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敦煌：劍川石鐘山石窟

在中國大西南橫斷山區祟山峻嶺的峽谷中，有一條可與“北方絲綢之路”相媲美的古道，它就是連接印度、西藏、云南、南亞、西亞的國際大通道——茶馬古道。就在這“茶馬古道”進藏的交通要沖劍川，中外文明碰撞到一起，擦出了見證古道興衰與中外文化交流的文明之花一石鐘山石窟，

石鐘山石窟所在的劍川，歷史悠久。開發較早。從劍川海門口遺址出土文物可知，早在3100多年前的商周時期，這里的先民就率先完成由石器時代過渡到青銅時代的重大跨越，揭開了云南青銅文明的先河。是云南文明的發祥地。沿劍川海門口遺址而下，石鐘山腳下沙溪黑潓江畔的鰲峰山古墓葬遺址出土文物告訴我們，早在2500多年前的春秋戰國初期，這里就已經成為云南青銅冶煉的中心；它不僅和外域產貝幣、瑪瑙、綠松石的地區和國家發生商貿往來，而且和祖國西北地區的甘肅、青海有著密切的文化交流，并深受“齊家文化”影響。南詔時，在這里設置統管政治和軍事要務的“劍川節度使”，是南詔(649年～902年)和大理(937年～1253年)北邊的軍事要沖。唐宋時期，這里成為南詔文化與漢文化、藏文化、東南亞文化以及西亞文化的交匯地，不同來源和類型的文化因子與本土文化在此碰撞、交融、沉淀、整合再生。承載多元文化的石鐘山石窟，被中外學術界譽為“南方的敦煌”。

石鐘山石窟距劍川縣城西南25公里，因寺內有巨石如“覆鐘”而得名“石鐘山”。石鐘山石窟迄今共發現17個石窟，共有造像200多軀、同時期彩繪巖畫一處。石窟分布在以石鐘寺為中心的獅子關、沙登箐方圓3平方公里內。根據現存造像題記，石窟開鑿始于南詔國王勸豐佑天啟十一年(850年)，經五代、歷兩宋止于大理段興智盛德四年(1179年)，歷經三百多年的時間陸續開鑿而成。

石鐘山石窟造像題材豐富，構思獨特，具有濃郁的民族風格和鮮明的地方特色。不論是南詔王者像，還是佛陀，菩薩和外國人造像，都造型生動，形象逼真，雕刻技巧純熟，線條細膩流暢，體現了我國西南邊疆各少數民族高超的雕刻藝術水平和深厚的藝術修養。石窟位于白族地區，造像糅合了漢、白、藏三族的文化內容。且具有濃郁的盛唐與宋代的藝術風格及地方民族特色。作為唐宋時期西南地區少數民族歷史上物質文化與精神文化的遺存，石鐘山石窟為研究我國西南地區唐宋時期南詔和大理國政治、宗教文化、民俗歷史及其與周邊國家的貿易往來與文化交流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

中國佛教早期造像，大都模仿印度造像，隋唐之際逐漸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到唐代更趨于完美與成熟。縱觀我國石窟造像，不管是中原的云岡、龍門石窟，還是西北的新疆克孜爾石窟、甘肅敦煌莫高窟、永靖炳靈寺石窟、天水麥積山石窟，寧夏須彌山石窟，其開鑿大多興起于魏晉南北朝，延至中唐就開始衰落了。這個時期的作品，為了符合佛教造像儀軌，雕刻藝術手法上既繼承秦漢以來的傳統方法，又借鑒犍陀羅、秣菟羅和笈多式的雕刻，佛教造像體現出明顯的中西合璧的韻味。隋唐是我國佛教造像發展的極盛時期，此時造像受我國傳統思想和藝術理論影響，融合印度造型藝術，向著現實主義的民族形式方向發展，開始出現了形象逼真、造型優美、豐滿端莊、褒衣薄帶的中國式佛、菩薩造像。佛教造像日趨世俗化和生活化，富于人間生活氣息。而劍川石鐘山石窟正是承前啟后，開鑿于唐末宋初，大都是成熟飽和之作，把我國的石窟雕刻藝術史向后延伸了三百多年的歷史，豐富和充實了中國古代藝術的內容。

石鐘山石窟是南詔宮廷政治生活的真實寫照，具有鮮明的民族個性。

古代匠師們在開鑿石鐘山石窟的時候，以現實主義的創作手法，大膽地把南詔國王及宮廷政治生活以寫實的手法搬上佛山圣地，公然和佛、菩薩擺在一起以主龕崇拜的形式出現，這在中國石窟雕塑藝術史上開了先河。不管是敦煌莫高窟的張儀潮出巡圖、于闐王禮佛圖，還是龍門石窟的帝后禮佛圖，國家的統治階級都僅以供養人的身份出現；龍門石窟奉先寺的盧舍那大佛相傳是按武則天的面貌雕刻，云岡石窟的曇曜五窟的五尊佛像也是以北魏五個帝王的形象為參照，而石鐘山石窟這種大膽地把人間的帝王直接塑造成偶像進行供奉崇拜的創作手法和白族先民固有的祖先本主崇拜有著密切關系，使石鐘山石窟具有濃郁的民族風格和鮮明的民族個性。

