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隔海相望的愛情長歌

[摘要]《云水謠》的出現，讓我們在刀光劍影的武俠巨制之外體會到了另一種美，而帶給影片震撼魅力的原因，一方面是藝術真實的光芒無法掩飾，另一方面是對忠貞的涵義。筆者對此影片有著獨特詮釋。本文重點對本片所體現出的藝術真實作一詳細討論。

[關鍵詞]藝術真實 細節 母題 新意 忠貞

眾所周知，從類型電影的角度來看，武俠大片一直扮演著拯救中國電影市場的角色。但在2006年的歲末時分，一部愛情影片的橫空出世讓觀眾眼前一亮，如山澗流出的一股涓涓細流，熨貼、清新，緩緩流入了已對刀光劍影、砍打廝殺所謂武俠大片審美疲勞的國人心里。事實證明，這部被譽為2006年華語愛情片榜首的《云水謠》確實當之無愧。

《云水謠》是一部融合了愛情、親情、理想等眾多審美元素為一體的影片。男女主人公在動蕩歷史歲月之中被迫分離，卻又隔海相念，終其一生。影片震撼人心的藝術魅力很大一部分源于影片中牽動人心的愛情挽歌和電影講述的故事背后的藝術真實。藝術真實是經過藝術家藝術創造后的客觀生活，但卻保留了客觀生活本身的真實動人性，甚至比客觀生活本身更加真實動人，可以毫不夸張地說，藝術真實是一部作品的藝術魅力和生命的關鍵所在。本文重點對本片所體現出的藝術真實作一詳細討論。

一、蕩氣愛情的真情演繹

“情節是再現真實的，而這種真實是感知的真實，或者說它是對真實意義的選擇，因而它絕不是我們一般所理解的真實本身。”這種真實就是為表達主旨所選擇的情節構成的藝術真實。 

影片一開始一個長達六分鐘的長鏡頭上天入地、穿堂入室，帶觀眾回到了上個世紀四十年代的臺北。街頭小販、國民黨士兵、小巷和布袋戲，完整地勾勒出了四十年代臺北的民俗風情，細膩真實。這就交待出了故事發生的背景。據說為了逼真再現四十年代的臺灣風貌，劇組經過不懈努力，爭取到了在福建漳州的“古董街”拍攝的權利。原本就保留著最閩南氣息的這條街，經過改造，四十年代的臺灣儼然呈現眼前。為了真實還原陳秋水家鄉的風情，劇組還特地請來了臺灣民族學專家來研究當時的民俗風情，并幫助選景。這才有了開頭那一幕令我們仿佛置身其中的臺灣。

這部影片講述了一個歷史大背景下的愛情故事。陳秋水出身貧苦，但志向遠大。有理想抱負的他考上醫專后在給牙醫王先生的兒子做英文輔導老師時認識了王醫生的女兒王碧云，兩人一見鐘情。與此同時，同學薛子路也在苦苦追求王碧云。故事由此展開。臺灣“二二八”事件爆發，時局動蕩，左翼分子陳秋水無法繼續呆在臺灣，不得不連夜逃往了大陸，兩個相愛的人被迫分開。留在臺灣的王碧云主動承擔起了兒媳婦的責任，無微不至地照顧秋水的母親，對薛子路的執著追求視而不見。這里，愛情便不再局限于兒女情長，與時代大背景產生了關聯。不禁引起人們思索“把生者和生者隔開的是什么？”五十年代，朝鮮戰爭爆發，在大陸的陳秋水作為戰地醫生來到了朝鮮前線并認識了護士王金娣，故事枝干之外開始有了分叉。而這個相識改變了故事原本趨向的結局。戰爭歸來的陳秋水四處尋找王碧云可能到過的地方（分別時王碧云曾說要到杭州美院讀書），但一無所獲，觀眾期待的心落了空。故事一波三折。失望的陳秋水決定帶著這份思念到別人都不愿去的雪域高原支援建設。而臺灣的王碧云也在多方打聽陳秋水的下落。故事到這里，觀眾開始有了新的期待。在這里他有可能等來了他的愛人了呢？但事實卻并非如此，影片在與觀眾尋找契合的同時，也在沿著自己“陌生化”的路子走。陳秋水的意外驚喜等來的不是王碧云，而是護士王金娣。這個勇敢的上海女孩為了能與心愛的人在一起，毅然決然地追隨至此。接下來會怎樣呢？陳秋水會接受她嗎？一連串的問題浮現觀眾腦海里。癡情的陳秋水此時為了王碧云已苦苦等待多年，沒有結婚。故事發展至此，情節似乎停止。但作為故事枝杈的另一支卻在向縱深處延展。王金娣更名王碧云，她更名的理由在這里似乎成了無法回避又不可拒絕的表白，深深震撼陳秋水的心，令這個男人內心掙扎、矛盾。這是一個女孩子對所愛的人的無原則的妥協和遷就，更是一個女孩子在追求愛情時的真誠和勇氣。至此男主人公已不能無動于衷。

