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在上海流行一句話——跳出上海看上海。如果追溯源頭的話,這句話應該源于今年的上海“兩會”。
在1月份的上海“兩會”上,新任上海市市委書記俞正聲直言,上海考慮事情要從全國來考慮,要從國家全局來考慮,可能有時候要吃點虧,但上海應該承擔這個責任。與此相應的是上海市市長韓正的講話——上海是中國的上海,是世界的上海,不是“亞洲的紐約”。

這是在社保基金案,特別是去年全國“兩會”之后,上海新氣象的集中體現。圍繞這些新氣象鋪開的政經細節,不僅能讓我們對長三角一體化產生聯想,更能對泛長三角的未來寄予期望,畢竟如鄧小平當年所說,“上海開發了,長江三角洲,整個長江流域,乃至全國改革開放的局面,都會不一樣。”
如果我們將視野再放大一些,就會發現在上海之外,還有一股力量正在泛長三角的圖景上描繪著重重的一筆,這就是“西進”的浙商。
可以說,2008年能否成為“泛長三角元年”,就長三角內部而言,重要的因素或者變量在于:上海,作為長江流域的“龍頭”,能否擔當起“老大”的責任?浙商,作為泛長三角最具活力的元素,能否演繹更精彩的傳奇?
需要什么樣的上海
上海在泛長三角中的作用,可以從目前長三角一體化突圍的契機中窺得一斑。
跟全球其他都市圈的誕生不同,長三角一體化帶有強烈的政府推動色彩,它被一次次激活,又一次次陷入沉寂。細察之,直接障礙恰是各自為政的行政體制與摩擦,特別是上海一度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致使“聯動開發”變成紙上談兵。
一個典型的例子是“173計劃”。2003年,為守住制造業基地的優勢地位,確保兩位數的經濟增長,上海在其市郊的嘉定、青浦、松江三區建立主要面向世界500強企業的“經濟特區”——“降低商務成本試點區”,并對園區內的重點新增企業進一步加大稅務支持力度。
對此,上海官方公開的解釋是:降低商務成本,吸引外資,承接世界制造業的大轉移,提升上海制造業的內涵和能級。但說白了,就是利用“173計劃”招商引資,讓流失的制造業再回流上海,從而拉動GDP增長。
其結果顯而易見。這種對“龍頭”責任棄置不顧的措施,不僅阻礙了上海制造業向周邊地區的擴散與轉移,甚至引發了長三角新一輪的爭議與招商大戰,最終,當年頻頻高調亮相的長三角一體化冷清收場。
這一現象一直持續到2007年。在2007年社保基金案,特別是全國“兩會”后,上海“一把手”幾經更迭,前任習近平與現任俞正聲都為上海帶來了新氣象,其中,承擔起應盡的責任,推動長三角經濟一體化,尤為明顯。
2007年7月,上海市政府印發了被外界稱為“26條”的《關于進一步加強國內合作交流工作的若干政策意見》,文件中,推進長三角一體化被擺在了十分重要的位置。同時,一個更具深意的細節是,在今年上海的政府工作報告中,第一次將合作交流內容單列——“上海要積極實施國家區域發展總體戰略,更好地服務長江三角洲地區、服務長江流域、服務全國”。而歲末年初,在上海的推動下,滬蘇浙三地高層更是頻繁互訪,長三角一體化再現2003年時的態勢與場景,“長三角元年”等提法再次鵲起。
兩相比較,顯而易見的是長三角經濟一體化能否真正實現,上海的“龍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而這個判斷對于泛長三角同樣適用。“在中國現行的行政區劃和體制下,政府如何最大化地發揮正面效應尤為重要。”相關專家向《決策》分析道,“上海作為泛長三角當之無愧的‘龍頭’就得有‘龍頭’的樣,不僅要在長三角、也要在泛長三角承擔起相應的責任。”
這一責任最直接的體現莫過于上海的城市功能與產業選擇。
