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話醫(yī)學

心衰分級

心衰，用專業(yè)術語定義一下：就是因心臟排血功能減退，心臟排血量不足以滿足全身組織代謝需要的病理現象。說白了，就是心臟集團無法按上級領導及全身人民的要求擠出足夠的奶。

爛船還有三分釘，好比一個大型上市公司要從興盛走向滅亡，怎么也得分幾步走，經歷幾個階段，在這段時間里，這個公司的股票可能首先被紐約證券所由AAA級降為B級，再下一步由B級轉為ST股，進而被徹底摘牌，直到被法院宣判破產灰飛煙滅。心衰，也就是心臟集團的衰落，同樣要經過幾個階段。

目前這幾個階段的劃分一般均采用美國紐約心臟病學會制定的“NYHA心功能分級”。具體是這樣劃分的：I級：體力活動不受限，一般體力活動不引起過度的乏力、心悸、氣促和心絞痛。II級：輕度體力活動受限，靜息時無不適，但低于日常活動量即致乏力、心悸、氣促或心絞痛。III級：體力活動明顯受限，但低于日常活動量即致乏力、心悸、氣促或心絞痛。IV級：不能進行任何的體力活動，休息時可有心力衰竭或心絞痛癥狀，任何體力活動都加重不適。

我是原封不動地把教科書上的心功能分級的規(guī)定抄了上來，不過說老實話這樣的描述看了讓人有點頭大，所以得把趙阿婆拉出來現身說法。

這位老人家在六十二歲那年正式踏上了心衰的征程，標志性事件是陽光明媚的那一天，拎著菜籃回到居住的小區(qū)。剛才在市場上，有個菜販“惡毒”地將原本賣四毛的菜加價為五毛，但這個“陰謀”卻被阿婆通過激烈的辨論，憑借多年豐富吵架經驗徹底粉碎，想到此處，阿婆不禁暗自得意。

無意中看一看表，她忽然發(fā)現自己也不算是大獲全勝，之前與菜販斗智斗勇耗費了她太多時間，自己有可能會因此無法及時趕上六點鐘開始的扇子舞集會了——對于這位退休在家的老人家來說，與一幫老太太跳跳扇子舞實在是充滿了吸引力。

她是在自己家樓下意識到這一點的，很不幸，她住在九樓，而且沒有電梯，于是她很自然地做了個決定：跑步上樓！

阿婆手腳處的肌肉們立即高速運轉起來，就像一部車要開到一百邁需大量吃油一樣，此時的肌肉也需要大量的血液進行供應，這個要求立刻上報到心血管中樞，并由心血管中樞第一時間通知了心臟集團。

心臟集團此時已經損失了大量的員工，雞兄和其余還活著的同志們早就在滿滿負荷地工作，但在領導的要求下，他們卻只好咬緊牙關更加努力。為了保證肌肉的血液供應，整個心臟的跳動頻率迅速上升，每分鐘90次、100次……

正常人的心跳是每分鐘不低于60次，但也不會高于100次。但現在不行，干活的員工少啊，每分鐘跳100次仍然不能滿足肌肉高速運動的要求，于是集團只好繼續(xù)提高它的跳動頻率：110次、120次……這已經超過了心臟的上限，但仍然沒達到領導的要求。

心血管中樞也不好再對心臟集團說什么了，他惟有尋求多部門合作。于是呼吸中樞也被驚動了，呼吸中樞的領導遂決定手下的肺臟集團也緊急動員起來，平時肺臟只需要完成每分鐘呼吸20次的工作量，這時候也一下上升到了35次/分。

在整個中樞神經系統(tǒng)的體系中，心血管中樞和呼吸中樞還是算級別低的，大腦皮質才是最高級別的主管。這個主管可太重要了，我們每個人能夠有意識有感覺能夠寫文章什么的全賴于大腦皮質，大腦皮質平時要管的事太多。所以按照人體內部的規(guī)定，正常情況下心臟、肺臟集團的管理基本上全部交給心血管中樞、呼吸中樞，大腦皮質是不理這點小事的——要明白這一點，你可以想想在日常生活中，你是否曾注意到自己每分鐘心跳多少，每分鐘呼吸多少？不會的，因為你的心臟、肺臟均在正常工作，他們的工作狀況只需要常規(guī)報告到心血管中樞、呼吸中樞這一級就可以了，基本上不必再往上匯報。

