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從情感、性格和情節(jié)三個方面論述了《聊齋#8226;張誠》篇的圓滿性,展示了《張誠》篇中至真至善至美的兄弟友悌之情及孝道,詮釋了其飽含的超越于封建倫理道德的最真實、最圓滿的人性人情之美。這種思想在當今社會無疑有著巨大的感召作用。
[關(guān)鍵詞]聊齋志異 張誠 圓滿性
《聊齋》中有一類小說,專門描寫家庭中夫妻、父子、婆媳、妻妾及兄弟之間的矛盾糾葛和愛恨情仇,鮮明的反映出作者蒲松齡對當時社會家庭倫理道德的深刻認識及其理想追求,并企望以此懲勸世人,使世道人心歸于純正有序,以家庭為細胞的社會能夠和諧發(fā)展。這類小說,我們姑且稱之為家庭倫理小說。《張誠》便是其中很具特色的一篇。
《張誠》重點描寫兄弟之間的手足親情,與同樣也描寫手足之情的《曾友于》、《二商》、《林四娘》等篇章不同的是,后者很切合現(xiàn)實,但讓人在唏噓感嘆、掩卷沉思之余總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遺憾和面對人性、人生的沉重。而前者是在現(xiàn)實生活的基礎(chǔ)上開出的一朵人倫的理想之花,凸顯出一種至善的感性之美,具有圓滿性。王國維在區(qū)分理想與現(xiàn)實時說:“大都可愛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愛。”(《靜庵文集#8226;自序二》)“可信”是人所體驗到的有限世界的真實,而一切有限世界的真實都是不完滿的,正如曾友于兄弟、二商兄弟之間的關(guān)系;“可愛”即“高嚴之倫理學,純粹的美學”,是人所崇尚的至高無上的真善美,是圓滿而理想主義的。《張誠》主人公情感上毫無缺憾的至真至善至美,人物塑造所凸現(xiàn)出來的君子人格,情節(jié)結(jié)構(gòu)上的多次巧合及圓滿結(jié)局,無不體現(xiàn)了一種純粹的美學內(nèi)涵。它以不完滿為基礎(chǔ),創(chuàng)造出別有一番意境的“可愛”天地。下面,我就從三個方面談?wù)劇稄堈\》的這種可愛的圓滿性。
一、情感上的圓滿性
《張誠》寫的是同父異母的兩兄弟張訥和張誠(后來又來一張別駕,為他們同父異母的大哥)手足至情的感人故事。張父原為齊人,明末大亂時其妻被北兵搶走,他“常客豫,遂家焉。”在豫地定居下來后娶一妻,生了張訥。不久張訥生母去世,其父娶繼室牛氏,而生張誠。牛氏“悍甚,每嫉訥,奴畜之,啖以惡草。”并讓他上山砍柴,“日責柴一肩,無責撻楚詬詛,不可堪。”而張父懦弱不能為。正是在這種家庭背景下,一段感人肺腑的兄弟深情隆重上演。先看弟弟張誠。母親雖惡,他卻善良懂事,作者說他“性孝友,不忍兄劬”。多次勸說自己的母親善待哥哥,在“母弗聽”后,沒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更沒有助母為虐。而是背著母親,在張訥“饑火燒心,入室僵臥”時,偷面作餅“餌兄”。之后更是不顧哥哥的極力反對和老師的阻撓,經(jīng)常偷偷上山“以手足斷柴助兄”,哪怕“指已破,履已穿”,也毫不在乎,直到在一次上山幫兄砍柴時被老虎銜走。這種對同父異母哥哥的友善和真情,不能不使人感動落淚。連作者自己都說:“十余歲童子,斧薪助兄……于是一墮;至虎銜誠去……又是一墮。”面對友善的張誠,張訥更表現(xiàn)出一種對弟弟的無比真切的愛護。張誠偷餅給他,他立刻擔憂的說:“后勿復(fù)燃,事泄累弟。”張誠上山幫他砍柴,他一怕違背母意,二怕弟弟耽誤學業(yè),更是怕山上野獸的危險,于是以死嚇唬張誠:“汝不速歸,我即以斧自剄死。”并囑咐塾師“閉之”。人情是最易反復(fù)的,不管是熟人之間、朋友之間還是親人之間,總會生出許多的矛盾,在恨中愛著,在愛中恨著,讓人感到遺憾。而張訥和張誠,一個“惟知助兄”,一個“亦止知愛弟”(但明倫評語)。相親相愛,沒有猜疑,不存私心。當張誠被虎叼走,張訥痛不欲生,“以斧自刎其項”,并發(fā)誓“弟死,我定不生。”這種對兄弟之間你只為我、我只為你的純凈的友悌之情的描寫,在《聊齋》里面僅此一篇。