關于這點,在上海,目前仍有兩個觀點一直被提及:上海的經濟結構向三產轉移的過程中,不能夠脫離制造業;上海的制造業升級還未完成,特別是還未與周邊地區形成產業分工關系,盲目發展服務業不可能實現城市真正的轉型。這種說法,在上海部分區縣深受歡迎。
不過,在上海市政府決策咨詢委委員、上海市社科院研究員王泠一看來,情況卻并非如此。“以前上海習慣把資源拉進來,發展‘動脈經濟’;現在則應該強調輸出后返回,發展‘靜脈經濟’。”王泠一向《決策》分析道,“上海現在人均GDP已達到8000美元,是時候考慮如何提升產業形態發揮服務功能了,也是時候考慮人均GDP達到10000美元之后,上海將如何面對長江流域乃至中國的經濟。”
據相關調查顯示,上海生產服務業每提高1%,就能為長江下游其它地區的制造業提供0.9%的增長。這樣一個測算,不僅讓江浙,即便是皖贛也十分期待。盡管在去年,上海的三產比例突破50%,但這個比重,即便對于強力建設“四個中心”的“大上海”來說也還不夠。
同時,作為長江流域的核心城市,上海城市功能的轉型與完善也無法回避。因為長三角不論是“有形擴容”還是“無形擴容”,都會對上海的城市服務功能提出更高要求,要求這座城市全面加快向國際經濟、金融、貿易和航運中心邁進的步伐,與之相匹配的交通、通信、信息、物流、研發等諸多服務功能也都要有大的突破。從另一方面說,也只有上海建成了“四個中心”,才能通過強有力的經濟實力整合泛長三角所有區域。
而在城市功能與產業選擇之外,現階段泛長三角最迫切希望上海肩負起的責任,也許還在于政府合作層面上的“帶頭大哥”作用。
2008年初,安徽省委、省政府相繼發出叫響泛長三角、把泛長三角的牌子打響的呼聲,并在此次全國“兩會”上以議案和提案的形式,提請將泛長三角上升為國家發展戰略。
但在相關專家看來,“泛長三角可以從安徽叫響,但‘叫’在安徽、必須‘響’在上海。而這一切都得看上海有一個什么樣的胸懷。”
2008年1月10日晚,俞正聲、韓正在虹橋迎賓館會見了全國各省區市駐滬辦事處負責人,釋放出新的“上海信號”:上海將進一步成為服務全國的大平臺、參與國際競爭的大平臺。而就在此前不久,韓正亦拿出《政府工作報告》草案向各地駐滬辦征求意見,這也是石破天驚之舉,上海媒體報道說,這是讓所有駐滬辦都感到親切和鼓舞的“第一次”。

盡管,這只是一些細節,但細察之可以看出,上海新一屆政府顯然已經意識到了其責任,也正在表達這種胸懷。“上海責任”四個字會在合適時機正式寫入官方文件,一直不愿當“領頭羊”的上海,將真正肩負起推動長江流域聯動發展的重任。
浙商的民間力量
“泛長三角要建立起來,僅靠學者腦袋里的思維與政府單方面的推動是不行的。更要發揮資本、企業的力量,這其中最重要的是浙商。”華東師范大學長江經濟研究院沈玉芳教授如此向《決策》分析泛長三角的路徑。
的確,在全國,尤其是在泛長三角,浙商是一股具有非凡活力的民間商業力量。有統計數據表明:目前,安徽一半以上的外來資本來自浙商的投資,僅在2008年的前兩個月,安徽招商引資額的60%就來自浙江,其中黃山外來資本中,80%以上來自浙江,歙縣尤甚,比重高達90%。
另外,浙商在江西的外來資金中占到1/3,甚至在湖南、湖北、重慶和四川等長江流域省市,也占據著十分重要的位置。
數字是枯燥的,但在這些數字背后,站立著一個數量龐大的浙商集團。每年都會帶著數千億的投資涌進安徽、江西等省份,把“浙江經濟”變成了“浙江人經濟”。
“這有其合理性與必然性。在東部,浙江是資源短缺最嚴重的省份之一;同時浙江民營經濟又最有活力、發展最好,民間資本殷實,產業和資金對外轉移意愿強。”南京市建委研究室主任陸玉龍向《決策》分析道,“安徽等地,由于其獨特的資源優勢與地緣關系,自然成為浙商首選的產業與資金轉移目的地。”相關數據顯示,目前轉移到安徽的浙商已達40多萬人,浙企超過1300家,浙資逾1000億元。
