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一日

這次到寧波，雖是擦邊而過，卻如契友乍逢，一杯清茶，一夕閑談，便對他的風神氣質油然起敬，頓生好感。

寧波，一個藏龍臥虎、孕育奇跡的地方，遍地新聞，隨處可拾。

——題記

慈溪，寧波下轄的縣級市，依山面海，距市中心六十公里。因古代二十四孝中“母慈子孝”的故事發生在境內的大隱溪，遂以“慈”名溪，以溪名縣。此外，被范仲淹在《嚴先生祠堂記》中以“云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稱頌的嚴子陵，一代名臣和書法巨匠、被唐太宗譽為“人倫準的”的虞世南，傾力支持辛亥革命、“抱濟世熱忱，推食解衣，不愧萬家生佛；奮海外事業，含辛茹苦，允推當代人豪”的愛國僑商吳錦堂等，都是慈溪人。最近一段時間，則因地處杭州灣跨海大橋南端“橋頭堡”位置，更是頻頻見諸媒體。

發給我們的市情手冊開本很小，像一個袖珍記事本，卻圖文并茂，中英文俱備。暗紅色封面上，四個銀色的宋體字：中國慈溪。翻開封襯，則是長長一串反映改革開放以來全市經濟社會發展成就的榮譽稱號。省上授予的不算，單是國家級的，就有全國綜合實力百強縣、全國科技工作先進縣、全國生態農業示范縣、全國文化先進縣、全國優秀創新城市等十多項。接下來的文字更表明，這個靠圍海造地發展起來的面積不大，資源也不多的小市，在全國縣域經濟綜合實力排位中，名列十四位，綜合競爭力，竟占到第三位。

顯然，這是一個尚在崛起中的、生機蓬勃、后勁十足的城市。而這里的人們習慣于在全國的大坐標上找尋工作方位，衡量工作績效的思維方式，也讓大家大感新奇。

市委宣傳部長卞銀江解釋說，這可能與寧波人特有的地域性格有關吧。寧波人說話辦事歷來如此，低調，務實，不干則已，干就要干好，不達目標，決不罷休。與他們接觸多了，你就會覺得，什么樣的奇跡，在這里都是順理成章，并不奇怪的。

突然想起軍旅作家王宏甲在慈溪的一次經歷。王宏甲在一篇文章中說，那天是一位朋友請飯，席上有位畢業于浙江大學的女律師，據稱年收入竟有七十多萬元，讓他大出意料。誰知她指了指另外兩位客人，淡淡地說道，我這算什么呀，你問問，看他們收入有多少。原來她說的這兩位，現在都是村支部書記，之前當個體老板時，企業年產值都在數億元。隨后，話頭引向了一位農民工模樣的中年人，說年收入也在千萬以上，宏甲便問，是真的嗎？那中年人看起來靦腆，但對他的提問，卻是回答得簡單明了：有的！那是有的。這又讓宏甲大為吃驚，而當他拿出筆來準備作點記錄時，請飯的朋友卻連連擺手說，慈溪六、七萬家工商企業，生意做遍全國全世界，哪一位老板的收入也不比在座的少，有啥好記的！

我就此事求證于卞銀江，這位自詡“作人簡單，做事清爽”的年輕人點點頭，肯定回答說：沒錯！要不怎么說寧波人“真富，會富，不露富”呢？當然，他們的目光之遠大，心胸之寬廣，拼搏精神之頑強，也絕對是出類拔萃，非同尋常的。

在他的動議并陪同下，我們訪問了方太公司董事長茅理翔等幾位企業家。

茅理翔先生年屆古稀，精神健朗，說話輕聲慢語，溫文爾雅，看起來更像一名學者。這個上世紀八十年代以生產點火器的小企業起步，一九九六年創建以油煙機生產為主的方太公司，十二年來始終引領“中國廚房革命潮流”的風云人物，在他四十多分鐘的情況介紹中，很少涉及方太作為國內廚房電器市場第一品牌所擁有的雄厚實力，更多的，卻是關于“中國家族企業經營模式”這樣一個學理性很強的話題。在他看來，世界五百強企業，多數是由家族式經營起步。我國迅速崛起的私營經濟，主體也是家族企業。隨著改革的深入，環境的變化，家族企業如何順應時勢，進行經營管理的變革創新，不僅關系企業的生命力和競爭力，也關系到國民經濟的長遠發展。茅理翔說，這個問題，企業界和理論界都很關心，也是他多年來結合方太的實踐思考和探索的課題。為此，先后撰寫《飛翔的軌跡》、《家業長青》等多部著作，在全國巡回演講八十多場，并積極參加各地組織的研討活動，被多所大學聘為兼職教授。他本人兩年前已退出方太最高領導崗位，將企業交給從交通大學畢業的兒子去打理。問及退休后的打算，他信心十足地回答說：進行第三次創業，辦好以培養現代民營企業接班人為宗旨的專業學校，讓更多的家族邁出富不過三代的怪圈，走上可持續發展的軌道……

