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窗前那棵不大的梅樹,暮冬時節,枝頭就已經綻放出了星星點點的花蕾。每當我看書寫作眼睛疲勞時,我總會抬頭有意無意地注視它。它每年從抽芽、打苞、開花、成果,直至落葉,無一不在我眼里流過。
一天,樹上飛來了一只麻雀。
麻雀啾啾叫著,在樹枝間跳躍著,像不懂事的孩子,頑皮吵鬧。我發覺這是一只雛雀,它缺乏生活經驗,對于自然界的一切似乎還很陌生,也覺得欣喜。它那天真的、機靈的勁兒讓我聯想到我那單調的卻又難忘的童年時代。我們的童年也像這只小麻雀一樣,好動,頑皮。可是那時候我們沒什么可玩的,唯一的樂趣就是馴養麻雀。要把麻雀馴服,就得從小麻雀出窩前掏出來養起。于是,掏雀便成了我們童年的一項活動。
掏麻雀要把握好時機,早了,雀剛出殼只是一團肉,還算不得是鳥;遲了,麻雀羽毛豐滿,已經出窩。最佳的時機就是待它們羽毛豐滿但又未出窩的時候,這時,我們就會相邀上幾個同伴,抬上一把梯子,搭到平時已經觀察好了的有雀窩的土墻上,由一人爬上去,其余的在下面接應。碰上運氣好的時候,掏一個雀窩可以捕獲三四只麻雀。
如果童年時掏麻雀是一項娛樂的話,一九五八年大躍進的掏麻雀則已經成為消滅“四害”的任務了。當時,我已讀高中,早已經沒有了玩雀的興致,但消滅“四害”之一的麻雀則成為那時的一項政治任務,是必須要完成的。
那時消滅麻雀有幾種方式,其中一種是城市、農村全民動員,每人手拿竹棍或銅鐵器皿,全天站在房屋或高處大聲吆喝、敲打不停,為的是讓麻雀無處歇息,以至飛累而死。據當時報紙上報道,說此種方法還頗見成效,一日便能累死麻雀多少多少萬只,我還清楚地記得報紙上曾配有一張人在高房揮動棍棒轟麻雀的照片。
另一種方法就是窩里掏麻雀了,這項任務通常由我們學生來完成。我們白天要上課,晚上才出發去掏雀。我們被分為小組,男女生配搭,每晚都有任務數,完成了任務才能返校。記得有一次已是深夜十二點了,但我們還沒有掏夠雀數,只好又走了一二個村子,這才湊足數目,此時,已是第二天凌晨一點多。
通過人海戰術圍剿麻雀的結果是,麻雀大量減少了,甚至越來越難得見到它們影子,這一來反倒使我懷念起從前麻雀很多時的動人情景。
記得小時候,我們家門口有兩棵高大的老槐樹,每到秋季時節,傍晚太陽剛剛落山的時候,兩棵老槐樹上便會飛來成百上千的麻雀,一片嘰嘰喳喳聲叫個不停,簡直就是一個龐大的麻雀大家庭,這叫聲也許是“妻子”在找“丈夫”,“孩子”在找“母親”。雖然噪聲不斷,但卻也給環境帶來一片生機。后來當我讀到“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牛羊下來”的詩句時,這才懂得了一個道理:動物也是像人類一樣有靈性的,同樣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人和動物都需要有和諧相處的必要。人和動物同存在于自然界中是一種協調,倘若破壞了這種協調,也就破壞了自然界的秩序。當年眾多麻雀嘰嘰喳喳匯集老槐樹上,雖然讓人感覺吵鬧,但不至于讓人厭煩。而如今麻雀的影子越來越少了,則不免使人感到悵然若失……
從記憶深處“回到”現實之中,我靜靜地從窗戶里偷看著一只麻雀,看它在枝頭跳來跳去的活潑可愛的樣子,看它不時啄吃樹葉上小蟲的動人情景,可以說是一種難得的視角享受。自然,我希望這只麻雀每天都來,相伴于我,也希望它做一株梅樹的“忠誠衛士”。不是嗎,有了它的護衛,我想明年這株梅樹一定會花枝繁茂,果實累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