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車駛出城區(qū),越行走離現代文明越遠,離大自然越近。沾上過多繁亂和喧囂的目光漸漸輕松起來。綠油油的麥苗,金黃黃的油菜花,還有天空中飄逸的白云,無不撥動著我即將生銹的心弦。忽然,一場粉紅的雪飄落在山野,飄落進我的眼簾,竟讓我遇到夢中情人般激動起來。不知是誰在車子里驚叫:“桃花!”我這才回過神,確定那不是在下雪,而是桃花綻放了。
桃花,是春天發(fā)來的請柬,邀請人們去參加生命的剪彩儀式。桃花也可以說是一束灼熱的火焰,把冬天的蕭條燒成灰,把冬天的殘夢燒成灰,把新的希望一一點燃,把快樂和喜悅一一點燃。
以前,我們村子的東邊有一片桃林,也不知是哪代人栽種的,不僅規(guī)模宏大,而且結出來的果子特別可口。春風吹過,桃樹的枝頭就冒出點點紅包,就像火柴頭,還沒等你細細觀望,整片桃林已經被她點燃。粉紅的桃花,燦若云霞,成了一片火海,火焰一浪高過一浪,把山村的天空和大地染得紅彤彤的。我想假如畫家來到這里肯定會創(chuàng)作出絕世的桃花圖,因為面對這么好的素材,靈感自然而然地就會噴涌出來。
桃花送來了春天的消息。蟄伏一個冬天的蜜蜂開始出巢,去釀造甜蜜的幸福生活。桃林瞬間沸騰起來,蜜蜂嗡嗡地振動著翅膀,從這朵桃花飛到那朵桃花,從這個枝頭飛到那個枝頭,從這棵桃樹飛到那棵桃樹,從桃林這邊飛到桃林那邊,忙得不亦樂乎。這時,大人就會乘機教導我們,做人一定要勤快,要向蜜蜂學習,不辭辛苦,孜孜以求,才能體現出自己的價值,才能擁有甜蜜的日子。我們小孩子聽得似懂非懂,但聞著芬芳的桃花,看著忙忙碌碌的蜜蜂,就知道該怎么做了,趕快打開書包做作業(yè)。大人也不是只會說教,教導完我們就立即扛著鋤頭走進田野,開始春耕。
記得讀小學時候,學校組織的每次春游活動都是帶我們去桃林。也許你會覺得這樣很乏味,但其實不然,桃花濃縮了春天的精華,讓你百看不厭,百看百新。在桃林里,我們盡情地唱歌、玩游戲,開心的歡笑聲在桃花間飄蕩,久久不散。現在回想起來,仍然能感覺到其中的樂趣,就好像發(fā)生在昨天。
后來,在外面闖蕩多年回來的幾個年輕人與什么集團合作,要在桃林那個地方培育一種名貴的花卉。村長不知得到什么好處,竟毫不猶豫地把那塊地批給了他們。那片桃林,那片陪伴村民無數年的桃林,那片帶給人們喜訊的桃林,終究逃不脫厄運,逃不脫利欲的斧頭。桃林消失了,整個村子憔悴了,人們的臉上也少了桃花般燦爛的笑容。我不知道這樣的發(fā)展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既然回答不了,那保持沉默也許是最好的選擇,一切只能等待時光來判定。
粉紅的桃花總是讓人回想起粉紅的童年時光。那時還未入學,我們小孩子最喜歡玩過家家,其中最精彩最難忘的片斷就是迎新娘。或許是年齡小的緣故,男男女女就鬧成一窩,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害羞。迎新娘首先要去摘一枝桃花插在“新娘”的辮子上,然后“新郎”才能過去娶親。我已記不清自己扮演過幾次新郎,雖然不知道結婚是怎么一回事,但手牽著“新娘”小曼的手時,我的心里就樂滋滋的,好像吃了蜂蜜一樣。特別是小曼辮子上的那枝桃花,總讓我迷醉,有時晚上做夢都在“成親”。
隨著年齡的增長,那份童真不知不覺被各種顧慮掩飾了。自從走進學校讀書以后,我就再沒有拉過小曼的手,甚至走路時也不敢靠攏她,惟恐別人說“是非”。現在更不必說了,她早就為妻作母,在農村安然地過日子。我在城市到處漂泊,一年都很難見一次面,就算見面也只是無語地相視片刻,然后各自離去。我與她之間已隔著了一道深深的寬寬的世俗,無法逾越,也不能逾越。
山野里的桃花依然那樣燦爛,那樣火紅,不住灼痛我的心扉: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慈母心
母親的一生都是從忙忙碌碌中走過來的。為了我們五個兒女的健康成長,她操勞得頭發(fā)都白了,腰都彎了,滿臉都是歲月的滄桑。現在,我們五個兒女都已長大成人,總該讓她好好地享清福了。可她就是閑不住,依然整天地忙這忙那。在她的心中,我們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孩子,不管走到哪里,她都時時牽掛著我們的冷暖和饑飽。
我現在一座隔家千里的城市里生活,總以為可以擺脫母親的庇護,讓她少操點兒心。但事實恰恰相反,她惟恐我在外面吃不好,每隔一小段時間,她就托往返的老鄉(xiāng)給我?guī)砀鞣N家里吃的東西,或是家鄉(xiāng)的各種特產,比如:蠶豆、葵花籽、米糕、臘肉、泡梨、豬肝鲊,等等。而這些在貨物繁多的城市里哪樣買不到,況且價格也不算貴,何必千里迢迢的捎帶呢。不說把家里搬空,還挺麻煩人家的。搞不好會弄得既欠人情,又受別人的氣。
有一回,母親托一位探親的老鄉(xiāng)帶給我一塊將近六七斤的臘肉。我去跟老鄉(xiāng)拿,才進門他就沒完沒了地抱怨:“你的母親真的太犟了,說給她我的東西多不好帶,她硬是不肯罷休,說什么不多不多。你看,這么一大塊肉還說不多,提著上下車實在太不方便了,把我都快累死了……”我不知該說什么,只說了幾句抱歉感謝的客套話,就提著沉沉的臘肉離開了老鄉(xiāng)家,我平生最怕受別人的氣,回想起剛才老鄉(xiāng)說的話,我的心里就像被針刺一樣地痛。我撥通了家里的電話,提起話筒就責怪母親的不是,滔滔不絕。母親沒有吭聲,只是靜靜地聽我嘮叨,直到我口干舌燥說不動,她才用溫和的口吻對我說:“我怕你在外面吃不慣用飼料喂出的豬肉,聽說用飼料喂出的豬肉沒有營養(yǎng),我就……”我的眼淚不住滴落下來,有悔恨,有感動,而更多的是感激。
聽在家的妹妹說,母親隨時打探有沒有人從我所在的城市回來。一旦有人回來,她就過去問我過得怎么樣,是不是又消瘦了,然后懇求別人回城的時候給我?guī)c東西。在別人回城前面幾天,她就把所要帶的東西先拿過去,怕別人提前回城。為了做到萬無一失,就在別人回城前面那晚上,她幾乎沒合眼,天蒙蒙亮,她就跑到別人家里,提醒他們別把東西帶忘記,還捎話給我一定要注意身體,不要過于勞累。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我終于明白了這首詩的真正涵義。慈母心,就像太陽那樣永恒,就算你走到天涯海角,都能感受到她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