但是在非常情況下，比如現在阿婆的心臟跳到120次/分，呼吸升到35次/分，就必須要上報到大腦皮質這一層了。

所以此時趙阿婆可以清楚地感到自己心臟的跳動，甚至覺得它要沖破胸膛，飛天而去，她也可以清晰地感到自己的肺臟就像一個風箱在瘋狂地抽氣換氣——前面“心功能分級”中提到的“心悸、氣促”癥狀就這樣產生了。

在得知心臟、肺臟的非常情況后，大腦皮質經研究馬上決定從即刻起停止肌肉的運轉，于是阿婆扶著欄桿在第二層樓上停了下來。

她并不能明白為什么會連上個樓梯都會這樣辛苦，于是她休息了一會，等心跳呼吸恢復到正常，她又嘗試了一次跑步上樓，但這只是又給了一次大腦皮層站出來作決策的機會。

于是她終于明白到自己是沒法跑步上樓了，只好扶著欄桿慢慢一層一層地爬，這種境遇不禁令她心生悲涼之感，憑欄油然嘆息：“老了，不中用了！”

她也確實該感到悲傷，本來跑步上個一兩層樓是件再簡單不過的小事，但阿婆卻無法做到，此時的她，就屬于上面心功能分級中講到的“輕度體力活動受限”，要給其心衰分個級，當屬于II級的階段。

要說明一下，其實阿婆出現的心悸、氣促癥狀我們每個人都曾經體會過——你可以試試也學阿婆跑步上樓，不過不是跑一層，而是一口氣不準停爬上十樓，保準氣喘如牛，心跳似鼓而痛不欲生。

都是心悸、氣促，但絕沒有醫(yī)生會懷疑你有心衰，卻會將阿婆列為心衰患者的嫌疑人，因為跑十層樓不喘氣那是運動員的水平，跑一層樓輕輕松松則每個正常人都可以勝任，運動員能做的事你做不到，好，你比運動員差，這沒事，說明你是個普通人。但正常人能做的事阿婆做不來，這就不妙了，比普通人差，當然就是病人。

正常人還能做些什么？吃飯、大便、伸出小指頭去挖鼻子……這些事也是要使力氣的，當心衰繼續(xù)發(fā)展到III級、IV級的時候，病人就會連這些都無法力及，甚至可能一做就翹鞭子。這不是吹牛嘩眾取寵，本人不算太長的臨床經歷中也見過不少，有的心衰病人因為便秘，想使使勁暢快解決，卻就此倒在了廁所里；有的心衰病人我們已經告知他絕對臥床休息，連一根手指頭都不能動彈，他卻偷偷地瞅了個空抬起手來去摳鼻子，于是就此犧牲。

從II級到III級，甚至IV級需要多少時間？心臟集團的衰敗速度因人而異，無法準確預計，比如阿婆，在從扇子舞團隊退役后的幾年里，她一直不思進取停留在II級的水平，但她也從來不去看醫(yī)生，直到文章開頭那晚的前兩天，她才因為肺部感染平生第一次住進了醫(yī)院。

肺炎的診斷并不難，主管醫(yī)生按常規(guī)開了抗菌素，但很不幸，藥到沒有病除，醫(yī)生開的抗菌素對占據她肺臟的細菌毫無用處。

危急

我們不能責怪主管醫(yī)生的水平，他不是神仙，沒辦法看一眼就道出阿婆肺里細菌的身份，那得把阿婆的痰液拿去化驗，可結果得幾天才能公布，現在他只能按照經驗，先使用常規(guī)的抗菌素。

阿婆肺里的細菌可不是警棍就能對付的街頭小混混，他來自于鄰居張大爺之肺臟，來頭可實在不小，乃屬于“超級細菌”的級別。

張大爺有點頭痛發(fā)熱就去看病，使用過的抗菌素更是數不勝數。每次抗菌素大軍圍剿，都會把張大爺肺臟里的細菌殺個大半，但總有幾個能夠逃脫。阿婆肺里的這個超級細菌就是其一。在張大爺肺臟這塊根據地里經歷過多年磨煉后，終于在阿婆入院的前幾天，這個超級細菌隨著風兒鉆進門縫，最后在阿婆肺臟里開辟了新天地。

