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戰略互惠”關系及其趨勢

中日兩國于1972年恢復邦交正常化以來，雙邊關系的發展大致分為70年代單純強調友好的“蜜月期”、80年代以經濟合作為主導的“務實期”、90年代合作與摩擦同時上升的“碰撞期”和21世紀初首腦互訪停止的“冰河期”。從2006年開始，中日兩國進入構建“戰略互惠”關系的新階段。

作為東亞兩個最大的經濟體和最有影響力的國家，中日各有所長，各自具有的優勢在長時間內都無法替代。

互利互惠和共同利益是中日關系長期穩定的基礎，也是兩國關系持續發展的動力。

——姜躍春

中日建立“戰略互惠”關系標志著兩國關系進入全新定位的新階段。在此階段，中日兩國將以更長遠的眼光，在更加寬闊的領域進行戰略層面上的合作。盡管如此，由于兩國之間在政治、經濟等領域還存在不少分歧和問題，因此未來中日關系走勢的不確定因素仍將繼續存在。為使中日關系朝著“戰略互惠”關系的方向迅速發展，今后兩國應不斷尋求共同利益，不斷增加相互信任，在涉及兩國關系根本利益等重大問題上保持冷靜態度至關重要。

“戰略互惠”關系是中日關系的新時期

中日兩國于1972年恢復邦交正常化以來，雙邊關系的發展大致分為70年代單純強調友好的“蜜月期”、80年代以經濟合作為主導的“務實期”、90年代合作與摩擦同時上升的“碰撞期”和21世紀初首腦互訪停止的“冰河期”。從2006年開始，中日兩國進入構建“戰略互惠”關系的新階段。“戰略互惠”關系的確立標志著中日關系正在進入一個全新定位的新時期。“戰略互惠”關系的主要著眼點在于：

第一，建立了戰略共識。20世紀末期，中日之間也曾就兩國關系的定位進行過種種討論，但從未出現過 “戰略”字眼，兩國政府更未就此簽署正式文件。2007年，在通過兩國首腦互訪，使兩國能在“戰略互惠”關系問題上達成共識，這本身就應該是中日關系發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重大事件。“戰略互惠”關系的基本精神是：中日兩國共同為亞洲以及世界的和平、穩定與發展做出建設性貢獻，這是新時代賦予兩國的莊嚴責任。基于這一認識，今后中日兩國將全面發展在雙邊、地區及國際等各層次的互利合作，共同為兩國、亞洲以及世界作出貢獻。雙方正式將兩國關系定位于世界中的雙邊關系，并以正式文件的形式固定下來，這就決定兩國將從更長遠的利益，更廣闊的視野考慮兩國關系的發展，為今后發展兩國關系指明方向。在此過程中兩國將相互獲得并擴大更多的共同利益，以此推動兩國關系發展到新的高度。確立“戰略互惠”關系將為中日兩國關系的共同利益提供重要保障。

第二，共謀深化合作。“戰略互惠”關系突出強調的是兩國在多領域、多層次“深化互利合作”，實現共同發展的目標。在合作領域方面，具體提出“加強在能源、環保、金融、信息通信技術、知識產權保護等領域的合作，充實和完善合作機制”。“加強協調與合作，共同應對地區及全球性課題。共同致力于維護東北亞和平與穩定，堅持通過對話和平解決朝鮮半島核問題，實現朝鮮半島無核化目標。雙方贊成聯合國包括安理會進行必要、合理的改革。支持東盟在東亞區域合作中發揮重要作用，共同在開放、透明、包容等三項原則基礎上促進東亞區域合作。”“戰略互惠”關系的確定不僅使雙邊關系的定位更加清楚，也對今后兩國合作的具體內容和領域做出了全方位設計，為未來兩國關系的發展提供了更加廣闊的空間。這是兩國建交以來在強化合作方面達成的最全面、最具體的一次協議，說明兩國領導人強化雙方“互利”的合作意愿。為此，2007年中日之間展開了一系列合作項目，例如：成立了“中日節能環保商務示范項目推進委員會”，并舉行了推進委員會會議暨中日節能政策司長級對話，在節能診斷、項目可行性調查、引進設備、示范工程項目四個方面繼續尋求商務合作項目。在第二屆中日節能環保綜合論壇上，中日簽署了10個節能環保領域的合作項目。

