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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人家(另24篇)

2008-01-01 00:00:00郭阿利
西藏文學 2008年6期

編者語:郭阿利的創作成果主要在小說和報告文學,在此專輯里的散文其實是他攝影作品的附屬品或者說是腳注。郭阿利的攝影作品是唯美的,他的散文是精美的,每篇短小精悍的作品像涓涓溪流,滋潤讀者心田,又像片片白云,帶你走向遠方。他的散文沒有居高臨下,指點江山的氣勢,有的只是時西藏山水以及生活在這里的人們的由衷的愛戀和欣賞,其所感所悟真切而沒有絲毫的矯揉。如果,郭阿利的散文對西藏的人文景觀和自然景觀的描寫再深入一些,甚至作一些必要的調查研究,其文化附加值就更高。我們期待著郭阿利更多更好更美的新作。

那里有座山,山上布滿了狼牙形狀的巨石。我把它叫作狼牙山。老百姓稱它為什么山我卻不知道了,也許當地的牧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山,因為那山不大,一定沒什么名氣;也許它根本就沒有山名,除了山上的狼牙巨石它實在是沒什么特別的地方,如果不是那晚我住在山下的一戶牧人家里我幾乎就不會去注意它的。藏北的山實在太多。

那兒有個湖,叫岡塘措,雖然不大卻很美麗,也許是我對湖的偏愛,每每見到湖就想在湖邊住上一晚。因為湖邊總能給人帶來既浪漫又美妙的享受,尤其是在這金秋季節里的一早一晚,日出日落,更是令人陶醉得如癡如醉。

當晚我果然住在了岡塘湖邊,那里有著一戶極好的人家,因為這家人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人家,所以我把這家人看作是天上的人家。

天上人家依著狼牙山,傍著岡塘措,山前山后、湖左湖右全都是天上人家的牧場。這樣的牧場可謂是得天獨厚的好牧場。去往天上人家要趟過被山洪沖刷出的屋前那條布滿亂石的溝。溝里剛結了冰,還泛著白光,被車輪一壓就碎,發出嘩啦啦的響聲。兩條藏獒聞聲沖出院來沖著我們狂叫。我把車徑直開進了天上人家的院里,沖著主人家正房當中的門停下來卻不敢下車,兩條藏獒一路追進了院子。

聽見車喇叭聲走出屋來的男主人個子不高,瘦臉卷發,名子喚桑公,是天上人家的一家之主。

桑公熱情好客,見來的是老熟人,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此時兩條藏獒像受了主人的感染似的不再叫喚了,跑去一邊臥在地上,四目相對,直溜溜地看著我們下車隨桑公進了他的正房。

屋里卻是一屋子的女人。許是男人都外出干活去了。

屋中間地上架著牛糞爐,火爐上接了個長長的取暖煙囪,一進屋立刻就感受到了屋里的溫暖。圍著牛糞爐的四周是卡墊床和藏式柜,上面堆滿了各種日用雜物,光是打火機就有兩整盒,還有整包的衛生紙。說明桑公家里的人也學會了像城里人那樣用衛生紙講衛生了。

我被桑公讓進靠西邊的卡墊床邊坐下,而桑公則在牛糞爐邊鋪在地上的卡墊上坐下來同我們說話。

女人們坐在一邊很少說話,多半只是拿了兩只眼睛骨碌碌地在我們幾個進來人的身上轉來轉去,再不然就去牛糞爐上的鍋里看看,鍋里燉著香噴噴的牛肉,熱氣從鍋中汩汩冒出,帶著一股透明的香味在屋里四處飄蕩。

我拿出相機架好三角架為這天上的人家拍照,屋里所有的人都被我留在了數碼相機里。我把相機拿給她們看,她們一臉的驚詫,然后就是看個不停,到了這個時候女人們才開始還原女人的天性,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還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去對照相機里的影像,仿佛在認定相機里的人到底是不是她們自己,相機里的她們似乎漂亮了許多。然后就像要拍電視似的稍加打扮后主動湊向我。實際上她們還沒弄清楚數碼相機和電視機的區別。