母親無良,張誠并沒跟著張狂;后母無德,張訥不嫉恨其子反眷愛之。恩格斯曾提醒我們:“人來自動物這一事實已經(jīng)決定了人永遠不可能完全擺脫獸性。”毫無疑問,這種“獸性”,在曾友于兄弟、二商兄弟和林四娘兄弟姐妹之間,我們都可以看到。可是,在張訥、張誠兩兄弟身上,我們看不到一點點的“獸性”,看到的是一種超越世俗利害得失的至真至善至美的兄弟友愛之情。按照儒家的“仁愛”思想,愛親人而后愛天下所有的人。因而,這種兄弟友愛之情又蘊含著具有普遍意義的“利他”的善美人性。在這里,不得不提起故事中的另一個人物——張別駕。張誠被虎叼到路側(cè),別駕剛好路過,“見其貌文,憐而撫之。”這不正是這種“利他”思想的生動寫照嗎?后偶遇張訥,才知兩者皆為其弟,更是大喜,“甚歡,與同臥處。”并偕同兩弟回到從未到過的故鄉(xiāng)。這種兄弟之情,沒有曾友于、二商兄弟之間斤斤計較、形同陌路甚至落井下石的仇怨往事,沒有林四娘兄弟姊妹間嫌貧愛富、暗自較勁和相互嘲諷的狹隘心思。沒有猜疑,沒有隔閡,沒有冷漠,有的只是純凈、圓滿的友愛善良之情。同父異母的兄弟竟如此相得甚歡!這種極具理想色彩的、圓滿的可愛情感,不正是世人夢寐以求的嗎?若如此,就不會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悲嘆了。
二、人物性格的圓滿性
一篇小說之所以取得成功,其主要原因之一便是有生動鮮明的人物形象,這一點又主要是靠完滿的人物性格來支撐。《張誠》中主人公的性格是單純而又豐滿的。這種人物性格首先是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的和諧統(tǒng)一。但明倫把《張誠》稱為是“一篇孝友傳”,孝和友即成為了人物性格的兩個方面(張別駕身上還體現(xiàn)著義)。“友”是兄弟之間的友愛和善,這是三兄弟性格的主要方面,是作者集中筆墨描寫的,這在上一點中已經(jīng)說的很清楚了。同時,他們對父母也十分尊敬和孝順,這是他們性格中的次要方面。張誠暗中餌兄,是不想明違母意;張訥跟老師說不準弟弟上山因為“山中虎狼多”,是為遮母惡德;張別駕說“天下豈有無父之人”,決然還鄉(xiāng),是對父親懦弱的寬容。這種“孝道”,雖是幾千年來儒家所提倡的傳統(tǒng)道德,更是普天之下有良之人的善良本性。他們的孝不是“愚孝”,是對父母生養(yǎng)之恩的感激和應(yīng)有的尊重。在此篇中,“孝”是對“友”的映襯,是對他們美好人性的補充和豐滿,“友”才是他們的典型性格。母親的惡德,父親的無能,使三兄弟的友愛之情有了表現(xiàn)的舞臺,他們對父母的愛,又推動著情節(jié)一步步的向著更圓滿的結(jié)局發(fā)展。可以說,在孝道的基礎(chǔ)上,在美好人性的土壤上,開出了一朵燦爛的友愛之花。如果完全不顧父母,一味的追求友愛,這種性格將是殘缺的,不真實也不圓滿的。
同時,他們的性格又是典型與個性的結(jié)合。“孝友”是他們性格和思想中共同的東西,是他們典型性格的體現(xiàn)。但如果沒有個性的突出,那么,三兄弟就只有一張面孔,成了一個模子、一個符號了。然而,作者通過心理描寫、動作描寫和細節(jié)描寫等手法,把三個個性鮮明的人物推到了讀者面前。張誠一心一意助兄,不顧后果,表現(xiàn)出一種少年的沖動和善良天性,但沖動中又不乏細心體貼。當他第二次上山助兄采樵,張訥責備時,作者寫道:“誠不應(yīng),刈薪益急,汗交頤,不少休,約足一束,不辭而返。”“不應(yīng)”是面對被母親虐待的哥哥,不知該說什么。“不少休”是抓緊時間返回學堂,以免違背師命。“不辭”更是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悲苦和對哥哥的歉意。在簡單的情態(tài)和動作描寫中,蘊含著如此豐富的心理內(nèi)容,突出了張誠沖動而又細膩的性格特征。相比之下,張訥顯得理智的多。張誠拿面餅給他,他立刻告誡“后勿復(fù)然”,是擔心后母一旦知道,會牽累弟弟。張誠上山幫他砍柴,他先是問“誰之遣”,當?shù)弥堑茏詠頃r,說“弟不能樵,縱或能之,且猶不可”。“不可”,一是弟弟年幼,而山中虎狼多,二是后母一旦知道,后果不堪設(shè)想。一個十幾歲(不過16歲)的小孩,想事情如此周到、理智,令人感嘆。后來弟弟被虎叼走,張訥自殺不成,便決定“穿云入海往尋弟”,并告其父“如不可見,終此身勿望返也”。對弟弟理智而又執(zhí)著的愛,由此可見一斑。作為大哥的張別駕,先是收容奄奄一息的張誠;后又毅然同弟歸家,拜見父親;并“出師建樓閣,延師教兩弟”。一派大丈夫氣概,成熟穩(wěn)重。至此,一沖動細膩,一理智執(zhí)著,一成熟穩(wěn)重,使三個孝友形象立刻鮮明、突出而豐滿了。
由此可見,性格上主要方面與次要方面、典型化與個性化的完美統(tǒng)一,從而將人物刻畫成了一個“完滿的有生氣的人,而不是某種孤立性格特征的寓言式的抽象品”(黑格爾《美學》)。這種性格所折射出的精神涵義,正是孔子所提倡的“君子”人格,一種道德的完美主義者。