第三，強化雙邊交流。“戰略互惠”關系重點強調了兩國擴大交流的重要性，在共同發表的聯合公報中明確寫道：中日雙方“相互支持和平發展，增進政治互信，保持并加強兩國高層往來，努力提高各自政策的透明度，擴大和深化兩國政府、議會、政黨的交流與對話”。同時也把“加強防務對話與交流，共同致力于維護地區穩定”列入其中。公報中還強調：“加強人文交流，增進兩國人民相互理解和友好感情。廣泛開展兩國青少年、媒體、友城、民間團體之間的交流。開展豐富多彩的文化交流。”說明增進兩國國民之間的交流和了解也是加強兩國關系的重要環節。可見在加強對話，增進相互理解方面，不僅啟動了中日經濟高層對話機制，也增加了兩國外交當局在安全、經濟國際問題等領域的磋商，同時增加了防務交流人員往來方面的具體內容。2007年8月中國國防部長曹剛川訪日前后，中日軍事交流出現了三個“第一次”：一是中國“深圳”號訪日開創了中日軍事交流的第一個“第一次”；另一個“第一次”則出現在軍艦動身之前，中方邀請日方于2007年9月派員赴華觀摩‘勇士-2007’步兵師進攻戰斗實兵實彈演習；第三個“第一次”是中國軍艦訪日之前，身著軍裝的中國軍旅藝術家在日本的舞臺上登臺獻藝。2007年12月中日經濟戰略對華會議也在北京啟動。

中日關系走勢的不確定性仍然存在

2007年，盡管中日關系出現良好的發展勢頭，但我們必須看到，由于中日關系仍然處于歷史性轉折時期，復雜的內外背景仍將使中日關系走勢相對脆弱。其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歷史認識問題還有浮出“水面”的可能性。長期以來，歷史認識問題始終是影響兩國關系走勢的重要因素之一，也是影響兩國國民情感和雙邊政治關系健康發展的癥結所在。中方在這一問題上不會放棄一貫的原則立場，而決定日本在歷史問題上繼續持偏右立場的社會土壤沒有發生根本性變化。戰后日本在完成“趕超”歐美的經濟目標之后，其國家戰略開始轉向追求政治大國的國際地位。近年來，日本國內“國家主義”上升，民族主義發展勢頭迅猛，在謀求政治大國化方面取得明顯成果。為實現這一國家戰略，日本政壇的主體思路仍然是甩掉 “包袱”。盡管新任首相福田康夫不會參拜靖國神社，并在歷史問題上的反省態度也是應該肯定的，但是由于在現實的日本社會中，否定戰爭的“皇國史觀”仍有一定市場，否定歷史、美化戰爭的言行的社會基礎依然存在，所以在歷史問題上，中日關系出現反復的可能性在所難免。由此引發的國民之間的對立情緒也將出現反復。

第二，中日之間在經濟能源開發等領域存在諸多問題。高層互訪打破了僵局，但并非以為所有的問題就迎刃而解。在關系較深的經濟領域，日本對華進口也不乏歧視性做法，尤其是在農業領域表現出強烈的保護主義色彩，特別是通過非關稅貿易壁壘，嚴重違反某些平等互惠原則。例如針對中國的農產品“肯定列表制度”就是最為明顯的例子。日本政府規定對799種農藥、獸藥及飼料添加劑設定總計達54782個殘留標準，是原標準的5.8倍；對沒有設定標準的，將執行“一律標準”，即含量不得超過0.01毫克/千克，幾乎為現有儀器的最低檢測限度。這些極其苛刻的規定嚴重影響了中國農產品對日出口，直接給中日經貿關系帶來影響。

第三，日本對華戒備心理也難以在短期內消除。作為東亞兩個最大的經濟體和最有影響力的國家，中日各有所長，各自具有的優勢在長時間內都無法替代。中國的發展潛能和市場優勢，日本在金融和IT方面的優勢，兩種優勢相加，對于區域內貿易和投資的擴大、產業的升級和防范金融風險顯然具有極大的推動力，將從不同方向帶動東亞合作的發展。然而，在推動東亞區域一體化問題上，近年來中日兩國分歧不小，中國主張以“10+3”（東盟十國與中日韓三國）為主線逐步推動區域合作的進展。日本則主張以“10+3+3”為框架加以推進，增加澳大利亞、新西蘭和印度來平衡中國在地區合作中發揮作用的意圖不言自明。日本防衛省智囊機構在日前發表的《2007年東亞戰略概觀》中，呼吁“對中國試圖主導東亞”要保持警惕。

