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乃光簡介
張乃光,白族,出生于大理,先后在大理州委宣傳部、大理日報社、大理州文聯工作,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云南省文聯委員、省作協常務理事、省作協民族文學創作委員會副主任,大理州作家協會主席。有各類文藝作品發表于《民族文學》、《新觀察》、《中華散文》、《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北京晚報》、《文匯報》、《云南日報》、《春城晚報》、《深圳特區報》、《廣西文學》、《邊疆文學》、《滇池》、《野草》、《時代風采》、《女性大世界》等百余家報刊,并被收入《中國當代散文(西南卷)》、《2005年中國精短美文100篇》、《2006年中國精短美文100篇》、《2007年中國精短美文100篇》、散文集《愛的流泉》、詩集《藍手帕》、《大理游記選》等書。散文集《秋天的湖》、《走進視野》,分別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和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秋天的湖》榮獲“云南省第三屆優秀文學藝術創作獎”。天津《文學自由談》一九九八年第一期以《張乃光的散文世界》為題發表評論說:“乃光是一個真正熱愛寫作,而且用心研究寫作的人,他的散文在取材布局,敘述方式,語言色彩,美學取向等方面,極盡變化,引人入勝。”
怒江:向上或向下
在怒江,腳下的路只有兩種方式:向上或向下。
曲曲折折一路向上,腳下的木梯,金黃。木梯兩邊,是野生的樹,叫不出名字,一律在陽光下閃動著生命的綠。濃烈得像油畫。
岳父一路走在前。妻和我的到來使他十分高興。岳父退休前在怒江州銀行工作,五個女兒中就有三個就業于這塊土地。岳父退休后曾不顧女兒們的竭力勸阻,與岳母回老家鶴慶鄉下,岳母去世后又到大理與我們同居了一段日子。但最后還是重返他工作了一輩子的怒江。
腳下的木梯,把我們帶到一段向上或向下不太明顯的平緩地帶。在一個長廊,我見到了一架碩大的滑翔飛機模型——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拿著它,小男孩身邊,站著兩個老人和一個青年婦女。我聽到奶奶在數說孫子:“這壞小子,平時嘴甜。你媽一來就變樣子了。”青年婦女不好意思地悄悄望我一眼,“媽,小孩子懂什么!”奶奶只是笑。小男孩卻不理會大人們的說話,突然放飛了手中的飛機:“飛起來,飛起來,飛過江去!”。
我連忙舉起手中的相機。我看見飛機在空中直線飛去,飛向江的對岸。飛著,飛著,突然間便失控了,一頭栽進江里。“媽媽,我的飛機失事了!”男孩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他的哭聲震動了整條大江。
我不無幽默地笑了笑,我親眼目睹了一場“空難”。我自然不會想到,我目睹的這一幕,竟和我此后行程中的某些事契合,形成了我強烈的怒江印象。
下山的路變成了石級,與剛才上山的木梯形成鮮明的對比。木梯向上,石級向下。向上和向下其實是相對的——如果調一個方向,從石級上山,木梯就成了向下。這樣向上或向下的路教會了這里的人辯證法,江兩岸對立的兩列大山更教會他們對立統一的觀點。這種環境的影響在我的在怒江工作了一輩子的岳父身上也得到鮮明體現,他從不夸哪個女婿好,卻從來看得到他們身上的任何優點;他從不罵哪個女婿壞,卻明察秋毫地看得到他們身上的弱點。
怒江的山是高的。怒江的水是深的。怒江的橋是晃的。來時的路,我們從晃晃蕩蕩的吊橋上走過,舉頭看山,山間流著一線青天;俯首望水,水里淌著一江陽光。