天黑前桑公家的牛只回來了一少部分,桑公告訴我們說,這幾天他家的牛群里混進了一只野牦牛不肯離去,搞得家人也不敢去靠近牛群,只好任牛群隨那只野牦牛在山里過夜。

桑公家附近經常出沒著野牛,他家的牛有不少都是家牦牛和野牦牛雜交所生,與野牦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姻關系,野牦牛來了它們便不再回家,而那“回家”的野牦牛更是不愿離去。這可就慘了桑公一家,僅牛奶一項就讓桑公家損失不小。

夜晚降臨了,桑公家里的肉湯“土粑”早就香氣四溢。然而女人們這時正忙著給回家的牛擠奶顧不上吃飯。

凜烈的寒風隔著羽絨服吹得我全身發冷,臉皮凍得冰涼發麻,鼻涕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流個不停。太陽才落下不多時天就變得如此的冷,說這地方一天里可以經歷四季卻也不夸張。白天我們就經歷了雪天和中午陽光下的暴曬灼熱,而現在太陽落山后天立刻就變成了如同數九寒天般的寒冷。

直到天黑,幾乎連牛也看不清楚了,桑公家的女人們這才收拾東西走出牛圈,向家里走去。這時屋里的太陽能電燈看著比先前亮了許多。

走進桑公為我們安排的那間睡覺的屋里,牛糞爐燒的正旺,一進屋眼鏡片就被蒙上了一層霧氣,頓時什么也看不清了,不得不將眼鏡摘下來擦拭;屋里的卡墊床上隨意丟著幾個人的睡袋、旅行包、喝水杯、干糧袋和打開的攝影包,各種大小鏡頭胡亂扔在卡墊上,這時卻要一件件地去收拾,好為自己騰出塊睡覺的地方。

水開了,我往飯盒里放了包方便面開始給自己做飯,桑公家的人這時正喝著香噴噴的肉湯“土粑”,那東西其實很香,尤其是在這大冷的天里喝了一定是熱呼呼的。

夜里缺氧,我的腦門里鼓鼓作痛,心臟跳得很快。在如此高海拔的地方頭痛腦熱,心跳氣短都是很正常的事,像我這樣長期在藏工作的人睡上一覺也就沒事了。因此我絲毫沒有緊張。只是這睡不著覺要眼睜睜地等著天亮可就難熬了,就覺得時間過得太慢太慢,天總也不亮,就像是時間凝固了似的。

睡不著覺的時候我就在想事,想了很多很多的事,其中想的最多的就是桑公一家為什么會遠離人群獨自跑來這偏遠的狼牙山下、岡塘湖邊定居?不知他們是什么時候開始在這里定居的。我想總該有幾代人了,因為他們有著那么多的房子和那么多的牛羊,院子里還停著兩輛自己的車。

其實我能想到這很簡單,除了為了草場,還因為這里實在是一個很美好的地方,至少我就非常喜歡這個地方。

我想了許多。許多。

我不知夜里是什么時候睡著的。睡著了就不再感覺頭痛了。只知道醒來的時候外面傳來了響動和說話的聲音。我是被那說話聲給吵醒的,盡管說話的聲音并不大,可我睡得很輕,一點小小的聲音都會讓我驚醒。

桑公家的女人們又開始擠牛奶了,牛羊要擠過奶后才放出去。那時天才蒙蒙發亮,月亮掛得老高,依稀還能見到閃爍的星星。

我起身穿好衣服走出屋去。牛圈里幾個晃動的身影、藏袍的棱角刀刻般的銳利分明,就像黑夜里的雕塑。

除了牛的嚼舌聲就是女人們“哧哧”的擠牛奶的聲音,仿佛兩種聲音的二重奏。

天漸漸亮了,日出雪山頭,一道金黃的暖光射在了桑公家后面的狼牙山上。看著那道暖光頓然覺得身上暖和了許多。“狼牙”也變得開始溫柔。而岡塘湖里卻結了冰,灰白一片,遠不如藍湖好看,讓人感覺身上發冷。

