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1年初,在長江上游的四川省,發現了一處較大的古代文明遺址——金沙遺址,出土有青銅、金、玉、陶等數千件器物。器物形制和系統組合,反映出有三星堆文明、良渚文化、巴文化三種文化的器物,但核心文化系統則承自三星堆文明。筆者在已出版的《釋讀金沙——重建巴蜀先秦史》中有較詳細的分析;不過近來又發現,金沙遺址中還有較多的西周文化因素未能在書中得以反映,故在此作一分析。
金沙遺址出土的青銅器物中,有一件牛頭(圖一)。筆者在已出的書中,將其作為南方圖騰分布在“五行儺祭”的南方,替代了三星堆“五行”圖騰的炎帝與燭龍的復合圖騰(就是“縱目人”)。今天看來,這一認識沒有錯;只是尚有一些問題沒有廓清,比如承繼三星堆文明祭祀系統的金沙人,為何要改變、調整三星堆人早就定制的五行儺祭圖騰分布而用牛頭置換燭龍?這種類型的牛頭源起何處,是誰傳播的?
首先讓我們看看金沙出土牛頭的特征。
金沙青銅牛頭面上的紋飾,有兩個主要特征:一是額頭上有一棱形方紋;二是兩只牛角上有明顯的陰線,將牛角分為四節。這兩個特征都是中原西周時期流行的牛頭圖騰的典型特征。它們額上都有棱形紋,且角有“四節”。最有說服力的是西周時期的一件青銅牛紋鬲。它的三只腳肩部為牛頭,蓋上有牛頭,所有的牛頭都具有“額有棱形,角有四節”的特征。有的牛角上還有象征龍蛇神靈的“巴掌”。金沙的青銅牛頭與中原西周牛頭完全一致的造型,說明此形來自中原西周文化的傳播。
牛頭上的棱形,內蘊著深刻的祖承圖騰文化。“棱紋”被置于神牛圖騰的額部,說明它至高神圣,是某個至尊圖騰的象征。而中國古人的至尊圖騰有兩類,一為日神,二為斗神。日神往往用圓形表達,而斗神(包括北斗、南斗)多用方形表達,而且運用非常廣泛。無疑,青銅牛頭額上的棱紋,正是斗神的象征。這種棱形的方紋,古稱“斗方”,所謂“方形為斗,斗以方喻”即是。古代的多種儀式上均有這樣的符紋;而用這種紋飾裝點的牛頭,古稱“斗牛”。
中國古代多有“斗牛”或“牛斗”聯稱。王勃《騰王閣序》有云:“龍光射牛斗之墟”。“斗牛”深層的概念,是對天上星宿中的斗宿和牛宿的聯稱。而“斗牛”兩宿的位置,均在“南方七宿”之中。這種聯稱還有更深層的內涵,此處暫略,后續有述。
中原西周的“斗牛”,還有幾種類型。有的在額中飾“斗方”,有的干脆將牛面制作成方形,都是斗牛的表達。最精彩的是在甘肅靈臺出土的一件青銅人頭戟上,有兩只“斗牛”頭,均為“方面”,而且是一凸一凹,表現了陰陽相交之內涵。將此“斗牛”圖騰鑄于武器,當是為了利用圖騰的神力打擊敵人或者驅逐鬼怪。
“斗牛”又稱“夔牛”。因為北斗在傳說中分為兩大部分,一部分為“柄”,由三顆接近直線的星構成,一部分由四顆星構成“斗狀”。這個“斗”又稱“夔(魁)”。同期中原也出現了用四星(眼)表達的玉器“夔牛”(圖二)。其本質上還是斗牛。

還有一類“斗牛”玉器,是將整個牛面刻成上大下小的“斗”形,同時又在頭頂專門留出一塊立體的方型表示“斗”的“斗牛”。這類形制的“斗牛”出現得很早,良渚文化中即有出現,只不過構形又有自己的個性:有夸張的雙角并在面部分節,但仍未忘記在牛頭頂上塑出立體的“斗方”。
“斗牛”角上的“四節”也有深刻的文化內涵。《史記·天官書》云:“斗為帝車,運于中央,臨制四鄉。分陰陽,建四時,均五行,移節度,定諸紀,皆系于斗”,可見北斗圖騰的至高神圣。斗神管理的四方(四季、四時),后來便演為用四個陰印或“四節”來表達。前述“斗牛”角上的“四節”就是此意,代表和象征著北斗圖騰照管的四方。此“四節”又反過來證明此牛頭為“斗牛”,因為只有斗神才有掌管四方之大權。
金沙遺址中還有許多西周文化信息。如頭有“螺日”的青銅立人站在斗上,腰插“節器”等。從蜀地接受中原信息滯緩來看,金沙遺址中的西周文化大約在春秋早、中期才出現。
筆者已經為金沙遺址出現青銅等祭器的時期,斷代為春秋早期的開明王朝;時金沙遺址當系都城,名字就叫“成都”。本文算作又一個推證。
作者單位:四川省廣元市文化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