故事之所以打動人心，真實便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這里的真實當然不是指生活中的真實，而是藝術真實，即“藝術的生活真實”，是“生活真實”的拔高和升華。重要的是，“生活真實”是以生活事件為切入點來反映描述對象，還原生活。文學史上以左拉為代表的自然主義便是如此；而藝術的生活真實是以人和藝術表現的目的為切入點。雖說是藝術家根據生活真實加上自己的藝術創造完成的，但卻并不能因此而認為藝術真實是藝術家自身的事情。它還應該從受眾即觀眾或欣賞者的角度來考察。這也是接受美學探討的主要問題。受眾在接受客觀外物時，一般情況下要求的首先是真，故事只有在被大眾心理認為具有可信度的基礎上，才會進而發現它的美。陳秋水和王碧云回腸蕩氣的愛情美的關鍵就在于它的真。在時局動蕩的那個年代，被迫分隔于臺灣和大陸的人們又何嘗只有他們一對兒。男女主人公對愛情的忠貞堅持契合了廣大觀眾心中對純真美好愛情的向往。

兩段愛情，過程不同，但卻同樣美好。陳秋水對王碧云的愛自不必說，觀眾清楚，這個男人心里一生都珍藏著這個他深愛的女人。王金娣心里也清楚。他們都在執著尋找自己非此不可的愛情，誰都沒有錯。王碧云為了等陳秋水終生未嫁，這似乎有些失了真。出生于臺灣的張克輝以他和幾位臺灣同胞的親身經歷為素材，寫了《云水謠》的原著《尋找》，原著的結局是王碧云嫁給了心儀她多年的薛子路。所以有人據此認為電影這樣的改編失去了原有的真實。但實際上這樣的改編是合理和符合藝術表達需要的。試想，如果嚴格按照原來的結局，那么影片的震撼力和感染力無疑將會大大減弱。事實也證明，王碧云的等待是符合中國人的審美期待和文化價值取向的，贏得了多數觀眾的認可。護士王金娣的出現更具生活氣息，猶如使觀眾看到了身邊平凡如我的普通人的愛情。一定意義上反映了大眾普遍的人生體驗。中國的古人崇尚意象，往往把不便言傳的感情寄托于某一意象之中。同樣，現代藝術作品中的藝術形象也往往具有為欣賞者代言的移情功能。一定條件下，藝術形象的情感就等同于受眾的情感，這便是共鳴。共鳴一旦產生，觀眾或欣賞者的心里馬上就會在無意識之中接受對象對自身產生的情感沖擊，并產生對審美對象的認同。王碧云用她的一生在等待陳秋水，而毫不顧及最初的相約在現實面前是多么不堪一擊。薛子路的追求一生，王碧云的等待一世，對于多數的觀眾來說這都是一個離自己很遠的故事，但卻令人堅信不疑。這些藝術形象代表了多數人心底對真愛的呼喚，也正因為此，它才能在更高層次上達到了真實的美。

羅丹說“在藝術中，有‘性格’的作品，才算是美的。”《云水謠》就是一部有“性格”的作品。它的性格體現在以愛情為表達中心，卻又能將上個世紀作為歷史大背景的幾樁重要事件恰當地融合在一起，天衣無縫。藝術的真實建立在生活的真實基礎之上，這部影片不同于一般愛情影片之處即在于它并不只是單薄表現愛情，脫離一切歷史、時代、不食人間煙火。相反，影片的情節跨度很大，場景轉換、情節推移之中把觀眾情緒帶回到那個故事發生的時代和情境之中。電影是影像的藝術，場景感強也是這部影片的真實性的重要表現之一。