細奴邏(649年～674年在位)通過“阿嵯耶觀音”化現的“梵僧”授記建立南詔，成為了大理地區的始祖，逐漸被大理地區的各族人民奉為英雄祖先來崇拜。石鐘山第9號石窟雕刻的是細奴邏全家造像，一方面反映了人民群眾對于美好幸福家庭生活的向往，另一方面反映了匠師們采用民間形象并結合當地習俗的表現手法，使被崇拜的祖先具有濃郁的人間氣息。又如第2號石窟，該窟采用富麗堂皇的宮殿式，造像表現的是南詔歷史上最英雄的歷史人物閣羅鳳(748年～778年在位)在出巡途中召開“政宗合一”會議的場面。石窟造像布局嚴謹，雕刻線條細膩流暢，畫面構圖復雜多變，人物造型栩栩如生，主從有序：王臣侍從前呼后擁，國王高高在上威嚴端坐，文官儒雅，武士勇猛，奉侍則躬。這是石鐘山石窟刻畫人物性格最為突出的一窟。再如第1號石窟，所表現的是南詔歷史上最開明、最有歷史遠見的君主異牟尋(779年～808年在位)召開議政會的場面，異牟尋繼位以后，恢復了和唐朝斷絕40余年的友好關系，把內地先進的漢文化和生產技術引進西南地區，促進了西南地區各少數民族政治經濟文化的發展，把南詔治理成“人知禮樂，本唐風化”的地方。

石鐘山石窟的藝術形象和創作靈感來源于南詔王宮當時的現實生活，使作品具有鮮明的地方特點與民族個性。石窟猶如一面能穿越時光的鏡子，讓我們今天仍能看到一千多年前南詔宮廷生活與宗教活動等若干側面。史籍所載南詔事跡簡略，又多疏漏，石鐘山石窟成為今天了解和研究南詔政治、經濟、文化、軍事外交、典章制度的彌足珍貴的實物資料。

石鐘山石窟是以佛教內容為主的宗教雕刻藝術，是我國佛教藝術的瑰寶。

古代雕刻造像的匠師們，在不違背佛教儀軌的前提下，努力把自己認為最美好的東西附著到神像中，在雕刻過程中有意無意地留下了當時人們所崇拜的美的典型和人情世態的影子，力求佛像的塑造達到以形傳神、感化眾生的效果。如第4號窟中騎大象的普賢菩薩就是明顯的例子。普賢菩薩造型優美，臉龐清秀圓潤，平視的目光凝神沉思，眉宇間的造型更是惟妙惟肖，加之柔薄的衣裙、飄垂的飾帶、精美的瓔珞，給人秀雅的美感。菩薩蓮花座下的大象，形象逼真，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俯視前方，而又顯得十分溫順。大象旁的象奴體魄矮小健壯，雙手持鉤，氣質粗獷，更突出了菩薩的理想化形象，普賢、大象、象奴這一組合，堪稱我國晚唐雕刻藝術中的佼佼者，是中國石刻藝術趨于成熟與完美的代表作。又如第7號窟的甘露觀音造像，觀音體態豐碩端莊，肌體柔和，質感很強，喜悅之情微妙地流露在眼梢嘴角之間，靜態的身體里透著輕微的動勢。充滿了生活氣息和現實感的觀音像，體現了東方民族所追求的優雅與內秀，從她的身上我們能看到一千多年前唐人追求的美的典型，以至國內外的美術評論家和學術界一直將其譽為“東方的維納斯”。在表現人物心理活動方面，第5號窟的“維摩詰造像”是塑造得最成功的一尊。造像把佛經中“文殊師利問疾品”中維摩詰居士裝病的“病態”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以至后人一直俗稱其為“愁面觀音”，第6號石窟“明王堂”取材于佛教密宗，此窟中雕刻工藝精湛、保存完備的八大明王本尊造像，是中國石窟雕刻中獨一無二的藝術珍品，為研究中國佛教密宗本尊造像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在中國石窟雕塑藝術史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石鐘山石窟這些形象逼真、內容豐富、題材獨特的石雕，雖大部分為佛教人物造像，但多富有人間生活氣息，具有長久的藝術生命力，既是我國石刻藝術的精品，也是我國佛教藝術的瑰寶。

石鐘山石窟，是我國各民族及我國同東南亞國家文化交流的歷史見證。

任何一個民族，都需要從外來文化中吸收有益的營養，豐富和發展自己的文化。歷史上的南詔大理國因地處印度、緬甸和我國西藏、四川之間，既承襲了中原文化的傳統，又受藏族地區宗教文化的浸染，同時還融合了印度文化、緬甸文化以及東南亞諸國的文化因素，從而使南詔大理國文化呈現出多源性和多樣化的特征。地處連接西藏、印度、南亞、西亞的“茶馬古道”交通要沖的石鐘山石窟，是這一多源文化的承載和見證者。石窟中留下了眾多古代中外文化交流的印跡。如頭頂錐髻、深目、高鼻、下巴前突、身披長氈背經卷、右手托缽的外域僧人造像，波斯國人造像，古藏文題記，印度古梵文，外國人造像的柱礎，昆侖奴以及象首人身造像等等。石窟中還出現了“女性生殖器”(阿央白)與神圣尊嚴的佛陀、菩薩、帝王一起供奉崇拜的罕見內容，這對研究外來的印度佛教文化與本土原始宗教文化的相互碰撞、包容、吸收，又重新組合再生新文化，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