卞部長捅了捅我的手臂，意思是“印象如何？”因為怕干擾茅先生的談興，我便匆匆在便箋上寫了八個字算作回答：“膽識過人，氣度不凡”。

這種感觸和印象，隨著接下來的采訪，愈益強烈和明晰。

和茅理翔相比，黃新華只能算一個年輕人，而言談舉止，處處透出同樣的睿智和斯文。作為慈溪市總商會副會長，寧波市打火機行業協會會長，他的社會聲望，也許并不在于他一手創辦的新海電器公司已成為亞洲最大的打火機研發制造基地，連續七年蟬聯中國打火機行業銷售第一位；他贏得人們的尊重和稱贊，更多的是因為他和他所組織的團隊，連續打勝了三場國際反傾銷官司，五次參加打火機國際標準制定會議，為中國同行在國際競爭中贏得了市場，取得了話語權。在談到第一次接到來自國外的反傾銷調查通告的情形時，黃新華說，那時候，中國入世談判正處于膠著狀態，國內多數人連“反傾銷”這個詞兒都感到很陌生。一些企業鑒于缺少經驗，只好選擇退出競爭。但新海的領導層經過討論認為，回避退讓總不是辦法，積極應對才有出路。狹路相逢勇者勝，成敗都是一筆財富，于是迎難而上，奮起應訴，經過三年艱辛努力，終于取得勝利。現在，以新海為核心的“寧波集團”與兄弟的“溫州集團”一道，已經以其應對國際貿易壁壘和技術壁壘的成功實踐，成為國內企業的榜樣，并為國際同行所矚目。“老實說，當時我們想的，就是要為企業今后的出路抗爭，也為國家的榮譽和尊嚴挺身而出！”這懇切動情的結束語，立刻贏得一陣熱烈的掌聲和由衷的贊許。

最后參觀的一個點，是以生產凈水設備馳名的沁園集團。走進總部辦公大樓，寬敞明亮的陳列大廳里，從簡便式凈水器到大型凈水裝置，四大類別的數百個樣品排列整齊，琳瑯滿目，兩邊望不到頭。董事長兼總經理葉建榮指著最新一款凈水器說：不是開玩笑，任你將農藥、啤酒倒進去，流出來的仍是礦泉水，哪位不信，可當場試驗！這葉建榮看來是屬于那種永不安分、喜歡折騰、對生活對事業充滿創造激情的人物。他說，二十多年前，還在寧波師范學院上學時，讀的是數學，卻組建了學校最早的文學社。后來喜歡上心理學，又發起成立了心理學研究會。畢業后分配到以舊中國大買辦虞洽卿故居為校舍的龍山中學教書，許是受商幫文化的感召啟迪，不久毅然下海。從十年前研制第一臺凈水器起，“幾經折騰”，沁園由一個作坊式的小廠，成長為擁有三百多項專利技術、四大工業園區、數千名員工的國內最大的水家電生產基地。談到十多年的創業體會時，他說：產品是企業的生命，創新成就了企業的輝煌。而這一切都源于一種無法推卸的社會責任——解決好飲水健康這一民生大計。末了，他以更加堅決的語氣表示，他的后半輩子，不管如何折騰，都將是為實現這一人生目標而殫精竭慮，鞠躬盡瘁！

在慈溪的采訪實際只有一天時間，走馬觀花，來去匆匆。但通過對幾家企業的考察，心理上情感上產生的撞擊卻是如此強烈，以至使我長期以來關于民企老板爾虞我詐、唯利是圖或花天酒地、窮奢極欲的種種負面想象，以及由此產生的拒斥感，在短時間里遭到根本性顛覆，并大有今是而昨非，“當刮目相看”的省悟。我向卞銀江坦述了我的這種感受，卞同樣動情地談到，其實慈溪原來也是一個相當窮困的地方，真正富起來也就是最近二十年的時間。我們得承認，正是有了開放搞活的政策，又有了這樣一大批有抱負有才干的杰出的創業者，才贏得慈溪二十年的超常發展，造就了今日的繁榮和輝煌。

然而，他們，這些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經濟奇跡的人們，又是由誰造就，如何造就的呢？一路上我都在這樣思索著，并為這樣的思索而激動著。

告別慈溪的那個清晨，站在酒店陽臺上眺望市區，遠處是蔥蘢的翠屏山，腳下是蔚藍的滸水河。旭日映照，萬物生輝。大街小巷車水馬龍，一派生機。瞻顧尋思間，腦海中隱約閃現出一排金光大字：

精彩的時代，精彩的事業，精彩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