這江,原說要修電站的,兩壩十三級。但遭到了環保專家的反對:怒江是一條生態長廊。怒江是一條文化長廊。怒江是一條歷史長廊。怒江是一條地理長廊。
然而怒江卻是貧窮的。在受了專家們的影響之后,我一夜之間寫了那篇《一條深刻的大江》,從生態保護的角度,對建電站提出反對。這篇文章,后來被收入《2005年中國精短美文100篇》,但每次見到在怒江工作的三個小姨妹,見到三個姨妹夫,總有些負疚。我發覺自己的寫作,有種高高在上的姿態。每次來到這里,總身不由己地降落、降落。
路上,岳父又提到了他工作過的碧江縣縣城知子羅。他說我此行應該去那里看看。
我的心開始不安地悸動。知子羅,我曾經去過那里。這個命運奇特的小城,曾是怒江州州府所在地。當年,岳父和他的伙伴們就是翻過碧羅雪山一步一步走到這里來參加工作的。這個曾經輝煌一時的小城,在1979年9月20日到10月6日一場六十年罕見的特大洪災后改變了命運。山洪和泥石流沖毀了房屋千棟、橋梁百座,電站、農田被毀,還造成23人死亡。縣城南北分別出現了多處滑坡。之后,經過專業部門的勘測發現:碧江縣城內有三組滑坡梯,縣城處在風化帶、地震帶和滑坡帶上。這個結論直接導致了1986年的碧江撤縣,知子羅成了一座“廢城”。
江水仍然在流。石頭仍然不轉。拍照,復拍照。照江水,照石頭。怒江一江冰冷的江水白白流了千年萬年,江邊,層層疊疊的樓房,一夜之間長了出來,掩映在密密叢叢的樹蔭里。
上山時木梯金黃,下山時石徑卻鐵青,正午陽光下,腳下也生涼。一路緊走慢跑,我們很快來到江邊大道。四姨妹家在江的西岸。午飯一過,姨妹和老岳父便開戰——一盤麻將在怒江大峽谷擺開,以江聲為鋪墊。我閑來無事,便在姨妹家的客房中酣然入夢。夢中更覺江聲漶漶。
漶漶江聲中,我溯流而上,沿著九曲十環的江流往上走。江水與大山間,走著一群群傈僳族、怒族女人。她們在江邊的一個溫泉洗澡,裸露豐滿的胴體。我還看見了紋面的獨龍族婦女,她們古銅色的光滑膚肌與臉上的色彩形成強烈對比。走著走著,一座雪山巍然聳立,寒氣逼人。一線藍色的江流在雪山間流淌。江水是兩邊的冰川融化而成的,冷冽異常。透明的冰川上,寫著一串串稀奇古怪的藏文,想爬上去看個究竟,腳下一滑,雪山突然間站立起來。我頭朝下墜落,墜落,墜落,直到醒來,一身津津的冷汗。
從夢中醒來,便有些不安生。夢其實是一種潛意識。我知道我在想什么。麻將聲繼續在響,一直到了整個峽谷暗下來。當興致勃勃的岳父領著大家來到怒江邊一家風味火鍋店就餐,一杯白酒下肚之后,我頭腦里頓然意念叢生,突然有種想沿著怒江向上走的感覺。
第二天一早,電話鈴驟響。妻接了電話。“是小周打來的,說想領我們去已經廢棄的碧江縣城知子羅走走。”
我很想去知子羅,但說不出口,五姨妹一家為了我的到來夠辛苦了。我隨口便說:“太遠了。找近一點的地方去吧。片馬有多遠?”妻說,“不遠。大約百把公里。”“那,就去片馬。”
一言既出,導致了我此后整天行程的不安和尷尬。過了片刻,周彥良打來電話,說他已在樓下等著。一下樓,就見一輛出租車,就見周彥良和他的女兒周美君,就見周彥良搶著給出租車司機塞了一把錢。上了車,問駕駛員打的去片馬是多少錢,駕駛員回答:“跑單邊也要四百!”心里便有些七上八下。特別是當到了片馬,這座中國與緬甸的海關最近卻封關了,只能在兩座國門間站著,興趣索然地照了幾張照片,更感覺周彥良為我付出的代價太大。
的士司機無精打采。因為我們耽誤了太久的時間。我也強顏歡笑,掩飾著自己的負疚。這天的行程安排也許應該就此打道回府了。
然而,片馬并沒有欺騙我們。它使我向下的情緒很快地便又向上。從國門返回,周領著我們順路去看了剛建成的怒江駝峰航線紀念館。突然發現,片馬剛才不過跟我們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周彥良的這一安排也許是無心插柳之舉,但因了這一轉折,我看到了一架二戰期間在高黎貢山失事的飛機殘骸,片馬的整個行程變得有了意義。