短短的幾天里，這個超級細菌白手起家，迅速地繁衍了一大批子子孫孫，形成了一個超級細菌團隊。老子是英雄好漢，這幫子孫同樣個個了得，阿婆使用的常規(guī)抗菌素根本動不了這個團隊半根寒毛，他們繼續(xù)繁衍生息，團隊不斷壯大，到了文章開頭講的那個夜晚，截止午夜時分，這幫超級細菌攻城略地，已經居據了肺臟的大半地盤。

當肺臟被大量細菌占據后，留給外界氧氣進入的空間自然大減，心臟集團的右心室雖然在把大量血液擠入肺臟，但血液里的血紅蛋白進入肺臟后卻失望地發(fā)現，由于氧氣不足，他們只能以半空車的狀態(tài)悻悻而歸來到左心房，當這些血紅蛋白再通過左心室射向全身各地，廣大用戶立即因為他們沒有帶來足夠的氧氣而發(fā)出了強烈的不滿。

心血管中樞和呼吸中樞的領導都被驚動了，解決方案很簡單：加大工作量！于是阿婆的呼吸、心跳頻率迅速上升，很快就超過了正常的上限。

超過上限當然會驚動大腦皮質，但與前面說的爬樓梯那次不同，此時最高領導束手無策了，他能怎么辦？難道叫心臟和肺臟停下來？那可不行，身體各個器官都需要氧氣！肺臟、心臟，你們不但不能停，還要繼續(xù)加油啊！

于是阿婆的呼吸與心跳如牛市股票曲線節(jié)節(jié)上升，分別達到了40次/分和140次/分，并且大有繼續(xù)走紅之勢。

股市越往高走越是危險，因為你說不準它哪一天會突然崩盤，造就人間慘劇無數。此時此刻，肺臟和心臟集團也到了最危急的時候，尤其是心臟。

每分鐘跳100次是心臟的上限，超過這個限度進行工作并不是不可以，但卻不能持續(xù)太久。就像你開著捷達車以200邁的時速拉風，如果只是幾分鐘，估計那1.6升的發(fā)動機都能對付，如果開上半個小時，那發(fā)動機不徹底報廢就真見鬼了。

但阿婆的心臟現在卻要一直高速跳下去，在最高領導也無法給他們幫助時，如果沒有外來力量的干預，這個集團的命運似乎只剩下一條路：繼續(xù)工作，直到在不知哪一分鐘時壯烈犧牲，永遠停止下來。

幸好這是在醫(yī)院，阿婆的陪護工人被她如牛般的喘氣聲驚醒，第一時間拉響了床頭的紅燈，在護士小姐匆匆趕來后的半分鐘里，剛從睡夢中被叫醒的值班醫(yī)生亦來到了現場。

搶救

當阿婆體內的最高領導無法收拾局面時，醫(yī)生就是理所當然的外援人選。今天當班的這位醫(yī)生可是水平高超，多年的臨床經驗使他只看了一眼，再摸出聽診器在阿婆胸部摸索了幾下就心中有數了：急性心衰發(fā)作。換句大白話就是：心臟快不行了！

心臟不行了這位醫(yī)生如何處理呢？

此時他腦海里一下就閃出兩句話來：吸氧鎮(zhèn)靜氨茶堿，強心利尿擴血管。

這兩句醫(yī)訣乃是治療心衰的寶典，可謂百試百靈，且讓我們來逐字分析一下其中的靈驗之處。

吸氧：意即強調給予足夠的氧氣供應，雖然阿婆自入院后就一直掛著氧管，但只是低流量吸氧，也就是一分鐘輸入1~2升，此時顯然已經不能足夠，所以值班醫(yī)生就按照著醫(yī)訣把氧氣閥門的開關扭大了半圈。

鎮(zhèn)靜：按道理來說，一件事如果你自己搞不定，外援來了你就應該自動退位、袖手旁觀，不過這不一定。阿婆體內的領導，絕不因為醫(yī)生來到了床前就主動讓賢，仍然在著急督促著心臟集團快馬加鞭。所以這位醫(yī)生只好來點硬的，讓護士小姐給阿婆推了支嗎啡，這東西毫不新鮮，林則徐當年燒的鴉片里主要成分就是這個。一推下去，阿婆體內的領導立刻就安靜下來，引用一句《大話西游》的名言——這個世界安靜了。