兩條藏獒分別臥在桑公家的房前屋后盡守其責,用心保護著牛羊。這時我也不再怕那狗了,夜里出來小解那狗見了我沒有任何不友好的表現,這為我壯了膽,我開始嘗試著去接近它們,向它們表示友好和親密。然而它們雖說是不再沖我叫喚,可也不受我的拉攏,總是同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最多瞥兩眼,卻并不多搭理我,搞得我真是沒趣,其實我是很喜歡狗的。因為它的忠誠。

一群被當地上稱作“白屁股羊”(即野黃羊)的羊群從桑公家的后山上下來,在距離桑公家右側不遠的草地上覓食。盡管距黃羊不算遠,可由于它身上顏色幾乎和這秋天草的顏色一樣,我卻在桑公愛人的指點下費了好半天的勁才看見,而桑公的愛人卻是一眼就發現了它們。就像獵人發現獵物時一樣的敏銳機智。

這時準備越冬的野黃羊養的膘肥體壯,煞是好看,只可惜我們不能靠的太近去看,野的就是野的,不允許有人靠它們太近,它們時刻都在警惕著危險的出現。

太陽越過地平線,翻過山頭,升上了天空,這個時候桑公家的女人們也都為牛和羊擠過了奶,去放羊的桑公家的男人(其實他還是個孩子)穿著厚厚的藏袍,頭上也用圍巾包裹的嚴嚴實實,連鼻子也包在了里面,只露出只有牧民才具有的既大又明亮的一雙眼睛。那雙明亮的大眼睛跟在牛群后面漸漸走向遠方。

我一直盯著那雙大眼睛變得越來越小的身影,心也隨他去了遠方。

遠方。

從這去往放牧的遠方到底有多遠?那雙大眼睛每天總是早出晚歸,直到太陽落下山崗。遠方。我向往著那遠方的遠方,和那遠方天邊的人家。在凝視中,遠方牽動著我的心思。

我想,我是否也該再次的去往那遠方的遠方了。

夜宿托米堅參家

屋里的人聽見車聲就從屋里出來了。過來的那個人像是家里的男主人,五十歲左右,一臉的沉穩,盡管帶著疑問表情沒有笑容的臉上卻并不冷淡。我向他說明來意,希望能在他家里借宿。這時屋里又擠出幾個人來,是家中的孩子們,足有七八個,個個睜著好奇的眼神呆乎乎地盯著我們。一會又跑去車旁向車里張望,看車里我們隨車所帶的也許在他們眼里是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主人勉強能聽懂幾句漢話,在聽明白我們想要住下的請求時和我們談起了費用的問題。最后以每人每天50元錢達成協議。

事情一談妥似乎我們與他們之間的距離一下拉近了許多,在主人的招呼下家里其他的人很快幫我們把車里的東西卸下拿進屋去。

太陽就要落山了,黃昏金色的陽光是攝影人最為珍階、最舍不得放棄的時光。不由分說。幾個人沒進屋卻拿著相機向屋后的牧場走去。

藏北冬季牧場枯黃的草與晚間金色的晚霞融為一個諧和的整體,一個充滿激情、充滿希望的金色世界。在這金色的世界里,幾個城里人暫且進入一種沒有思維的忘我狀態,也許那便是攝影人的一種狀態。應該說這種狀態是我們的最佳狀態,恨不得手里的相機頃刻間記錄下我們眼前所能見到的一切,詮釋這美麗遼闊的藏北草原。此時也最能體會攝影人常說的“追趕太陽的人”是何種感受。

漸漸太陽偏低,牛羊歸圈,那種飽食滿足且多少帶著一絲疲勞、安詳回歸的牛羊同樣給牧人帶來了最大的安慰,在草原上牛羊幾乎就是牧民的全部,他們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幾乎無一不是來自牛羊的身上。在我們看來模樣相同的牛羊在牧人眼里卻像自家的孩子,個個都不一樣,每只牛羊都有它們獨特的長相和各自的性格。歸圈的羊群在前,牛群在后。待哺的小牛小羊老遠便認出了它們的媽媽,歡蹦著沖上前去急不可待地鉆進母親肚下去吃奶。