三、情節(jié)結(jié)構(gòu)的曲徑通幽和結(jié)局的圓滿性
人物的性格和行動促使故事情節(jié)不斷向前發(fā)展,而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反過來不斷豐滿著人物的性格。《張誠》人物性格和情感的圓滿性正是通過情節(jié)和完美的結(jié)局體現(xiàn)出來的。這一點從以下三個方面來談。
一是巧合。巧合是文藝創(chuàng)作中運用的很早也很廣的一種藝術(shù)手段,指的是把現(xiàn)實生活中似乎不太容易碰到一起的東西巧妙的讓他們在小說作品中碰頭,正所謂“無巧不成書”。《張誠》在情節(jié)構(gòu)思上正是運用了一連串的巧合,使這種至善的性格和情感得以圓滿的詮釋。張訥阻止張誠上山,說“山中虎狼多”,結(jié)果不幸言中,張誠果被老虎叼走,此一巧合;張訥嚇唬其弟:“汝不速歸,遂以斧自剄死。”張誠失蹤后,在悲痛中果然以柴刀“自刎其項”,又一巧合;張訥四處尋找其弟,歷數(shù)年毫無音訊,在絕望中“偶見十余騎過”,卻先被弟弟發(fā)現(xiàn),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再次巧合;遇見弟弟后發(fā)現(xiàn),救下弟弟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們又一同父異母的大哥張別駕。四次巧合讓情節(jié)順理成章的發(fā)展,并在每次巧合中,讓那種至真至純至愛的情感得到肯定,得到升華。偶然性的巧合背后往往是情感必然性的結(jié)果。二是虛幻的情節(jié)設(shè)置。人們理想的愿望往往在虛幻中實現(xiàn),本篇中有一處情節(jié)就是極其虛幻的。張訥如何得知張誠沒死?原來是在一位巫師的引導(dǎo)下,入冥尋弟,恰逢菩薩至,受其甘露,而使頸傷立愈。沒找到弟的鬼魂,由此知道弟弟沒死,而引出了外出尋弟的情節(jié)。如此虛幻的情節(jié),似乎難以令人信服。然而,蒲松齡在《葉生》篇中感嘆“情之所至,鬼神可通”,追求自由愛情的情感我們謂之真情至性,那么,張訥為其弟死又為其弟生的友悌至情,不同樣可以“感天地,泣鬼神”嗎?菩薩的出現(xiàn)正意味著這種真情的可貴以及對它的肯定,并推動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給讀者帶來了一個痛快淋漓的大團圓結(jié)局。三是圓滿的結(jié)局。大團圓的結(jié)局在不同的小說中有著不一樣的意義。《西廂記》中的張生和鶯鶯,“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的結(jié)局,無疑地削弱了作品反封建反科舉的批判力度。《張誠》最后合家團圓,兩個兒子失而復(fù)得,連失散幾十年的妻子和大兒子都回到張父的身邊,這是故事情節(jié)自然而然導(dǎo)向的,更是三兄弟的友悌至情所導(dǎo)致的,不如此,則不自然,不真實。篇末作者更是錦上添花,“馬騰于廄,人喧于室,居然矣。”給予這種人世間的至情更充分的肯定和贊美。
因此,借助情理之中的巧合、“鬼神可通”的情節(jié)設(shè)置和圓滿的結(jié)局,使三兄弟圓滿的性格和情感得以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并由此看出蒲松齡對這種天地之間的善美人性是由衷贊美的。
《大學》中有一句話:“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這是儒家提倡的一種理想境界——“至善”的境界。這種理想是推及所有人的,包含著人類所有的對人性追求的完美內(nèi)涵。《張誠》正是作者對這一人生境界的完美詮釋。通過數(shù)次巧合和虛幻情節(jié),構(gòu)造了一個充滿人性光輝的理想天堂,刻畫了至真至善至美的圓滿性格,洋溢著“至樂無聲”的圓滿情感,從容地道出了一個人們所期盼的圓滿結(jié)局。它是理想的,也正是人類要和諧相處所必然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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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湖南長沙民政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