推嗎啡除了讓領導停止發(fā)言外，其實還有另一個重要的作用，醫(yī)學界內部將之俗稱為“靜脈放血”，可別理解成“一推嗎啡，靜脈就血濺三尺之外”的意思。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嗎啡能將靜脈血管顯著地進行擴張，靜脈一張開，有了充足的空間，大量的血液就可以先呆著靜脈里打個盹休休息息，不必急著流回去心臟了。如此一來，心臟集團的工作量馬上就得到了銳減——至于為什么將此比喻成“靜脈放血”。你盡可想像一下，拿把刀把靜脈切開，底下放個臉盆的場面，那也可以達到讓心臟無所事事的效果。

氨茶堿：如果從湖南緊急調運一萬車豬肉來廣東，估計一時半會還是滿足不了廣州人民的欲望——一萬部汽車擠在兩車道的105國道上，那速度慢的還不如讓豬下車自己跑步。但如果兩車道一下拓展為八車道、十六車道，不要說一萬車，就是兩萬車豬肉都可以迅速化作滿城燒臘檔上的乳豬、燒肉。氨茶堿就有擴展車道之效，它能使肺部的氣管迅速擴張，這樣外界增加的氧氣就可以高速進入，救體內各地人民于瀕危之間。

強心：心臟此時已是接近油盡燈枯，非常需要有人來幫幫忙了。護士小姐給他推了一支西地蘭，此藥屬于洋地黃類藥物，能夠增強心臟收縮時的力量。

利尿：拜腎臟集團所賜，長期以來阿婆體內的血液均比正常情況下多了許多，心臟集團也因此而默默吃了多年的苦。不過此刻醫(yī)生來了，一支利尿針（常用的是呋塞米）打下去，不一會就使得大量水分離開血管，化作尿液飛流直下了。

擴血管：血管包括靜脈、動脈，此處口訣里講的擴血管是動靜通吃：動脈擴張了，心臟擠奶出去立刻輕松許多；靜脈擴張了——后果上面嗎啡那里已經講過了，此處不必羅嗦。擴血管的常用藥物是硝酸甘油。

看武俠小說多了都知道師傅除了教弟子拳訣，往往還留了點口訣里根本沒提的關鍵秘密緊藏心間。在心衰搶救的醫(yī)訣里，也有一事沒有涉及，就是應讓患者取半坐臥位。這一點頗為關鍵，因為急性心衰發(fā)作的搶救是爭分奪秒的，打針推藥總得拆包裝吸藥水找血管，起碼得耗個半分鐘吧，而讓患者取半坐臥位就簡單了，可以馬上進行：只要把平躺在床上的阿婆扶起，讓她靠著枕頭半坐在床頭就可。此法可以起到部分嗎啡、硝酸甘油的效果，因為人一坐起，下身的血液要流回心臟，就先得克服重力的下拉作用，比起平臥于床時困難得多。血液回流一少，心臟起碼可以先喘上口氣了。

以上口訣使完，不一會兒阿婆就已氣定神閑，心跳呼吸都基本恢復到正常頻率，嗎啡的作用更令她漸漸入睡。值班的醫(yī)生呼出一口長氣，雖然這幾招也算是屢試不爽，但還是有不靈的時候，一旦失敗，當班的醫(yī)生這晚上就基本上不用睡了——光寫一大堆善后的文件就足以讓你垂淚到天明。

長期服藥

不過值班醫(yī)生還不能馬上去上床補覺，漫漫長夜，誰知道阿婆會不會又來一次心衰發(fā)作？要達到自己和阿婆都共度良宵的雙贏局面，就得防范于未然。阿婆身上那幫超級細菌是誘發(fā)這次心衰的罪魁禍首，解決不了他們仍然會后患無窮，值班醫(yī)生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更改了醫(yī)囑，換上了最強的抗菌素。

也許有人會有意見：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一開始就給阿婆使用最好的抗菌素豈不是大家都高枕無憂？問題是抗菌素是有使用原則的，一般都得從差的開始使用，不行再換。

新使用的抗菌素威力強大，超級細菌魔高一尺耐不過道高一丈，在接下來的幾天內節(jié)節(jié)敗退潰不成軍。阿婆的肺部感染已經不成問題，如何處治心衰，或者說“拿什么來拯救你，心臟集團”才是個主要矛盾。