牛羊回到圈里極為熟悉自己的位子,不用主人費力就各自歸位站好,等候著主人來擠奶。

這時家里的女主人們手里提著接奶的盛物走向牲畜群,蹲在牛的旁邊或是羊后去擠奶。那接奶的盛物是用牛角做成的,非常方便實用。

天黑下來了,就連天邊那最后一線陽光也已躲進山后不再出來,帶著一臉滿足的我們此刻也感到了饑渴,收起手里的相機向那間我們將要在里面度過今夜良霄的屋子走去。

按事先達成的協議,主人家為我們生了牛糞爐并燒好了一壺開水,方便面是我們下鄉必帶的食品,這次還帶了鹵牛肉和肯德雞炸雞腿,全部一并拿出在火爐上烤熱,與主人家的人一同分享。雞腿經過燒烤飄出一股香味,著實讓人饞涎欲滴。饑餓之時倍感食物的香甜,幾個人吃著手中的食物大談當年皇筵也不過如此而已。

氣氛在屋里幾個人的談笑中漸漸升華。最后主人家的幾個后生為我們跳起了歡樂的藏北牧民鍋莊。興奮的我們不由分說地加入到他們中間手舞足蹈地同他們一起跳了起來,盡管跳的很不成樣,興致卻很高。也許比那正規演出有過之而無不及。這種歡樂是不加任何修飾或掩飾成分的真摯情感的自然流露。

夜里我將自己裹在睡袋里極是溫暖,一夜好夢。直到聽見窗外的動靜才極為不情愿地鉆出睡袋穿衣起床,因為那是主人家早起的女主人們又開始在給牛和羊擠奶了。我得去拍照片,如若不然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在這睡得正香的時候爬出那熱乎乎的被窩跑去屋處受凍。這時我便想到了牧民們每日如此的勞作,那不正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棲的生活軌跡嗎?這自從有了人類便有了的人類生活軌跡從古到今乃至未來都將永不改變。

走出屋去,屋旁牛圈傳來“嗞嗞”牛奶擠進盛物里的聲音,牧家的女主人們用頭巾將頭連同整個臉都包裹在里面,只露出一雙既大且明亮的眼睛,那雙眼睛楚楚動人,讓人怦然為之心動,想要不愛都幾乎不可能。由此我在心里問自己,為什么牧人的眼睛總是那么明亮,那么動人,以致給我留下了刀刻般的印象,讓我銘記在心,想要忘卻都是不可能的。

牧女擠過奶走向一旁的桶,將手中盛奶物里的牛奶倒進大桶里,藏袍上的系鈴隨著她的走動發出動聽的聲響。

太陽出山前,擠過奶的牛羊在牧人的吆喝下走出牲畜圈,向著山坡上走去,去到遠方的牧場。

真想一道跟了去看看。我想象著那遠方的牧場一定是在山坡的那一邊,也許還要遠些。但無論多遠,那里一定是水草豐盛的地方,并且地上有著牧羊人堆在那里的三塊石頭,那是用來燒茶的臨時爐灶,隨地撿兩塊干牛糞丟在里面用干草引著,燒上一壺香噴噴的清茶,然后就坐在草地上,喝著清茶,看著藍天白云下的草原和草原上雪白的羊群。那是何等的美妙、何等的悠閑、何等的遼闊、何等的坦蕩、何等的享受。

