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苗宏都要到家對面的那所著名園林——淮海戰役烈士紀念塔園林去展練,盡管經常在夜晚挑燈夜戰,她仍始終堅持這個習慣。
巍巍淮塔,清清湖水,讓她心思沉靜而振奮。沿湖跑上兩圈,做幾個深呼吸,舒展開渾身的筋骨,她便神清氣爽地走出了這片園林。從門口乘上班車,沿途風光如畫,徐州市銅山縣檢察院就坐落在這片新興的重鎮 銅山新區。
這天,她剛走下班車,沒想到我已在這里等候,她一臉驚奇。
“我就是想看看省檢察院推薦重點宣傳報道的全省‘十佳偵監能手’到底有啥法寶,所以急著來了。”我笑著說。
縣檢察院的辦公樓極有特色,兩幢圓弧形的大樓相向而立,中間有一個魚池,上百尾錦鯉搖頭擺尾地游來游去。
“你們的辦公樓很有意思。”“這叫‘焦點訪談’”,她調皮地一笑:“你看,兩幢樓像不像對圓括號?中問那個魚池像個逗點,加起來不就成了焦點訪談的標志了嗎?…‘你們檢察院也堪稱銅山縣法治建設的焦點單位,而你這個偵監科長可是焦點單位里的焦點,今天,讓我也來一次焦點訪談好了,”我不失風趣地回敬她,我們兩個都笑了。
“盡管我已經從事檢察工作=十年了,但我對法律的激情仍在逐日增加。我想,對法律的激情和信仰應該是一個法律從業者最基本的素質。”
苗宏若有所思的幾句話,恰到好處地回答了我的關于“法寶”的提問。辦公室里,幾盆青翠欲滴的植物在夏日陽光里顯出半透明的質感,37歲的苗宏就坐在那里,消瘦而精干,看上去依然顯得年輕。她從18歲進入檢察機關工作,20年的時光,已把一個怯生生的小女孩打造成一個果敢堅強的女檢察官。
看著眼前的苗宏,一起五年前她經辦的大案躍上我的心頭,這是一起讓我記憶深刻的案件,使她榮立個人三等功一次。
那是2002年11月,全國首例“瘦肉精”系列案件。一伙犯罪嫌疑人,為了牟取經濟利益,竟然私自生產、銷售、使用(在豬飼料中添加)對人體有極大危害甚至有可能致人死亡的鹽酸克侖特羅(俗稱“瘦肉精”),使得一批有毒有害的豬肉流入了市場。這起“瘦肉精”系列案件,波及全國九省一市,影響極為重大,由省檢察院、省公安廳掛牌督辦。
案件剛剛由公安機關偵破,初步顯示,有近百人參與生產、銷售、使用“瘦肉精”。由于此案像毒品犯罪一樣,犯罪嫌疑人之間都是單線聯系,偵查取證難度極大,犯罪地又橫跨近半個中國,同時,這也是全國首例瘦肉精案件,在適用法律方面,也存在一定的難點和疑點。
“苗宏,你負責引導偵查這個案件,記住,一定要成功。”在檢察長的辦公室里,時任公訴科副科長的苗宏臨危受命。
她帶著激情投入這項工作中,每天不分晝夜地看案卷,查閱相關法律資料。連續幾天下來,她的體重突然急劇下降,眼窩都陷了下去。她以為是由于過度勞累造成的,也沒放在心上,結果身材高挑的她,竟然一下子瘦了十幾斤。
“甲狀腺亢進很嚴重,住院吧。”醫生把一紙住院通知書推到她面前。
“給我開點藥吃吧,我沒時間住院。”苗宏自作主張地回答。
整整一個多月,苗宏拖著病體,跟隨公安人員奔赴滬、浙等地,每天根據取得的新證據,及時調整引導偵查方案,擴大戰果。
“苗宏啊,她可是我們的花木蘭,可能干了。我們都把她當成男同志看了,誰也不知道她當時還有病在身。”一位民警后來說道。
就是這個“花木蘭”,像計算數學題一樣,精確地計算出犯罪嫌疑人李某上線供給的瘦肉精,遠遠多于他賣出去的瘦肉精的數量,她推算出李某肯定還有另外的上線。她在通過蛛絲馬跡,尋找著“漏網之魚”。果然,在她的引導偵查下,另外一批犯罪嫌疑人紛紛浮出水面。此案共批準逮捕27人,審查起訴27人。在辦案期間,苗宏平均每天連續工作16小時。隆冬的看守所審訊室里,抱病在身的苗宏連續提審,一坐就是八九個小時,想站起來時,竟然體力嚴重透支,摔倒在地上。
由于對此案了如指掌,苗宏和同事們一同出庭公訴了這起案件,最終27名被告人全部被判處刑罰。
“法律工作者追求的最高境界,是一個充滿寬容與和諧的道德境界,能使社會有序運轉且維系相對平衡。”
站在苗宏的辦公室向外遠眺,銅山新區樹木成蔭,遠山含翠,這真是一片美麗的土地。然而,就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也有著不和諧的雜音。而苗宏,作為一個心思細密而善良的女檢察官,在用心維護著那一片和諧之美。
采訪中,我曾經多次被苗宏的悲憫情懷所感動。這些年,她曾經用母親般的情懷,挽救過許多處在人生十字路口的孩子;曾經通過細心的審查,終于查明一個年僅十七歲的“殺人犯”其實是個精神病患者;她也通過耐心的調停,修復了一些曾經變得劍拔弩張的人際關系。
2005年6月份,苗宏審查批捕一起聚眾斗毆案,犯罪嫌疑人孫全志(化名)因和被害人爭地邊(地塊之間的界限)而打斗起來,導致被害人輕傷。案件在批捕階段,被害人不依不饒,堅持要追究被告人的刑事責任。