心臟集團需要什么樣的幫助與救贖？不外乎兩個方面：1.集團現在已經死的就剩這么多號人了，希望能想辦法加強集團實力，以為人民提供更優(yōu)質的服務；2.減輕工作壓力，讓員工不再因為勞累而殞職，保得一個是一個，以令集團能夠長期服務。

這并不算太難，對于醫(yī)生來說，這些問題都有解決的辦法——還記得上面講的兩句醫(yī)訣嗎，它們仍然很有用處，不過只需后面半句就夠了：強心利尿擴血管，而且要長期堅持此法。

先說強心，這是滿足集團第一個方面的要求。加強集團實力是必須的，雖然沒辦法給心臟增加心肌細胞的編制——心臟干細胞移植在未來也許能夠成功，但現在還只是水中花霧中月——但通過服用藥物增強每個心肌細胞的力量，從而提高整個集團的實力倒還是可行，此類藥物最常用的是洋地黃類——這是一大類藥，給阿婆急救時使用的叫做西地蘭，但要長期使用就不能用它，常用的是地高辛（digoxin）。除了洋地黃類外，磷酸二酯酶抑制劑如米力農（milrinone）也經常使用。

西藥名實在是不好記，沒辦法，完全是根據英文音譯過來，要多別扭有多別扭，不過也有好記的辦法，我是這樣理解的：要給擠奶集團幫忙，當然得派些體力勞動者，那就搞些種地（地高辛）的農（米力農）民伯伯過去吧。

再說說利尿擴血管，這都是用來解決集團第一個方面問題的：集團工作壓力過大，一則因為血管過窄，擠奶費力；另一原因是腎臟集團作梗，為私利而增加了血液數量。通過擴血管和利尿就可以分別逐個解決，重新達到和諧局面。

擴血管藥中最值得一提的是ACEI類藥物，看它的名字就知道了：“ACE”，不牛能叫“ACE”嗎？該類藥物成員眾多，臨床上常用的有卡托普利、依那普利等等——看出來了吧，這類藥物的名都帶個“普利”，就像蘇聯人名盡叫些什么“司機”一樣，我當年為了應付考試加強記憶只好這樣理解：普利斯通輪胎是最好的輪胎，所以最牛的ACEI和最牛的輪胎聯系起來倒也門當戶對。

不過該類藥物對于心衰的治療作用確實不是吹的，國外進行的許多項研究結果表明，該藥長期使用可以使心衰患者的死亡率下降20%以上。這已經很了不起了，雖然跟咱們國內的許多牌子的保健品比比還得甘拜下風——后者可以包治百病，不要說心衰，就是癌癥、艾滋、乙肝都手到擒來，可謂除了返老還童、起死回生無所不能。

給阿婆急救時用的利尿藥是呋塞米，這個名字很別扭，幸好它還有個俗名叫“速尿”，取其一用就速速拉尿之意。此外常用的還有氫氧噻嗪、螺內酯，心衰病人往往要每天口服一定的劑量。一般的方案是螺內酯必服，速尿或者氫氧噻嗪選擇其一以做配套，就像我們去麥當勞就餐，可樂是肯定要點的，至于可樂配薯條還是可樂配巨無霸就看情況而定了。

還有一類藥是這后半句醫(yī)訣沒提到的：β受體阻滯劑。這類藥在前些年還不是很主張使用，起碼在我讀書的時候仍處于爭議期間，但現在則已基本得到各大醫(yī)學家的認可。經歷這么長時間才肯定此藥的價值，實因此藥牽涉到一個政治問題：對抗領導的指揮！

前面說過心臟集團的上級主管部門是心血管中樞，上級叫心臟干多點活，集團就得老老實實照做。沒辦法，官大一級壓死人嘛。上面說的“強心利尿擴血管”主要是對心臟集團產生影響，對心血管中樞可沒有太大的作用。如果這個中樞以后哪一天處理不當，仍然給集團加任務，那醫(yī)生為了挽救心臟而做的努力不就白費了？所以得對心血管中樞的指揮做點手腳，β受體阻滯劑就是出于這點考慮使用的，它能夠部分地對抗、屏蔽掉心血管中樞的命令，我認為此藥與手機來電防火墻有所類似。不過裝了防火墻軟件的手機能夠把不想聽的來電徹底屏蔽，β受體阻滯劑可不能這樣，沒有領導還是萬萬不能的，真徹底把領導擱在一邊也無法繼續(xù)建設現代化的心臟集團啊。

