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劍川僻處南天一角,為一邊遠小縣。但劍川各族人民,特別是占全縣總人口90%以上的白族人,歷來重視以儒家文化為核心的漢文化學習。士子勤學,名師代出,歷史上科弟接踵,人才輩出,不乏名重三迤的人物,在少數(shù)民族聚居的邊陲州縣中足稱翹楚,素有“文獻名邦”的美譽。周鐘岳先生之幼年,就在這種濃郁的儒家傳統(tǒng)文化薰陶下成長,并鑄就了他一生令后人崇敬之人品與官品。
周鐘岳(公元1876年—1955年)字生甫,號惺閹,云南劍川人,白族。清光緒二十九年(公元1903年)癸卯科云南鄉(xiāng)試第一名舉人,俗稱“解元”。罷科舉后,公元1904年留學日本,先入日本弘文館學師范,肄業(yè)后考入日本早稻田大學專攻法政。公元1906年奉調回云南,任兩級師范學堂教員、教務長。辛亥革命后,歷官云南都督府軍政部參事、參議院參議、登庸局局長、都督府秘書長、云南教育司司長、滇中觀察使、全國經界局秘書長、四川督軍署秘書長、靖國聯(lián)軍總司令部秘書長、云南省代省長、云南省省長、云南鹽運使兼樞密廳廳長、內務司司長、云南省通志館館長、中央國民政府內政部部長、國府委員兼考試院副院長、總統(tǒng)府資政。新中國建立后,以78歲高齡被聘為云南文史館館員,79歲時被選為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全國委員會委員,于1955年3月29日逝世,享陽80歲。
周鐘岳先生主要生活在清末至中華民國時期,一介寒儒在軍閥混戰(zhàn),帝國主義列強紛紛入侵,內患外侮、戰(zhàn)亂年連、民不聊生之漫長歲月里,周旋于蔡鍔及唐繼堯、羅佩金、顧品珍、胡若愚、范石生、朱培德、龍云、盧漢、高槐蔭等云南大小軍閥,以及中央蔣介石、張群、孔祥熙、李宗仁等政客之間。時隱時出,始終顧全大局,以民為懷,克己奉公,高風亮節(jié),同流而不合污,不以高官位重顯赫于時,始終以教育、方志、詩文、書法聞名于世,是近代云南省有影響的教育家、詩人、書法家和無黨派愛國民主人士,以高尚的人品與官品深受時人推崇。
(二)
據(jù)已故白族學者,原大理白族自治州副州長張旭生前講,周鐘岳先生家庭出生貧寒,祖籍鶴慶,先世于清雍正間徙居劍川,其祖父周延慶好學,粗通文墨,以貨郎挑擔游鄉(xiāng)售賣小百貨謀生,為人誠實,講求信義,童叟無欺,深受村嫗少婦歡迎。經數(shù)年苦心經營,經濟稍寬裕,娶西莊村張姓女為妻,成家立業(yè),安生立命。先生之生父周之炳雖有才氣,是讀書的料,終因為家境所困,考中秀才后綴學從商,娶城中羅姓女為妻,以小商維系家庭。先生排行第三,長兄龍毓為家計,亦以秀才棄學承父業(yè)。仲兄早歿,四歲喪母。先生幼聰,深得慈父鐘愛,蒙童即課以《三字經》、《千字文》,過目成誦,十歲時授業(yè)于當時之名師段從先先生門下。段從先先生嫻熟經史,學識淵博,以歲貢生設帳授徒,能因材施教,門下士子多有成就者,名重鄉(xiāng)里。先生于少小時幸得其博約之教。打下了深厚的經史功底。惜段從先生生于公元1897年故世。先生應童子試院考中秀才后,輾轉鄉(xiāng)里,尋訪名師,先后入劍川金華書院、大理云西書院苦讀,雖自強不息,奈無名師指導,終未能成就。直至公元1900年鄉(xiāng)名賢趙藩先生從四川歸里養(yǎng)親,聞先生勤學苦讀之狀,閱先生所呈之詩文藏不凡之氣,見先生誠懇篤實堪可造就,遂收先生于門下,帶在身邊攻讀培養(yǎng)。先生幸得名師教誨名賢點撥,得以考取公元1903年云南鄉(xiāng)試第一名舉人。邁出了后來之經濟仕途之第一步。