第四，日本國內對中日之間“戰略互惠”關系并未達成共識。日本在經濟崛起之后正在追求政治崛起，而中國作為政治大國正在追求經濟現代化。中日兩國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追求各自的戰略目標。但是中國對日本追求的戰略目標目前還看不清，而日本也對中國追求的戰略目標說是“弄不懂”。尤其是日本在處理兩國關系時存在戰略性思維混亂，表現不夠成熟。例如，安倍首相訪華期間，兩國政府發表的聯合聲明提出積極發展“兩國戰略互惠關系”。但是日本政界卻有相當一批政客根深蒂固地認為中日關系存在巨大的、潛在的戰略沖突。日本經濟界對日本政界最終決策究竟會選擇“戰略互惠的中日關系”還是“戰略互害的中日關系”，還無法作出判斷，對發展中日經貿關系抱有深刻的憂慮。

建立“戰略互惠”關系的努力方向

要使中日關系穩定、健康發展，今后兩國需在以下幾個方面共同努力。

首先應該擴大視野，不斷尋求兩國的共同利益。

中日兩國互為鄰國，決定了兩國在地緣政治、經濟上有著很多共同利益。這些利益的實現需要兩國共同努力和配合方能實現。不可否認共同利益的背面存在著利益沖突的可能，但沖突雙方一旦選擇合作，沖突就可能轉化為共同利益。互利互惠和共同利益是中日關系長期穩定的基礎，也是兩國關系持續發展的動力。在雙方確定建立戰略互惠關系的前提下，如何更多地看清兩國共同利益，并引領兩國國民為擴大共同利益而努力是兩國決策層的明智選擇。中日同為東亞地區的經濟大國，中國是經濟處于上升期的發展中國家，應從經濟建設總目標出發，最大限度地利用日本各種先進資源，加速發展自己。日本作為處于后工業化社會的發達國家，在經濟發展、國家治理、科學技術等方面均有許多可取之處，但也有市場容量有限，產業結構有待調整的種種問題。在未來中日兩國的經貿合作中，應著重強調共同利益，為實現雙贏而開展務實合作。中日兩國同為能源消費大國，能源安全是兩國共同關心的問題，所以如何面對油源和海上油路的安全，實現穩定的能源供應也是兩國進行戰略合作的重要領域。當然，在這個領域，還涉及資源和能源政策方面、如何推進石油和天然氣的共同開發、在節能和新能源開發方面加強合作等。2007年，中日雙邊貿易總額突破2365.8億美元，兩國在經濟上的相互依存關系日益加深，如何在新的世界經濟環境中實現兩國經濟的持續穩定增長，也是涉及兩國共同發展的共同利益。在地區合作問題上，兩國在東亞地區面臨一系列傳統的和非傳統的安全威脅，需要通力合作，共同應對。可見，兩國在許多領域、更廣泛的區域存在共同利益，這些利益遠遠超出彼此的對立和分歧。

其次，克服冷戰思維，正視對方的存在和發展。

戰后，日本經濟持續高速增長，創造了一個又一個世界經濟奇跡，是戰后世界經濟體系中不可多得的“優等生”。但到了20世紀90年代以后，日本“泡沫”破滅，經濟進入長達連續十幾年的低迷期，使其在國際經濟中的地位和影響力有所下降。與此同時，中國經濟經過20余年的高增長，實力明顯上升，并與國際經濟的融入度不斷加深，在世界經濟增長和國際貿易等領域的影響力日益增強。輿論普遍認為，中國經濟大有趕超日本經濟之勢。這一實力對比的劇烈變化，讓自1867年“明治維新”以來始終處于亞洲領先地位的日本缺乏思想準備。日本決策層既看重中國經濟發展的廣闊前景給日本帶來的商業機遇，又對中國的未來走向心存疑懼，擔心中國的崛起將威脅其在亞洲乃至世界的既有地位和利益。這種復雜的心態往往影響到其對華政策選擇。如：“中國威脅論”等一些不符合中國發展客觀事實的種種論調在日本社會始終存在，并不時浮出“水面”給兩國關系的正常發展帶來干擾。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持續高速增長，在國際經濟中的地位和作用日益增強，越來越多的國家在與中國的經濟合作中得到發展的機遇。20世紀90年代中期，中國在亞洲金融危機中堅持人民幣不升值的政策，支撐了亞洲金融市場的回穩。之后在中國與世界經濟的融合中，使越來越多的國家看到，中國的發展離不開世界，世界經濟的發展更需要中國。當然，日本作為世界第二大強國，經濟經過十幾年的調整，目前也走上了“自律性”增長的軌道，今后仍將為全球經濟的發展作出自己的貢獻。因此，中日兩國都只有相互尊重對方，并努力從對方的經濟增長中找到自己持續發展的合作元素，才能更有利于兩國關系的相互補充和健康發展。

