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有棵葡萄樹,是父親在我雙腿癱瘓后的第二年栽下的。栽樹的時候,父親把我推到院子里,一邊挖坑,一邊告訴我,葡萄樹是有靈性的,種的時候許個愿,如果樹長得旺盛愿望就能實現。父親說:“許個愿吧!”就這樣,我們父女倆把美好質樸的心愿寄托在了小小的葡萄樹上——希望我能夠盡快好起來。
父親伺弄葡萄樹的精心和殷勤一如照顧他有病的女兒:澆水要用剛從井里打上來的水,施肥要用還散發著青草味兒的牛羊糞,松土要用手把土細細碾碎……父親每天早上都要把我推到葡萄樹前,仔細地看上一陣。葡萄樹每長出一片新葉,父親都興奮得像個孩子,他還信誓旦旦地對我說:“等到能在葡萄樹下乘涼的時候,你就好了。”
葡萄樹長大了,正如父親所期望的那樣,枝繁葉茂。父親用粗鐵絲和鋼筋精心地給葡萄樹搭了架子,第二年,長長的藤蔓就爬滿了半個院子,碧綠肥嫩的葉子在小院的上空舒展著熱烈的情懷,生機勃勃!
然而,我,依然坐在輪椅上。
其實父親心里也明白,他的女兒再也不能像只花蝴蝶一樣在他身邊歡快地跑、開心地跳了,可他依然癡望著、幻想著有一天能出現奇跡……
那年,郁悶孤苦的我拿起了筆。
葡萄樹在種下的第三年結了果。連父親也未料到,他栽下的葡萄樹竟是優質品種,不但個兒大味兒甜,而且熟得早。夏日里,那些成熟了的葡萄一串串掛在小院里,陽光透過葉隙落上去,顆顆晶瑩剔透,碩大滾圓,好看又誘人。
從此父親又多了一項任務。炎熱的午后,他總會踩上凳子,摘兩串紫珍珠般晶瑩的葡萄,用清涼的井水洗了,端到我的桌上,對我說:“累了就歇歇,吃點葡萄,解暑。”我便停了手中的筆,津津有味地吃葡萄。葡萄被井水洗過,涼涼的,又酸又甜,真好吃!葡萄汁順著下巴流下來,我也全然不顧。父親看我貪婪的樣子,一臉滿足的笑。有時候他怕影響我,就悄悄進來,悄悄放下葡萄,又悄悄地出去。每次吃葡萄,父親總是不肯吃。他有一個堂皇的理由:怕酸。我揀了最紫的葡萄,送到他嘴邊,強迫他吃,他拗不過,只好吃兩顆,卻立即做出酸得不可忍受的樣子,然后絕不再吃。父親有高血壓,為了控制血壓,每天都要喝幾口陳醋,別說那已經熟透的葡萄,根本就沒有一絲酸味,就是真的酸還能酸過醋?我知道,他是舍不得啊!
幾年過去了,葡萄樹越來越旺盛,一到夏天,它厚厚的綠蔭就遮滿了小院。父親坐在葡萄樹下戴著老花鏡讀我發表在報刊上的文章,眼角眉梢掛滿了笑意。我和父親都已經接受了我不能走路的現實,當初許的愿我們也已經淡忘了。然而,父親卻讓我明白了:有一種站立更能成就至高無上的尊嚴,那就是心靈的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