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成吉思汗率領的蒙古鐵騎以排山倒海之勢,在歐亞大陸上連續贏得了六十五場會戰,征服了三十二個國家之后,這群其貌不揚的蒙古馬,終于在異國的土地上為其駕馭者完成了稱雄的使命,不可一世的蒙古帝國,一夜間在馬背上赫然誕生了。
仔細端詳著一代帝王的畫像,我忽然覺得歷史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缺憾,誰也沒有把這位偉大帝王的容貌清晰準確地復原下來,以供后人瞻仰,我們目前能夠看到的這位帝王的畫像是在他病逝幾十年后,由他的后裔建立了中國元朝帝國不久,委派宮廷畫師,根據史料繪制的一幅肖像畫。盡管畫面上的帝王面慈目善,耳大額寬,一圈山羊胡微微垂下,花白的長須沿兩鬢飄至胸前……這在某種程度上增添了中國帝王儒者的風范,可是,他的身邊或胯下卻缺少了他最心愛的蒙古馬,或多或少削弱了他馬背上征戰一生的梟雄霸氣。
成吉思汗帝國的誕生,有其厚重的歷史原因及其復雜的背景襯托。當后來的史學家們把審視的目光都集中在帝王統治力量的形成上時,卻不經意地忽略了一個極為重要的細節,除了人的成分以外,似乎還有一個人所不及的力量,那就是成吉思汗帝王胯下的蒙古良駒,是成千上萬匹的蒙古馬,負載了王者的旨意,奔騰的馬蹄像陡漲的潮水,降西遼、蕩西夏、伐金朝,從蒙古高原一直沖向了歐亞大陸,成就了帝王的偉業。
幾千年前的一個春日,一群身高不過130厘米,體重約在300公斤的野馬,涌入了洪荒的蒙古高原,隨之踏來的是野牛、野駝、野羊、野狗……隨著歲月的衍化變遷,“蒼狼”和“白鹿”在額爾古納河畔完成了血脈的融合,繁衍成了蒙兀部落。而在蒙古高原上相互為了領地而征戰不休的匈奴、鮮卑、突厥、契丹等各部,逐漸開始了對野生動物的馴養,特別是蒙古人走出了蒙兀室韋的狹地,走進了水草豐美、河流縱橫的呼倫貝爾草原,成功馴養了那些放蕩不羈的野馬,使中國北方的民族在蒙古馬的相依相伴下形成了完整的游牧體系。
蒙古馬雖然矮小,可它耐寒冷,耐饑餓,耐干旱,善跋涉,共有黑、灰、白、褐等十三種顏色,在這主體的十三種顏色中又可細分為十三種顏色。而馬的行走竟有幾十種。是這些無言的草原生靈,給了蒙古人速度和堅忍,對蒙古人性格的形成,民族精神的凝聚起到了至關重要的影響。蒙古馬是拒絕近親交配的,當小母馬長到交配年齡的時候,它的父母就會主動將其驅趕出群,強迫其另立門戶,尋求新的生活。十幾匹或二十幾匹蒙古馬組成的馬群,由一匹強健的公馬統領。在這個群體中,公馬起到統領和保護其它馬匹的作用,當馬群受到草原野狼及外來襲擊時,成年馬會將馬駒圍在中間,頭向著頭,后腿對外,隨時準備與入侵者戰斗。這時,唯有公馬會離開編隊,長鬃高揚,怒目圓睜,繞著站成圓圈形狀的馬群奔跑嘶鳴,給冒犯者以極大的震懾。在草原五畜(馬、駱駝、牛、綿羊、山羊)中,馬是惟一站著睡覺的牲畜,它白天不睡,晚上九十點鐘至拂曉分別睡一次,每次只睡兩三個小時,但絲毫不影響它旺盛的精力。
隨著震動大地的馬蹄聲和此起彼伏撕裂天空的嘶鳴聲,奔騰的馬群昂首追趕顧盼相通,像群山移動,似大海推浪,席卷著一地塵煙由遠而來,頓時給平靜的草原增添了無比的活力和生機,這樣宏大磅礴的場景能使任何在場者心靈震撼和血液沸騰,為草原上能有如此神勇的動物而感動,而蒙古馬也將那種不受羈絆、剽悍、剛勁、矯健的形態在飛奔之中展現得酣暢淋漓。騎在馬背上的騎手驍勇、智慧,他們把馴服烈馬當做是樂趣和勇敢的象征。