這種轉移的結果是,安徽等泛長三角地區與長三角的產業關聯度迅速提高。
據相關調查顯示,毗鄰長三角的某市,有近三成的企業,其原材料供應與生產線配置是在長三角實現的;半數以上的企業表示同行業中主要企業基本分布在長三角;近60%的企業表示與其有業務聯系的上游企業主要分布在長三角;近70%的企業表示與其有業務聯系的下游企業主要分布在長三角。
顯然,對于浙商來說,泛長三角雖然無其“名”,但早已有其“實”。而這種民間的經濟力量不僅在長三角內部形成擴散效應,加強了泛長三角區域內的經濟聯系,為泛長三角的出現奠定了重要的經濟基礎,還反作用于政府,推動政府行動起來采取切實有效的行動與之相呼應。
僅就安徽與浙江兩省而言,由于兩省之間的日益強化的經濟聯系,從2002年到2005年,兩省黨政代表團多次互訪,分別在合肥與杭州舉辦了多種形式的經濟技術合作活動。
2002年兩省政府簽署了《關于進一步加強兩省經濟技術合作的協議》,兩省經協辦簽訂了《關于建立浙皖經濟技術合作項目聯合協調會議制度的協議》。到了2005年,兩省政府更是簽署了《關于進一步加強經濟技術戰略合作的協議》及5個專項協議,亦稱之為“1+5”合作協議。“1”就是關于進一步加強經濟技術戰略合作的協議,“5”就是能源、交通、農業、旅游、科技專題合作協議。
此外,兩省政府還簽署了《關于建立皖浙經濟技術合作工作機制的協議》,分別成立了聯絡組、能源組、農業組、交通組、旅游組、科技組、中小企業組等7個工作小組,初步建立了皖浙兩省間合作工作的長效機制。這一切均在事實上孕育著泛長三角的雛形。
長三角的國家使命
不管是對上海責任的追問,還是對浙商力量的期待,背后都是同一個命題:長三角的使命。
2004年11月,一個由國家發改委牽頭的“長江三角洲地區區域規劃編制領導小組”在北京低調成立,“十一五”規劃確定的長三角區域規劃編制工作正式啟動,自此,長三角區域發展上升為國家戰略。
既然成為國家戰略,那就負有國家使命。如果用一個最簡單的目標來描述這一使命,那就是成為世界第六大城市群。
但這只是目標,并非目的。“長三角最終的目的還在于成為江浙滬乃至中國經濟增長的引擎,進而通過長三角的率先發展實現拉動周邊地區的進步,甚至帶動整個長江流域經濟的發展。”相關專家向《決策》分析道,這背后的現實是中國經濟過去是沿江自上而下走,現在則要自下而上走,“中國當年舉全國之力建設上海在內的長三角,現在也是長三角自下向上走的時候了”。
從更宏觀的層面上來看,只有長三角承擔起自身的國家使命,才能帶動長江流域,“到那時,東部有上海,中部地區有長株潭、武漢城市圈,再加上西部的成渝,中國的‘金腰帶’就硬了,這對整個中國經濟來說都是好事。”王泠一向《決策》如此描繪一個美好的圖景。“這即是說長三角本身不應該是一個經濟邊界的概念,而應該是一個經濟龍頭的概念。”王泠一直言道。
但是,“如果仍然是按照原先的小長三角16個城市,已經不能起到帶動長江流域沿江發展的國家戰略的使命。”沈玉芳告訴《決策》,“溫家寶到上海來也強調了這一點。”
“如果從更長遠的未來出發,即便是上海與江蘇、浙江兩省,也已不足以承擔起長三角發展的國家使命。”相關專家斷言。
對此,江蘇省社科院副院長張顥瀚等相關專家的建議是,要實現長三角的國家使命,“一方面是長三角自身競爭力的提升;另一方面,將與長三角具有經濟聯系的地區納入進來,擴展長三角腹地,達到擴大效應。提升長三角競爭力的重要路徑是區域一體化,一體化的必然結果是泛長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