在紀念館透明的玻璃大屋頂下,修復后的銀灰色飛機殘骸,閃著攝人心魂的光。1943年3月11日,中國航空公司吉米·福克斯等三名中美機組人員,駕駛這架C-53型運輸機執行駝峰航線空運任務,從中國昆明返回印度汀江途中,因遇強氣流低氣壓而墜機失蹤。事隔五十三年后,也就是直到1996年11月,這架失蹤的飛機,才被緬甸獵人在高黎貢山的深山密林間發現。
望著這架曾經受傷的銀灰色的飛機,我想起了飛機飛越的高黎貢山駝峰航線。這條西起印度阿薩姆邦,向東橫跨喜馬拉雅山脈、高黎貢山、橫斷山、薩爾溫江、怒江、瀾滄江、金沙江,飛越中國的云南高原和四川省的“駝峰航線”,是1942年夏日軍切斷了中緬公路這條盟軍和中國聯軍的最后通道之后,美國總統羅斯福下令不惜任何代價,在美國與中國的共同努力下開通的。此后在長達3年的時間,中美空運大隊飛越駝峰8萬架次,運送戰略物資85萬噸、戰斗人員33477人。但是,在這條空中航線上付出的代價也是慘重的:中美共損失飛機609架,犧牲飛行員1500多名。
我們站在中美三名抗日航空烈士紀念墓碑前照相,在紀念館飛機殘骸前照相。整個過程我一言不發。只有美君情緒活躍,她甚至還鉆到飛機殘骸里,微笑著站在飛機艙門前讓我給她拍照。
夕陽西下時分,我們又去了在片馬人民抗英勝利遺址上建成的片馬紀念館,在綠樹掩映間巍然聳立的鐫刻著胡耀邦題詞的“片馬人民抗英勝利紀念碑”前照了相。這時,才突然感到時間太短,才突然發覺不虛此行。每次到怒江來,對我而言都是例行公事,陪著妻子來看望岳父。每次都不過在怒江邊的小鎮六庫呆上兩三天就走。我雖然寫過《一條深刻的大江》,但對這條大江的理解其實并不深刻。
回歸途中,車窗外山色漸暗。周彥良又提起了碧江縣城知子羅。他仍然為沒能陪同我去一趟知子羅而耿耿于懷。他說,本來今天是應該去那里的,去看看那座沉落在大山間的小城。明年你再來,我們一起去。
是的,我清楚地記得他用了“沉落”這個詞。
心便一沉。不期然間想起了昨天那個小男孩放飛的飛機,想起了片馬紀念館看到的那架飛機殘骸。想起沉落在夢中的知子羅——它也是一架沉落的飛機。它們之間雖然是不能比擬的,但我不知道它們為什么瞬間出現在我的頭腦里。
車窗外一片黑,只有星光閃爍。眼前卻晃動著一張英氣逼人的面龐,他一直在默默地注視著我。我知道那就是鐫刻在中美三名抗日航空烈士紀念墓碑上的吉米·福克斯的臉。身著戎裝的他,兩道劍眉下一雙含笑的眼睛。他英俊的笑容占據了我此后的整個行程。
無限的惆悵中,便想起展覽大廳里陳列著的失事機組人員的三樣遺物:一只皮鞋。一副眼鏡。一只鋼筆。默默間便有異樣的感覺從心底升起。這也許是吉米·福克斯和他的兩位戰友在冥冥中向我發出的神示:用腳行走,用眼觀察,用筆記錄。盡管腳下的路有時向上有時向下,但保持向上的姿式是永遠必要的。
心情突然間好了起來。雖然一路上顛顛簸簸,但這樣的顛簸卻顯出了它的意義。
山·水·場
2007年的春天來得早,冷峭的風一夜之間便熱了起來。三月末尾,應該是一個春暖花開的晴朗的日子,我們一車人卻在灰撲撲的鄉間公路顛簸,顛簸,不停地顛簸。有時還被顛得跳了起來。昏頭昏腦了兩個小時,在車子一顛一簸一掉頭之間,便來到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
云南多山水。我的出發地大理,就有雄壯的蒼山與明亮的洱海。用“有山有水”來表達我的贊嘆,連我也頗感意外,懷疑是否詞窮。
但仔細一想,我也許只能這樣表達。描述這地方,山與水,是兩個關鍵詞。
這地方,有山,山不高,卻是石山;有水,水雖清,卻是淺水。東一片西一片的淺水,高一座矮一座的石山,產生了一種迥異于通常山水的特殊效應。中巴車從一片淺水與林立的石山間穿過時,一路沉寂的車內激起了一片驚嘆——
“做夢也想不到,灰塵飛揚的后面,竟有這樣好看的風景!”