那是只有牧人才能真正享受到的一種快樂,也是我無限向往的一種感受。走遍西藏我也會去尋找這種感受的。

我想,我能。

走進札達土林

越是接近札達土林我的內心就越是焦急,同時還隱藏著一股難以抑制的激動情緒,那股情緒不斷地在胸中翻涌,急切地盼望著札達土林的出現。

其實十幾年前我曾經土林匆匆而過,然而那時的我卻因了今天連我自己也說不清的原因,不知是怎么走過土林的,如此壯觀的札達土林居然沒給我留下多少印象。

方圓八百公里的札達土林面積之廣大;氣勢之宏偉;景觀之美麗,世界獨一無二,絕非一般土林所能媲美。

越過一條結著薄冰的河,爬上一座秋草泛黃的山坡,土林遠遠的出現了。那是我盼望已久的札達土林。

因為相隔甚遠,此刻還不覺得土林有多么得壯觀,至少沒有我想象中的土林壯觀;也不覺得它有多么得美麗,老遠看去也就灰蒙蒙的一片充滿溝壑的土山而已。

隨著距離的拉近,那片滿目滄桑,滿臉溝壑的土山也在不斷發生著深刻的變化。我們的車繼續行駛,漸漸走進谷底,漸漸接近土林。而此時的土林則漸顯真實高大,越發地宏偉壯觀;越發地奇妙無比和不可思議了。那猶如雕琢而成的土林造型,豈是人間能工巧匠所造能相比。

進入土林后我們行駛在土林中的一條溝里。后來知道這條溝叫毛刺溝。也許是因為溝里長了許多毛刺柳所以叫它“毛刺溝”。當然,這只是我的胡亂猜測而已,并無考證,真正的原因車上沒人知道。

溝里偶而出現零星散居的人家,那居住的房屋頂上放滿砍伐來的毛刺柳,既用于燒火,也用來遮風擋雨,土建的房屋總是不那么嚴絲合縫。

雖說這是一條通往札達縣城的必經之路,但我總覺得這溝底早先應該是山洪的過道。大自然的神來之筆描繪了土林,而那鑄就土林的神工刀斧不正是大自然上萬年來風雨琢蝕,日積月累的杰作嗎?

溝底如今依然淌流著的涓涓溪流仿佛讓我看到了當年山洪奔瀉猶如萬馬奔騰的那一幕。如若不然。何來的這千溝萬壑。

能夠如此近距離地在土林中穿梭,實際上本身就是一種對土林最為真實的體驗和感受,我仿佛進入了古希臘、古羅馬那猶如雕刻般棱角分明、氣勢恢弘的古建筑群。我的雙眼始終沒有離開過溝兩側形狀怪異奇特的土林。土林的造型有的像古希臘、古羅馬戒備森嚴的皇宮壁壘,威嚴矗立;有的像圣母教堂,器宇軒昂卻又和風細雨;有的猶如電閃雷鳴,氣貫長虹;有的仿佛仙女下凡,飄然而至;有的則是煙花歌女,手舞長袖輕歌曼舞。

此刻土林的一切都令我陶醉在不言中。剩下的就只有盡情地去觀賞,盡心地去感受。那是一種文化、歷史和美的享受。

黃昏的土林更是妙不可言,那是怎樣的一個金色世界!當你披著一身霞光來到古時的佛塔前,仿佛再次走進了當年阿里象雄王國的疆域。當年古格王朝的臣民們便是在這片土地上棲息繁衍,富國強民。想想看,現在阿里整個地區的人口尚不足八萬人,而當時古格王朝卻已是擁有藏軍八萬的王國。那是何等繁榮強大的一個王國。如果尋跡查訪,我們能發現許多當年古格臣民居住過的洞穴乃至僵尸。也許正是如此,古格王朝的神秘隕落才引得如今眾多的各方人士前往考證、觀光或獵取。

據有關考古及史料記載,古格王朝始建于九世紀末,是吐蕃王朝分崩離析后建立的眾多王國中的一個,王國政局相對穩定,直到1630年由于戰爭的爆發而毀滅。古格王朝一夜之間灰飛煙滅,十萬子民也在世間消失殆盡。一時間僅成為一個難以解開的謎,給后人留下了許多無限的遐想。