段從先、趙藩二位先生,對周鐘岳先生一生之學行深有影響,堪稱畢生之“業(yè)師”。周鐘岳先生對段、趙二位先生十分崇敬,一直未忘師恩。段從先先生故世25年后,周鐘岳以省長回鄉(xiāng)修治先人祖墳時,特為段從先先生立了一塊《德教碑》。趙藩先生寓居昆時,一直以門生事之。趙藩先生故世時,不僅親自襄理喪事,還特約集劍川籍在昆人士舉行追悼會,私謚“文懿”二字,趙藩在劍川遂有“趙文懿公”之美譽尊稱。鄉(xiāng)里亦將周鐘岳先生尊師的事跡傳為美談。
(三)
周鐘岳先生出身寒門,深感貧苦學子求學之艱難,“甲午之戰(zhàn)”失敗后,認識到國家之積弱在于朝廷之腐敗,民智之未開,冀能以教育救國。未中舉前,曾先后在李同登、王晉舉、段立堂等家作童子師,設帳授徒。及至被保送出國留學時,先生乃選入日本弘文館學師范,以探索新的教育制度以代替科舉之道為己任。在日留學期間,先生十分注意西方教育制度和教學內容,課余曾編印《師范叢編》10卷,輯譯松川介石所著之《中國教育制度變遷通論》1卷。學成歸國回云南任云南兩級師范教員,教務長時,竭力在云南推行新學。清政府將各省學務處改為學務公所時,先生兼任普通課課長,大力推行普及教育,先后在全省14府治,創(chuàng)立中學堂一所、師范學堂一所,為云南培養(yǎng)了大量師資及教育人材。辛亥革命后任云南都督府教育司司長時,又將各州、縣舊書院一律改為高初兩級中學堂,各鄉(xiāng)鎮(zhèn)設高初兩等小學堂。后任滇中觀察使時亦以獎進教育為要政。繼后,先生雖時隱時出,不論隱居或在職,均心系云南教育事業(yè),因目睹“滇中教育,積年衰微”。為“廣育人才,發(fā)揚文化;為國植基,為民謀?!?,先后參與發(fā)起組織創(chuàng)辦云南國學專修館、南菁學校、護國中學、私立五華學院。對云南大學改省立為國立,增設理工、農學、醫(yī)學、法學四個學院,增加經費、校舍、師資、設備。以及南遷之北大、清華、南開合組之“國立西南聯(lián)合大學”順利在昆明成立等發(fā)展云南高等教育舉措,先生無不奔走呼號,從中斡旋協(xié)調,使之順利進行。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臨全國解放之1949年入夏,先生已七十四歲,雖年邁體衰,仍致力云南教育事業(yè),將所藏之數(shù)萬卷書,擬捐贈私立五華學院,后因五華學院并入云南大學,遂將全部圖書移贈云南大學,名貴字畫全部捐贈云南省圖書館。
(四)
在政治腐敗,戰(zhàn)亂年連的舊社會,周鐘岳先生不愿做官,歷任各種政要,大多為顧大局,求云南之安定而強半為之。唯對云南之歷史文化建設,則十分熱忱,樂于為之。公元1913年,蔡鍔倡編《云南光復史》時,先生出任總纂,特聘趙式銘、張肇興等干練之文人為編纂,用半年的時間,編成《云南光復起源》等10篇,又以未盡錄入之重要資料復編為《云南光復史匯編》、《云南光復諸人事略》兩書,為后人留下一套比較完整的云南辛亥史料。