所以β受體阻滯劑在使用上有個原則，必須要從非常小的劑量開始使用，慢慢加量。另外，此藥也不能單獨使用，一般均應在“強心利尿擴血管”的基礎上聯合用藥。

阿婆的肺部感染不到兩個星期就全好了，出院時她帶了一大堆上面講的藥物回去，每天除了吃飯就是吃藥，并且定期到醫(yī)院里看門診。雖然尿拉得比以前多些說起來讓人不好意思，但她還是可以感覺到自己在一天天的好起來，走路比以前快了，上樓梯可以稍微跑一跑了，健康，似乎在一天天地回到她的身邊。

也許有人會擔心：趙阿婆不是農村戶口的嗎，她有錢買那么多藥天天吃嗎？

絕對沒問題，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怎么賣，反正在我所工作的醫(yī)院，以上提到的幾個藥價格分別如下：速尿3分錢一片，氫氧噻嗪1.15分一片（沒看錯，是1.15分，不是1.15元！），螺內酯1角4分錢一片，卡托普利國產的2分一片，進口的商品名叫開搏通，也不過1.6元一片。地高辛9分錢一片，倍他樂克0.43元一片。

這樣的單價，不管怎么搭配吃上一次，拼命往多里說也不過一兩元錢吧？！一碗魚旦粉、一碗牛腩面，或者去吃個肯德基要花多少？所以說這些治療心衰的藥可真的不貴，比神州行還實惠，更不要提和什么安利蛋白粉、維生素比較了。

未來

講到這里，我們的阿婆也應該謝幕了，她會有怎么樣的結局呢？很不幸，這不是文學作品，沒法安排個大團圓的和氣收場，或者說我也不知道她的未來會怎么樣。因為心衰病人的前途一般并不理想，這方面的研究也有許多，雖然結果各有差異，但一般都持悲觀的態(tài)度。比如有觀點就認為：嚴重心衰者一年內死亡率在50%左右，五年內死亡率在50%以上。

也許這很難讓人接受，畢竟有了醫(yī)生的幫忙，心臟集團的要求都已經得到滿足了啊？它為什么不從此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呢？原因是：這個幫助太遲了。

很多心衰的病人都是在疾病的后期才尋求醫(yī)生的幫助，此時雖然醫(yī)生應對得法，措施有力，但還是不可能徹底挽救心臟集團的衰落，只能盡量延緩其下滑的速度。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太老了。

沒有人都夠能東方不敗千秋萬代，趙阿婆是這樣，她屬下的心臟集團也是如此，人固有一死，衰落的一天總是會到來。

這很像一些老字號的商家、品牌，年代悠久，但管理、思維落后，直到衰敗的后期才頻繁尋找外援，只是時不我待，此時再強力的CEO也已無法挽大廈于傾倒之間。好比英國的羅孚汽車吧，百年字號，這些年上下折騰了半天，掌門人換了不少，還是毫無起色，幾近倒閉之際。

話說回來，拿羅孚汽車舉例似乎倒也不太合適，畢竟咱們的上海大眾已經出面接手買下，讓這個集團避免了灰飛煙滅的悲慘局面，至于為什么英國人民不因此像尊敬戴安娜般感謝上海大眾，倒實在令人費解。

扯遠了，說過心衰的治療，這些年我也曾眼見著好幾位心衰病人反復入院，終于在一次搶救后無力回天，心臟停止跳動，如花般謝去，音容笑貌從此不在。每遇此際，特別在從醫(yī)的初期，也會黯然神傷，覺得醫(yī)生其實頗為無能，干這活真是十分無聊。

但后來又想想，對于老年患者，我們雖然并不能使其千歲萬歲，但若傾已之力，使這位老人每天早上能在朝陽下醒來，聽聽晨間鳥語，看看花間清露，吃上一口滑美嫩香的布拉腸，即使這樣的日子因我們的努力僅僅多延長了一天，也算是功德無量。

于是只好這樣為自己開脫：

人固有一死，不論輕于鴻毛，亦或重于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