘩,世界顯得格外溫柔。 “你打算如何處理周桃?”走著走著,徐亞紅冷不丁冒出一句。
這是個頭疼的問題。為此吳羅欣常常失眠。
“我和她同學,進一步講也只算比較投緣的朋友。”吳羅欣輕描淡寫地回答。
“哼,”她冷笑:“別以為大家都是瞎子。什么關系。旁人清楚著哩。你也不用解釋,要是你為難。我出面對她說好了。”
“你千萬別出面。”吳羅欣急了。“給我時間,我會處理好的。”
“沒有外人,就我倆。說說吧,有什么高招?”
“我不想欠別人,尤其是感情上。所以,我會讓她主動分手的。”
“高招,真正的高招!所謂殺人不見血是也……”她翹起大拇指嘆服。
“只是有點不忍心……”
“瞧,虛偽又來了。有什么忍心不忍心的。既然要故作高尚,害人者反過來裝受害者,就得狠下心來。無毒不丈夫嘛!”
吳羅欣無言。心想,哪一天我也對你無毒不丈夫看你作何感想。真有那一天,我倒是心安理得。
“嘿嘿,想想也真是可笑。我們,算是半斤八兩,絕了。”徐亞紅自顧自樂呵呵感嘆。
“我們,”吳羅欣字斟句酌地說:“都這樣,會長久么?”
“咳,管它呢!”徐亞紅一揮手,具有大將風度地發表見解:“我告訴你,我們和大家并不兩樣,只不過,我們是真心實意地面對,心里想啥嘴里說啥,而人家,明明心里很世俗,很實際,還要硬充清高假裝純情。說起來,我們這樣才夠得上心心相映不瞞不欺。”
“相映倒是相映,只是相映得不寒而栗。”
“別這么悲觀好不好?”她更緊地挽著吳羅欣。“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我有什么呀?值得你真心?聽這話,我都受寵若驚了。”
她噗哧一笑:“你什么都沒有,就有一張好面皮,能給女朋友臉面上增光添彩。”
“唉,我淪落到吃軟飯了。”吳羅欣望月長嘆。
“這飯不是誰都能吃,得有資本。”她說著,踮起腳尖在吳羅欣臉頰上親了親。
她的嘴唇冰涼。吳羅欣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一片空白的腦海中,霎時間出現了周桃的身影。
17
學校開學之際。因為沾了楊干事的光,李潔調進了縣城小學。
吳羅欣沒有什么好運氣,失落感油然而生,于是忍不住心酸,一種自悲自嘆的心酸。他病了。
周桃來時,吳羅欣正蒙頭大睡。當他睡眼惺忪冷汗淋漓去開門時,周桃大吃一驚:“病了?”說著話伸手一摸他腦門:“怎么汗津津的?是不是剛發過燒?”
吳羅欣甩開她的手,面無表情地又上床,一歪身,鉆進被窩躺下,冷冷地說:“沒燒,只是想一人清靜。”
“天沒黑呢,就睡了,變雞呀?”周桃坐在床沿,邊說邊試圖把吳羅欣拉起來。
“別惹我,再惹我罵人了!”吳羅欣不耐煩地說,使勁一拉被子蒙住頭,悶聲悶氣咕噥道:“天地之大,怎么就容不下我清靜……”
這樣地咕噥著,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醒來時,卻見燈光明亮,周桃坐著靜靜地看書。
“醒了?”聽見響動,周桃回眸一笑。又關切地問:“好過點了吧?”
吳羅欣擁衾而坐,慘白的面孔勉強露出一些微笑:“怎么,你還沒走啊?”
“你這樣子,我放心走嗎?”周桃放下書起身過來,彎腰伸頸用腮巴在吳羅欣腦門上蹭了蹭。“燒倒不燒,大概體虛,冷汗出得太多。歇會去看醫生吧?”
吳羅欣別轉臉:“沒事,只是感覺累,盡想睡覺。”話未說完又想躺下,周桃伸手托住他脊背,說:“別睡了,先喝點糖水提提神。”邊說邊用另只手端過杯子。
吳羅欣就著她手中的杯子一口氣喝完糖水,抹抹嘴,便起床下地。想走動一下,覺得肢軟無力,于是又坐下。
周桃到廚房端來熱水,為吳羅欣擦臉擦脖頸,最后拉了他的手很仔細地擦洗。吳羅欣很受用,默然呆坐任憑她侍弄,心里愧愧的。
洗完后,見吳羅欣氣色好了許多,周桃松了一口氣,憐愛地望著他說:“要不是車子拋錨,我昨天就進貨回來了。昨晚上我還夢見你病呢,看看,應驗了吧?”扶吳羅欣躺下后,又翻抽屜找藥。邊叨嘮著:“是不是感冒了沒吃藥?真是的,說多少次了,小病不吃藥大病要打針的。等會兒去打針,有你罪受的……”
聽著她的嘮叨,吳羅欣心亂如麻,閉著眼不敢看她。他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該怎么處理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