一望無際的草原與藍天,海浪一般奔騰的馬群,奔放灑脫、征戰直前的馬性,塑造了帝王博大的心胸,當未成汗的鐵木真長到9歲時,一匹白色的蒙古馬成了他胯下的坐騎,這匹馬身上長著黑色的斑點,脊背上有一條鰻魚似的黑鬃,蹄上有淡淡的黑斑紋,那天,他與父親騎馬從不爾罕山回到寶格德烏拉山下的母舅部落時,被族領一眼看中,當即將女兒孛兒帖許配為親。后來,是這匹蒙古白馬負載鐵木真打勝了一場場部落間的爭斗,逃脫了一次次劫難和追殺。那是一個血雨腥風的夜晚,當塔塔兒人追殺鐵木真至闊連海子(今達賚湖)崖畔時,他不屈降服,縱馬跳入懸崖,在漆黑冰冷的湖水中,他拽住白馬的尾巴,在一柱礁石后隱藏起來。清晨,當追兵離去,鐵木真策馬上岸,他虔誠地摘下戰帽托于手中,盤起身上的腰帶,掛在脖子上,左手撫胸,面對礁石、面對神圣的白馬,長久跪拜。
經過了幾十年馬背上的奮勇征戰,1206年(宋開禧二年)蒙古各部在蒙古高原的鄂嫩河畔舉行大會,推舉44歲的鐵木真為蒙古大汗,號“成吉思汗”,從此,蒙古帝國誕生了。成吉思汗的坐騎統轄了東起興安嶺,西至阿爾泰山,北連貝加爾湖的廣大地區。
成吉思汗的原意是“海一般的領袖”,而他也高傲地認為,蒙古馬的鐵蹄可以踩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在他的眼里,腳下的草原,應該隨著蒙古馬的馳騁無止境地延伸,只要神鞭所指,馬和人的意志就會融于一體。為了實現千秋霸業,他將騎在蒙古馬上的將士排成扇形的陣列,用圍獵羚羊、鹿群、野狼的方式,捕獵不曾在九尾白旄大纛下歸服的民族,其擴張的目標:一是向西,一是向東。向東,自然是南宋,而向西,則面臨著西域及其以西的廣大地區。1219年,成吉思汗親率20萬鐵騎遠征中亞和伊朗高原,一舉掃平花剌子模,逾太和嶺威震俄羅斯,逼申河懾服印度……
其實,成吉思汗的遠征軍,數量并不算多,但蒙古騎兵的坐騎卻絕非一般,一匹優良的戰馬可抵三四匹普通馬使用。在大雪飄飛的冬季,蒙古馬竟然可用前蹄刨雪來覓些已凍斃的枯草充饑,如遇急行軍,蒙古馬有時一日要跑上近一二百公里,并可連續急奔八個小時之多。馬蹄生膿了,端來盆帶有炭火的余灰往上一按;馬背磨破了,拿來鹽水反復擦洗。戰馬雙耳均被各剪一道v型缺口,目的是讓戰馬在急馳中減弱風的轟鳴,能更清楚地聽見背后主人的驅使。戰馬的鼻孔中間被挖空,使其呼吸通暢,加大了馬的肺活量和奔跑的耐力及速度。被革新和改造的蒙古戰馬,根本不把歐洲的洋頭大馬放在眼里,帝王指向哪里,蒙古馬就踏平哪里。成吉思汗也驕傲地說,我的每匹蒙古馬都賦予了長生天的旨意,只要我掉轉馬頭,松開韁繩,我的鐵騎就可以跨過千山萬水,自己能找到故鄉。
有一首在蒙古高原流傳的贊美蒙古馬的歌曲:
奮蹄飛越賽過羚羊
如風穿過綠色原野
雖然征戰遠離家鄉
終能回到出生的地方
美麗的蒙古馬
神奇的蒙古馬
騎手倒在戰場的時候
決不讓他落入敵手
守著戰友沉睡的身軀
淚流滿面不愿離去
美麗的蒙古馬
神奇的蒙古馬
……
歷史往往就是這樣巧合,一個在馬背上建立了龐大帝國的偉人,同樣,也從馬背上墜身而亡。1227年初秋,成吉思汗打獵時不慎從他的坐騎上跌下,不久病重而死。瑟瑟的秋風中,白馬默默地跟在主人的靈柩后,一連數日長嘶不食。一年后,成吉思汗的三子窩闊臺繼承了汗位,他胯下的坐騎就是父王騎過的神馬。而后來隨著元朝帝國的衰敗,蒙古馬的輝煌似乎也榮耀到了峰巔,馳騁地域最終被限定在現代文明的產物——狹小、封閉的草庫倫里。
當征戰的硝煙散盡,蒙古草原恢復了天藍草綠的寧靜時,每年五月的第九天,便是蒙古人神圣的“母馬初乳節”,這天一早,騎手們要把馬群中所有的白馬都圍攏在一起,將馬奶澆到白馬身上,祝白馬膘肥體壯,愿故去的帝王生靈永存。
今天,當我們重新踏上呼倫貝爾大草原,尋找蒙古馬的蹤影時,其數量之少,利用價值之小,令人惋嘆,然而,蒙古人愛馬、戀馬的話題卻至今纏綿,因為蒙古馬已經深藏于蒙古民族的精神王國里,成為世世代代永遠崇拜的圖騰。
(責任編輯 王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