審查中,苗宏發現,被害人和犯罪嫌疑人竟然是叔伯兄弟,只不過一時按捺不住火氣,才動手打了起來。孫全志的父親當時也在現場,忠厚的老人怕傷了兩家之間的和氣,連勸帶拉,好不容易平息了這場打斗。如果就這樣把孫全志送上法庭,不僅可能會導致孫全志承受牢獄之苦,而且,兩家必將結下仇怨。
“那時候,我們國家還沒有提出寬嚴相濟的刑事司法政策,但是我本能地覺得這個案件其實完全可以換一種更好的方式來解決,也就說可以尋找一個社會的平衡點,讓各方都更滿意。有時,維護平衡比單純的懲罰效果要好得多。”談到這里,苗宏對我說。
復核證據時,被害人和犯罪嫌疑人的父親同時提出不追究嫌疑人的刑事責任。苗宏一方面請被害人的父親做好自己兒子的思想工作,一方面在尋找不追究犯罪嫌疑人刑事責任的理論依據。
業務嫻熟的苗宏想起,江蘇省公、檢、法關于《辦理涉槍、涉爆、聚眾斗毆案件具體應用法律的若干問題的意見》中明確規定:“對于因民事糾紛引發的互相斗毆甚至是結伙械斗,后果不嚴重的以及其他顯著輕微的斗毆行為,不應以犯罪論處。”依照法律規定,苗宏請示檢察長,依法對孫全志作出不批準逮捕的決定,公安機關撤銷了案件。苗宏心里非常輕松,這世上少了對冤家,又多了一對和睦的兄弟。
談到在辦理這起案件中對法律的運用,苗宏說了一句讓我思索良久的話:“一個案件的順利查處,一場紛爭的妥善平息,與其說是法律的勝利,不如說是執法者用活了法律的結果。因為書本上的法律只有與實踐相結合,才最終能夠解決問題,在這個過程中,執法者的法律技能和人格力量至關重要。”
“法律工作者的終極追求是正義,它是我們的精神指引,為我們的靈魂所必需,也讓我的法律人生貫穿著永久的幸福。”
午后,我們來到了徐州市檢察院對面公園里的一個素餐館里,玻璃小屋幽雅寧靜,彌漫著輕柔的音樂,屋外美景一覽無余。在這樣的環境中,人的心思也變得沉靜。我細細地品味著苗宏的話,我知道,正是憑借這樣的精神指引,這些年來,苗宏在辦案中,共追捕32人,追訴28人,也正是憑借這樣的精神指引,使她當之無愧地成為“江蘇省十佳偵監能手”中的佼佼者。
2003年年初,時任偵監科副科長的苗宏審查批捕一起尋釁滋事案。案情很簡單。兩個小混混祁飛、秦天在微山湖岸邊的個飯店看到一個頗有姿色的女孩,就上前調戲,遭到女孩男友質問,祁飛打了女孩男友,秦天在毆打女孩時,手中的指甲刀把女孩的眼睛劃成輕傷。
苗宏認為秦天打人的情節輕微,不宜以犯罪論處。苗宏又追問道:“你以前受到刑事處分嗎?”
“有一次,我們把一個人的眼睛打傷了,被派出所傳去,賠了錢,就沒事了。”秦天輕描淡寫地說。
多年辦案的敏感使得苗宏意識到問題也許不會這么簡單。很快,她來到案發地派出所,調出了當年的案卷。
案卷顯示,2001年7月,王青林、祁飛、秦天等五人在飯店里喝酒,鄰居孫家宣說了一句“少喝點、別鬧事。”竟然得罪了王青林等人,他拎著酒瓶走上前去砸孫家宣。其他幾個人一擁而上,有的抄起酒瓶,有的用拳頭一起毆打孫家宣,把孫家宣的一只眼睛打傷了。但事后,因王青林的父親出面為孫家宣療傷并賠償了幾萬元錢,孫家宣同意私了。由于被害人不愿做鑒定,傷害后果無法認定,偵查機關對王青林、秦天等人做了取保候審手續,結果,一擱就是兩年。
苗宏馬不停蹄地帶著法醫找到孫家宣。五十多歲的孫家宣開始什么都不肯說。可是,法醫還是發現,他的一只眼睛根本不能轉動。苗宏再三疏導,孫家宣才說,這只眼睛其實已經瞎了,但是由于王青林的父親王平江家族勢力龐大,又賠了錢讓自己裝了假眼,又不敢得罪他們,于是就不了了之了。
致人重傷,豈能一賠了之?銅山檢察院依法批捕了祁飛、秦天,并向公安機關發出《應當逮捕意見書》,追捕王吉林等3人,其他2名涉案人員很快到案,并分別被判處六個月至六年不等有期徒刑。王青林卻逃之夭夭了。苗宏督促公安機關對王青林網上追逃。
2006年10月,藏匿在徐州市區的王青林終于被公安機關抓獲歸案。原來,王平江資助兒子逃往山東,并為他辦了假戶口,后來又在徐州市區為他買了房子。
王青林到案不久,王平江因涉嫌窩藏罪被公安機關抓獲,而王平江家族惡勢力團伙也因此而案發落網。2007年10月,王平江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其他五名團伙成員也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或拘役。
“我始終信奉盧梭的名言:一旦法律喪失了力量,一切就都告絕望了:只要法律不再有力量,一切合法的東西也都不會再有力量。”苗宏用這句令人回味的話結束了對這個案件的評述。
正是有著像她一樣無數個盡心盡職的檢察官,才使法律有了無窮的力量。
編輯:曹 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