公元1914年,深感云南地處邊陲,各種文史典籍雖有鄉(xiāng)先賢師荔菲、王松苦心輯錄之《滇系》、《備征志》,然個人之精力有限,遺漏者甚多,多次進言唐繼堯,倡設輯刊《云南叢書》處,由省政府撥給經費,以趙藩為總纂,先生總理其事,聘熱心于此事之專家學者為之,歷時20余年之苦心經營,編刻出版《云南叢書》初編一百余種,二編待出一百余種,對這一浩大的歷史文化工程,先生始終支持有加。
公元1930年云南籌建通志館,先生受聘為籌備主任,先生總攬全局,盡心籌劃,從館址,經費,聘用人員之選拔,無一不悉心協(xié)調辦理,翌年9月,云南通志館成立,先生出任館長,趙式銘任副館長。禮聘袁嘉谷等20位飽學之士任編纂,方樹梅等12位學有專長的學者任分纂,方國瑜等為編審員。時人謂先生所用得人,通志館文才匯萃,濟濟一堂。
云南通志館成立后,鑒于歷代云南通志卷軼失散,殘缺不全,加上歷代統(tǒng)治階級的偏見,紀述常常有失偏頗,故決定綜合各種舊志,賡續(xù)至清宣統(tǒng)三年(公元1911年),編為《新纂云南通志》,從民國元年至民國二十年(公元1912——1931年)編為《續(xù)修云南通志長編》。
《新纂云南通志》之編纂,先生總攬全局,集思廣益,凡例之制定,史料之征集、體例、篇目之厘定,分修人員之選拔,志稿之校閱審定,到最后付梓刊印發(fā)行,先生在政務繁冗的情況下,悉躬親參與。歷時18年,終于成書。全書分記、圖、表、考、傳五門,共266卷140冊,648萬多字,橫排縱寫,以類系事,雖然卷軼浩瀚,卻脈絡分明,繁簡得當,方家以為是中華民國時期全國各省所修之五部通志中較好的一部,也是云南今存之11部通志(明、清兩代各5部)中,體例最為完善,資料最為詳實,紀述最為得當?shù)囊徊俊?/p>
(五)
周鐘岳先生一生歷官十數(shù),其間不乏權位顯要之高官。在結黨營私,爭權奪利,賣官鬻爵,貪污受賄,搜刮民脂民膏,大發(fā)國難財成風的年代,先生卻一直廉潔奉公,不群不黨,克勤克儉,不治家產,高風亮節(jié),深得時人崇敬。這里舉兩件事,可見一斑:
(一)公元1940年先生在重慶任國民政府內政部長期間,在重慶浮圖關清末云南籍商人李耀廷寓所(俗稱“李園)辦公,重慶遭日本飛機大轟炸時,李園受到不同程度損壞,一個陰雨天,胡以欽先生去拜訪周鐘岳先生,見先生正伏案批閱文件,秘書段貢元在旁撐著雨傘,遮擋從屋頂上漏下的雨水。一個堂堂之國府部長竟打傘辦公,與某些“部長”、“委員”之糜爛于紅燈綠酒間,成為鮮明的對照。部長打傘辦公,在重慶一時傳為美談。
(二)公元1942年,正當日寇氣焰十分囂張,占領了大半個中國,抗日戰(zhàn)爭進入最艱苦的年代,先生之次子錫楠已達服兵役的年齡,先生毅然送其到成都參軍。部長送子從軍,成為當時特別新聞,“衛(wèi)國選壯士,送子赴戎機”之美德傳遍鄉(xiāng)里。
官品根從人品出,周鐘岳先生雖然已離開人世半個世紀,他的人品、官品至今仍在鄉(xiāng)里傳為美德,成為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在我們進行廉政建設,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時候,周鐘岳先生之人品、官品,不正是為官者之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