開頭風俗畫一般的臺北街頭，讓人領略了上個世紀四十年代臺灣的風土人情。而陳秋水的家鄉西螺鄉下，更是青山綠水，淡然靜謐，一派田園牧歌景象。這樣的自然環境往往是滋生愛情的搖籃，男女主人公也不例外，王碧云在陳秋水家鄉的幾天里，兩人的感情一日千里。這樣的情節安排是符合生活正常情感規律的。朝鮮戰場槍林彈雨、硝煙彌漫，慘烈的戰爭卻并沒有阻擋住愛情的主線，另一女主人公王金娣就是在此時出現在陳秋水的生活之中。第二條線索的展開使得影片的層次感和厚重感凸現了出來。

二、以小見大的細節設置

真實而典型的細節表現，是現實主義文藝大師們所諳熟的。一部作品的成功是和精湛、準確的細節表現是分不開的。電影藝術創作也是應當根據表現的主題、情節和人物的需要，對生活中的細節進行篩選、提煉并加以表現，使之成為揭示影片本質意義和表現主題的有力工具。

當然，藝術作品中的細節不應當是生活中細節的簡單、機械模擬。而應當根據情節實際需要做有創造性的符合生活實際的發揮。一部影片也是如此，故事是借助敘事手段來完成的。

影片的敘事手段包括情節的安排、場景的設置、音樂的穿插、音響的運用等等。而其中最重要的情節部分則是靠大量細節支撐的。真實的典型的細節安排有助于合理地出色地推動情節的發展，使情節緊密圍繞主題和人物性格，有層次地延伸或有目的地合攏；或成為人物性格演變的契機，或成為情節開展的網結和紐帶。在表現《云水謠》的愛情時，導演非常注重細節的安排，讓細節起到推動情節發展及烘托人物感情的作用。畫龍點睛，深深打動觀眾。雨夜分別時王碧云送給陳秋水的那只鋼筆，可以說是兩人愛情的紀念物。朝鮮戰場歸來后，鋼筆在影片中再次出現。王金娣從陳秋水身上拔下來要用它給他寫信，她并不知道這支鋼筆對陳秋水的意義。一直被陳秋水珍藏身邊的信物被人拿走，他當然不同意。無奈火車已經啟動，要回無果，情急之下，他大聲呼喊叮囑王金娣“要好好的保管，用純藍的墨水，別用藍黑的！”就此一句話，王碧云在陳秋水心目中的位置便不言自明。細節在這里起到了凸顯人物情感、表現主題的關鍵作用。王碧云臨別時從陳秋水衣服上拽下的扣子，鏡頭在畫面無聲中特別讓觀眾注意到了那枚扣子。但自此以后，扣子似乎很少出現，但細心的觀眾不難發現，它被癡情等待的女主人公穿上繩子，貼身戴在脖子上，以此來寄托對愛人的思念。影片最后，扣子又被王碧云的侄女帶到陳秋水的墓碑前，換個角度來看，我們是否可以理解為陳秋水與王碧云另一種形式的團圓呢？扣子在影片中貫穿始終，推動情節發展，見證云水愛情，如果說男女主人公的愛情是明線的話，那么這鋼筆和扣子就是見證他們愛情、推動故事向前發展的暗線。窺斑知豹，細節的意義由此可見。更為重要的是這些細節的設置并不是脫離實際、憑空強加的。晚年的王碧云在看到秋水兒子之后無聲的痛苦更是真切自然、毫無矯揉造作，令觀眾心痛無比，熱淚盈眶。藝術真實高于生活真實，但藝術家在加工過程中的創造和升華也是讓假設情形符合現實生活并能為人接受的，并不是天馬行空。如果是那樣的話，影片不但會讓我們感覺假，而且會顯得做作。相愛的兩人互贈紀念信物，生活中活生生的情景搬上銀幕，符合了大多數人的情感經歷和審美期待，于我“心有戚戚”，因此才能獲得認同和肯定。所謂“時過境遷，而情永恒”。世事變遷、滄海桑田，鋼筆扣子依舊在，“云”與“水”的愛也永不褪色。

三、老套母題的新意呈現

藝術作品反映的本質即藝術作品所企圖表達的主要問題，任何藝術中所反映的生活和事物的本質都是生動具體的。“藝術形象是通過藝術的概括的手段，再經過抽象化和具體化相結合的方法，以原生態生活本身所具有的形態，從生活事實中提煉出來的精粹。”借助藝術形象來闡釋的蘊涵于藝術中的本質當然也就具備了反映生活本質和規律的特性。

