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從小特別能吃辣、偏愛辣,辣椒那辛辣的味道,火紅的顏色,時常使我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暖意和快感。
在家鄉(xiāng)的山地里,我曾無數(shù)次看到鄉(xiāng)親們,一柄鋤頭,一擔農(nóng)家肥,一把辣椒籽,讓一片坡地火紅起來。我也曾無數(shù)次跟在父母身后,燒土坡,挖山地,種辣椒。起畦,打眼,墊肥,點籽,最后覆上一層薄土。沒過幾天,一陣春雨溫潤之后,椒秧一點點冒出泥面,一片片長出葉子,一節(jié)節(jié)拔高枝椏,一朵朵打開花蕾。
它們的變化和生長,揪著我的期盼和等待。
仲夏一到,辣椒一下子全站了出來,一叢叢,綠的、紅的、深紫的、米黃的,有的像椎子,有的像燈籠。
辣椒們在枝頭上擎立著,在太陽下簇擁著。
母親特別告訴我,那椒果齊刷刷直指天空的叫朝天椒,樹高果小,顏色好看,但特別辣。
母親朗朗的話音和濃濃的辛辣氣息在山地里飄蕩,一時間,山里的苦生活便在辣味中有了絲絲甜味。
摘辣椒,賣辣椒,天天都盼著去趕集。每次摘滿一籃子,母親就告訴我,下個集日可以買作業(yè)本了,還可以吃上一餐五香豆腐。
溪河里的小魚蝦是辣椒的好配菜。夏天,那條穿村而過的小溪河蝦子特別多,放學后,我準會邀上翠英或慧屏一起去撈蝦。沿著河岸,一人一邊,撈一會,比一比,看誰竹簍里的蝦子多。碰上長水葵的水塘,便高興得不得了,一邊大喊:快來!快來啊!一邊迅速將蝦兜伸過去。后來,還學會了寨里婆婆的做法,在塘里裝上蝦窩(一些帶香氣的樹葉和野草),引誘蝦子。撈回來的河蝦,往熱鍋一倒,“哧”地一聲,鍋里隨即像開了紅彤彤的花兒。焙干的蝦伴上剁碎的辣椒,一炒,一碗香辣可口的美味就上桌了。
坡地里的紅辣椒收回來后,有的串成長串掛在屋檐下,有的平鋪在竹篩或簸箕里,秋風一吹,太陽一曬,原本鮮艷奪目的紅色漸漸深暗下去了,辣性收斂并暗藏,伸手抓一把,唰唰地響。曬干的辣椒,裝進吊在閣樓下的大竹簍里,留到冬春季做味碟或炒菜,味道特別香。
記得我上初中時,飯?zhí)靡蝗杖投己芮宓缘氖侨柌诿祝绮桶字啵瑳]菜,中、晚餐才有一勺大頭菜或芥藍苞,清湯寡水,辣椒自然成了每頓必需。只要有一匙辣椒粉,比什么都開味。于是周末回家,最重要事情就是舂辣椒粉,和生鹽一起放在石臼里舂,然后在油鍋里干炒,直到辣味嗆鼻時,再裝進罐頭瓶里帶去學校,一瓶可以吃上一個星期。
立秋之后,母親會做上一兩壇辣椒醬。紅辣椒、白蒜仁、仔姜、米酒、細鹽,一塊剁碎、拌勻、入壇、水封。兩個月后開壇,香氣撲鼻,吃起來酸酸辣辣,驅(qū)寒解表,暢快淋漓。特別是在青黃不接、沒飯沒菜吃的時候,只要有一勺酸辣醬,一頓木薯面就可以大口大口地吃個痛快。
我和弟妹們,就在辣椒的陪伴下一點一點長高。
辣椒,伴我渡過了艱苦的歲月,而我風風火火、倔犟潑辣的性格,也不知道是不是吃辣椒吃出來的?那時,伯公每次看著小不丁點的我一邊大口吃辣椒,一邊大口吸氣,就會慢悠悠地說:吃得辣,經(jīng)得刷,這妹崽脾氣犟著呢。
工作后,遠離家鄉(xiāng),漸漸地吃不上家里種的辣椒了。菜市場買的辣椒,總感覺少了那種自己喜歡的味道。于是,便自個兒在陽臺上,用花盆種上幾棵朝天椒。它們易生易長,對環(huán)境不挑剔,性格也不嬌氣。當它們結(jié)出辣椒時,青、白、黃、紅、紫,顏色如花朵一般艷麗,好看得很。
辣椒成熟了,摘下幾顆,搗上蒜茸、豉油,一小碟就能過足癮。
現(xiàn)在,因身體的暗疾,家里的飯桌不得不遠離辣椒。
辣癮難耐時,便舀上一勺辣椒醬,自個兒解饞。我也不時鼓動兒子學吃一點辣椒,辣椒含鐵含鋅,暖身補血氣,也錘煉意志,是個好東西呢。
人生百味,沒吃過辣,怎么知道生活的滋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