“水邊——那片石峰,毫不遜色于廣西的桂林山水!”
“那些石峰石柱,當年一定是在汪洋大水之中,瞧,保留著水浸漫過的痕跡!”
“水鴨,水鴨,看那里飛著水鴨!”
“不是水鴨,是鷺鷥!”一路默不作聲的我也連聲叫著更正。在洱海邊長大的我,熟悉這種美麗的水鳥。
“是的,是鷺鷥!”坐在前排的導游肯定我的意見:“這片大面積的沼澤地,有各種候鳥、留鳥49種,隸屬10目15科,棲息著包括黑頸鶴、黑鸛、白鶴等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一只鷺鷥,白色的陽光中閃動著它的羽翎,對我們的到來毫不介意,姿態優雅地立在水中央。有鳥在叫,一聲一聲,像是畫眉,又像喜鵲。清的水,綠的草地、聳立的石柱、石峰,還有車窗外不時掠過的圣誕樹、柳樹林,成片的野花,帶我進入一種狀態,癡迷的狀態。
曾經有過的一種熟悉的情感從心底升起,一種夢幻般的感覺從腦際掠過,一種暈眩般的震顫在眼前展開。我去過很多地方,這種感覺只出現在香格里拉、黃山、羅浮宮前。在羅浮宮前,從未迷過路的我甚至丟失過自己,在迷迷糊糊間與斷臂維納斯失之交臂。
隨即便想起了一個詞:“場”。
我曾把自己在香格里拉、黃山、羅浮宮前的經歷講給一位學物理的朋友,他說這恐怕是一種“場”在起作用。場是一個物理學概念。在特定的場中,人的沉睡的記憶會被喚醒,人的潛能會被激活,人的慣常狀態會消失。我也曾為此查過詞典,詞典說:“場是物質存在的一種基本形式,具有能量、動量和質量,能傳遞實物間的相互作用,如電場、磁場、引力場等。”我知道人其實也是一個實物,我的熟悉感、夢幻感、暈眩感一定與存在著的某種實物有關,比如山水,比如文化。我想我們此時也許正進入某個“場”。
車子沿著石山、石柱與淺山的邊緣,在一條幾乎稱不上是車道的碎石間往北慢慢駛過,最后來到了淺水的北面,在一座由疙疙瘩瘩的怪石組成的山峰前,在一片荒草蔓生的平地上停了下來。車內人以超乎我想像的速度涌下了車,很快地四散開來,有的人在拍照,有的人在看水、看石,幾乎沒有人在聽陪同的導游的講解。回過頭卻意外聽到了以《九聽》享譽文壇的云南作家胡廷武在與曲靖作家郝正治大聲爭論。在我印象中,胡是一個溫文爾雅的人,講話莊重而得體,很少見他用這樣的語調與人爭論。后來我聽清了,他是在與郝正治爭論這個地方的地名問題。“為什么叫海峰濕地?這里其實就是一個湖,面積這么寬闊,好大一片水,應該按云南人的習慣叫‘海’。‘濕地’是一個科學名詞,太缺乏詩意了!”胡廷武的話里充滿著激動。我想,胡的激動也許是與“場”的作用有關。
環顧石峰間的一片片清清淺淺的水,面積大約在五六平方公里左右,確實有種海的感覺,盡管這是云南人的一種感覺。這個地方既然叫著海峰,那眼前的山峰當年一定是屹立在海中的了,在藍天下,在白云下,汪洋恣肆的波濤中聳著石峰。但現在,那些水確實是太淺了。把這片水域叫著“濕地”,也許是一種苦澀的無奈,而且符合實事求是的作風。我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但卻又一次遭到胡的激烈反駁:“說‘濕地’誰懂?既然要發展成一個旅游景點推出,這里其實應該就是一個湖!”
本來是想解郝正治的圍的,郝卻停止了爭辯。“這里過去確實叫癩石坡海子。縣里將要把它發展成一個重要的旅游景點,下一步打算在一個下水處筑一道壩,把海的水位提高一點五公尺,到時候,就更好看了。”
我笑。他也跟著胡廷武改口叫“海”了。我想起了剛到曲靖的當晚在席間云南文學評論家冉隆中先生說過的一句話:“這是一個喜歡命名的時代!”