本質決定現象，現象反映本質。只有在本質真實的基礎上才能確保故事情節及細節的真實。這是藝術真實在不同層面上的具體功能及表現。也是一部立足現實的影片不可或缺的重要支點。《云水謠》這部具有“史詩愛情”氣質的影片，其本質真實就體現為時代大背景之中普通小人物的悲歡離合。這類題材的影片在電影史上并不乏見，《魂斷藍橋》、《卡薩布蘭卡》，臺灣影片《悲情城市》等等都屬此類。毫不客氣地說，故事母題確有些老套，但導演卻能在老套之中翻出新意，借助兩條女性作為線索，將不同地域，不同時代大背景巧妙聯合，貫穿故事，推動人物情感思想不斷朝前發展。類似影片中比較典型的如臺灣導演侯孝賢的《悲情城市》，也是著力表現如一葉小舟一般渺小的人在時代大海中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的辛酸和無奈。所不同的是，《悲情城市》導演用力點在于時代命運的表現，而《云水謠》導演尹力的著力點在于表現隔海相望的忠貞堅守的愛情。導演尹力明確表示要把電影“獻給相信愛情的人”。尹力是位善于把握時代大背景中普通人物鮮活生活的導演。近年來一直致力于這種角度的探索，包括《無悔追蹤》、《張思德》都是如此，不論是表達歷史變遷還是對小人物的刻畫，背景都是波瀾壯闊的變革動蕩，但集中點卻都在質感鮮活的普通人物身上。導演對歷史的理解力和對題材的把握能力都相當強。

影片中，臺灣“二二八”事件是背景，它導致的直接結果是男女主人公的被迫分離，而對陳秋水參與左翼分子活動及他到大陸后的生活并沒有表現，這就直接體現了導演將愛情作為主題的創作目的。同樣，朝鮮戰爭也沒有任何關于陳秋水醫生本職工作以外事情的敘述和表現。沒有戰況進展情況的報告，也沒有志愿軍戰士英勇殺敵的描繪，有的依然是愛情主線的一往無前。朝鮮戰爭在影片中對陳秋水的意義即是他遇到了作為生活另一半的女人王金娣，當然這只是他們相遇，此時還沒有過多關于他們的故事。但觀眾可以確定，愛情是《云水謠》表現的重點。而這部影片的本質真實即在于此。兩個年輕人，一見鐘情，難以割舍。時局動蕩，被迫分離。癡心不改，追蹤足跡。遙遙相望，至死不渝。愛情的忠貞實際上有兩種詮釋，一種是大眾觀念中認為的王碧云式的等待和堅守，另一種卻可以理解為心底的堅持。陳秋水雖然沒像王碧云那樣終身不婚，但眾所周知，在陳秋水心目中王碧云一直都占有重要的位置。陳秋水最后接受王金娣也是因為她在陳秋水掙扎抉擇、痛苦矛盾時，以改名為“王碧云”的方式沖破了他心理深處最堅固的防線。宋代大詩人陸游，與原配妻子唐婉被迫分離后，心中卻一直牽掛，放心不下，不斷舊地重游，并寫下了許多為后人傳頌的紀念唐婉的詩文。雖然名分上沒有關系了，但愛卻可以沖破世俗形式的限制，可以用另一種形式來表達堅貞。陳秋水與王碧云的愛情也在用各自不同的方式來表現心底的堅守。這才是影片所要表達的愛情的本質。

四、結語

《云水謠》當之無愧稱得上是一部近年來不可多得的優秀國產影片。在2006年歲末《邁阿密風云》、《墨攻》、《滿城盡帶黃金甲》、《傷城》你方唱罷我登場的爭寵戰中，《云水謠》以它唯美的愛情、導演的深厚功力、實力派明星的出色發揮贏得了觀眾此起彼伏的贊譽之聲，并且作為內地影片的代表參加新一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角逐。影片中，始終掩飾不住的藝術真實散發出的誘人魅力，使我們在電影殿堂愈來愈豪華的視聽震撼里，依然會被人性、情感深處的種種情緒牽引并無法釋懷。盡管影片有些地方存在某些缺憾，比如對陳秋水和王碧云最初感情的發展表現不充分，稍顯突兀，但并不影響我們對這首隔海相望愛情長歌的整體認同和價值肯定。

參考文獻：

［1］姚曉蒙．電影美學．東方出版社，1991．68．

［2］羅丹藝術論．人民美術出版社，1978．25．

［3］陸貴山．藝術真實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4．57．

［4］德索（Dessoir，M.） ．美學與藝術理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12．

［5］陸貴山．藝術真實論［M］ ．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4，2．

［6］沈寂，繆新亞．電影藝術創作．重慶：重慶出版社，1999，4．

（作者單位：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