再者，加深交流力度，增進相互理解和信任。

作為戰略合作雙方，互信是基本要求，也是深化合作和實現互惠的前提條件。然而，目前中日之間最大的問題恰恰在于相互缺乏充分的戰略互信。在此背景下，如何將“戰略互惠”這一新的定位從字面落實到實踐中是擺在今后中日兩國面前的共同課題。在日本看來，中國的政治制度、行為方式、價值取向都與日本有很大不同。本來中日兩國由于存在著歷史認識、東海爭端等一系列結構性問題，而且要全面解決這些問題不僅需要智慧，還需要一個長期的過程。如果兩國之間缺乏信任，別說是兩國之間存在各種問題，即使沒有這些結構性問題也會由于互不信任而產生新的問題。因此，在解決這些問題的過程中，不斷加強兩國之間的相互信任是必要的。不僅要增加兩國政府之間的相互信任，更需要增加兩國國民之間的相互信賴。尤其是在目前兩國國民之間對立情緒依然存在的情況下，通過進一步加強包括民間在內的各個層次的交流力度，使各種層次的交流機制化、規模化、恒常化，才能營造良好的輿論環境，培育兩國人民的親近感，從而達到增信釋疑的目的。

另外，耐心對話，冷靜處理東海爭端。

中日兩國在此問題上存在分歧是客觀事實。中國方面認為，依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的有關規定，東海海底的地形地貌結構決定了中國大陸領土的大陸架自然延伸到沖繩海溝。該海溝是中國大陸自然延伸的陸架與日本琉球群島的島架之間的天然分界線。所以在沖繩海溝中國一側應該屬于中國所管轄的專屬經濟區。而日本則強調日中專屬經濟區的界線應該以日中兩國海岸線的“中間線”為界線。東海爭端不僅僅是能源問題，其實質是海權歸屬和領土爭端等深層次問題，需要兩國的耐心與智慧。為妥善處理東海問題，中日雙方已經達成的共識：作為最終劃界前的臨時性安排，在不損害雙方關于海洋法諸問題立場的前提下，根據互惠原則，在雙方都能接受的較大海域進行共同開發，使東海成為和平、合作、友好之海。目前，雙方已經決定提高對話級別，就此合作進行更加深入的磋商，拿出雙方均能接受的具體合作方案。在具體合作方案出臺之前，兩國政府和職能部門應以中日合作大局為重，謹慎處理有關東海的相關事宜，共同維護地區的和平與穩定。

最后，還要從全球格局著眼，考慮地區合作問題。

在過去幾十年里，亞洲發生巨大變化，中國經濟和社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中國在亞洲的地位日趨上升；日本經濟結構也在發生變化，對周邊國家的經濟依賴越來越多；中日之間相互依賴程度日趨增加。中日應該對未來認真地做一些工作，看能不能謀求一個能夠共同享受、共同擁有的未來。歷史上日本的東亞合作政策主要是顧忌美國。因此，20世紀80年代以來日本提出的各種區域合作倡議大多圈定于“太平洋共同體”、“環太平洋經濟圈”等超越東亞地區的框架，要求不僅要包括北美和大洋洲，還要覆蓋太平洋全域。隨著東亞地區國家經濟的不斷崛起和東亞的貿易依存度的不斷上升，日本開始意識到東亞經濟在未來世界經濟中的地位和作為，因此，深知強化與東亞國家經濟依存度是日本自身發展的利益所在。然而，近年“10+3”的進展，尤其是中國在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日本即開始從積極推動變為消極怠工，尤其擔心中國在地區做大，并積極主張在“10+3”之外加入澳大利亞、新西蘭和印度三國，其主要意圖是借用澳、新等同盟力量制衡中國的作用。東北亞地區尤其是中日韓是東亞經濟的重心，但從東亞地區合作的發展過程看，中日韓三國分別與東盟國家進行FTA談判，而三者之間的FTA談論仍舊停留于學者之間。中日之間FTA談判更是沒有時間表，為中日兩國在地區合作進程中發揮更大作用，為東亞區域對話進程確有進展，并在未來國際經濟競爭中居于主動，中日兩國在這一問題上需要真誠合作，否則東亞經濟一體化進程不容樂觀。

（作者系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經濟外交與安全研究中心主任、中國中日關系史學會常務理事、中華日本學會常務理事、中國日本經濟學會常務理事、中國國際經濟關系學會常務理事等職。長期從事日本、亞洲及世界經濟問題研究，曾兩次作為中國駐日本使館外交官赴日工作，主要專業研究方向：日本經濟、中日關系和世界經濟熱點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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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曹曉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