沿著一條小路向怪石嶙峋的石山上走。嶙峋的山石上,有著各種花紋,這是時間之水流過的痕跡,石頭一律呈現著蒼青的顏色,無聲地透露出滄海變桑田的歷史。石上百孔千瘡,有著植物的顏色,昆蟲的顏色,歲月的顏色,陽光的顏色。這是一種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景觀。一面走,一面看石上的花紋,便有時間之水從身邊汩汩流過,傳遞著一種歷史的信息。我們一行人,其實是在時間的隧道中行走。這其實也是一種“場”——時間之場。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知不覺來到了峰頂。果然一大觀。無數的顏色,青、藍、白、灰、綠,青的是海,藍的是天,白的是石,灰的是崖,綠的是草地,所有的石峰、石柱、石林、大面積的濕地、草海,都展現在眼底。一種抵達的快感,一種征服的快感,一種感到天地之大的滄桑感,一種感到人之渺小的失落感。頭頂有白云飄過,便有風吹云移山動的暈眩感。諸種感覺中最明顯的是那種強烈的直抵心頭直達足底的抵達感。我想這暈眩感一定來自那個無處不在的場。我們已經抵達了一個江水之場,文化之場。
是的,后來,當我完成了整個珠江源筆會之旅,告別曲靖的時候,才意識到,這種抵達感不僅與這次海峰濕地之行有關,還與整個行程有關。這次曲靖之旅,確實是一種抵達,抵達爨文化的發祥之地,抵達珠江的發源之地。第一天,主人領我們去看了馬雄峰上的珠江源,一個小小的山洞竟孕育了一條全長二千九百公里惠及四省兩區的珠江,確實讓人產生抵達一種江水之源、文化之源的真切感覺。那個小小的洞口流出的涓涓細流,馬雄山上的滿山滿嶺的杜鵑,使這里的山水在我心中具有了舉足輕重的分量。第三天,我們又去看了嵌有累累馬蹄印的秦五尺道,看了有“五尺道上的古驛城”之稱的松林村。這個八千多人口的村子,竟有九十多個姓氏,在村公所兩委會成員名單中我看到了在大理一帶村鎮很少見到的“詹”、“毛”等姓氏。這么個小村,為什么匯集如此之多的姓氏?對于我們來說是一個解不開的迷。
如果每個姓氏是一個文化符號的話,要抵達松林村的文化之源,確實是一個漫長的旅程。
太陽升高起來了,山下的水面也明亮起來。水的顏色卻不同,深水地帶是藍,淺水地帶是青,濕地則泛著綠。水面還有山的影子,云的影子,太陽的影子。這時,有人在叫:“下山了”!
車子經過一排圣誕樹,轉了一個大彎,在一塊空地停了下來。這里就是中午野餐最后選定的地點。一口很大的鍋架了起來,火焰開始竄起。要是在晚上,可以看到火的舞蹈,和像火一樣燃燒的激情。而在陽光下,只能看到不斷升起的濃煙。小馬車停在不遠處。一匹老馬若有所思地低著頭。有人說:這匹牲口拉來了另一只牲口。我知道另一只牲口指的是一只羊,它已被刀子切成了碎塊,并在拉來之前被煮得半熟。
中午飯是豐盛的,煮得很透的羊肉擺了四大盆,大家圍在盆子面前,大勺大勺的舀,大塊大塊的嚼,大口大口的咽,吃到后來便大汗淋淋。這是我幾天來吃到的最精彩的一頓飯。
離開海峰濕地,車子在原來的路上慢慢駛過,我看到了沉默的石山,寧靜的淺水,還有夾道歡送我們的成排成排在風中搖曳的圣誕樹。在一片淺水地帶,有人穿著橡皮褲在水中垂釣,呆立成一尊尊雕像,黑色的、灰色的雕像。當一個在水中漂洗衣裳的少婦出現在眼前時,她的身影在水中一晃一晃,撩動起一種莫明其妙的向往與惆悵。
在筆會結束離開曲靖前,主人舉行了一個座談會。座談會上,幾乎每個作家都滔滔不絕談了自己在這片土地行走的感受。當我聽到馮藝說“文學就是一種氛圍”時,電光火石般地一閃,再次想起了“場”這個詞。“氛圍”其實就是一種“場”啊。在珠江的源頭,在云南的山嶺與河流之間,有著很多這樣的“場”,山與水的“場”,歷史與文化的“場”。
我談了自己的寫作觀點:每一個寫作者,都應該堅持在場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