土林,還有那留在山上的古格王朝遺址不停地在我眼前晃動,眼前就像出現了當年古格王朝的繁榮景象,古格臣民你來我往,不停穿梭于土林的大小溝壑之中。忽而天空驟變,烏云壓頂,古格子民兵戎相見,一片嘶殺之聲響徹云霄。

一個好端端的鼎勝王國就在一刻間蒸發了,留下的就是這眼前大小縱橫、寫滿歷史的滿目溝壑和那不斷在述說著的托林寺和古格遺址。

我站在歷史的邊緣,腦海里回蕩著昨日的故事。

天色漸晚,金色的大地變得黯然失色,地平線和遙遠的天際形成一道黑白分明的分界線。夜風徐徐吹來,我踏著塵土飛揚的小道往今晚的住地走去,任憑風將頭發吹得龍飛風舞。

走進南木林雪

這是我第一次到南木林縣,以前從未來過,盡管它距離日喀則市很近,開車只需一個小時就可到達。

早飯后在地區外宣局的一名干事陪同下去一家銀器加工廠采訪,原本是想找一家家庭作坊了解手工制作銀器的情況,那位干事卻把我們帶到了這里。畢竟不熟,又是“十、一”假日休息時間,不好意思再提過高要求,匆匆看過之后趁還有時間,幾個人一商量決定來這南木林縣轉轉。因為幾個人除張捷外就都沒來過。張捷說這里的寺廟看著獨特,是可以拍照片的。

進了南木林縣城就去找飯館,中午吃飯時間早就過了,肚子餓的幾乎沒了力氣。在小縣城里的一條大街上把車開的很慢,兩眼死盯著馬路兩邊的房子,希望找到一家看著順眼的飯館解決肚子問題。

走了個來回,最后才在一家四川人開的小飯館前停了車。飯館里還算干凈,是一對夫妻開的。看了菜單每個人都點了一道菜,這是不成文的規矩,眾口難調,所以我們定了這規矩,讓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吃的菜。多數隋況下我會點素菜的。

飯后開車向寺廟走去,途中卻拐了個彎向穿城而過的那條大河上的一座吊橋開去。不知為何,今天大家好像對寺廟沒有太大興致。

在吊橋一端停了車下去拍照,這一拍就引起了大家的興趣。那橋很古老(后來知道是唐東杰布所修,有著五百多年的歷史),彎曲的鐵索中間只架著一塊板子,橋下湍急的河水一浪高過一浪,若是上橋去定會頭暈目眩。

我有恐高癥,絕對不敢上去一試,只能在河邊橋頭拍照。這時來了幾個當地的小學生,家常便飯般地上了橋,得意地走向橋的另一端。

自古少年出英雄,沒辦法,我們不可能與他們相比。

拍過老橋這才向寺廟走去,看看寺廟在半山腰上,正是中午日頭暴曬的時刻,幾個人都很猶豫,這要是走上去恐怕會被太陽曬成肉干的。

但是既然來了,總歸是要去看看的。跑了那么多路,燒了那么多的汽油不看豈不太虧。

去往寺廟要經過山腳下的那個村莊(后來知道那里是南木林雪),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從村外看上去與別處村莊相比并無多少差別,都是清一色的藏式建筑。

巷口太陽傘下的雜貨攤邊,中年男人的貨主坐在太陽地里洗腳,懶洋洋地第一眼看了就讓人不喜歡,原本打算上前詢問點什么這時卻也沒了興致。正待向巷子深處走去卻聽見身后傳來好像是在說我的說話聲:

“電視臺的”。

我轉過身來,兩個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的人兩眼好奇地盯著我和我身上的照相機,從他們身上的穿著可以判斷他們是來自縣城以外的鄉下人。我把相機對準他們其中的一個人,而那另一個人立刻做出了反應:

“巴熱甲。”(照相)

話出口的同時把身子向著我用相機對準的那個人貼過去。

瞬間我的第六感覺告訴我,這兩個人是不反對我給他們拍照的。我按下了快門,之后對著他倆翹翹大拇指,并把數碼相機拿給他們看。他們看到相機里的自己很驚訝,也很興奮,對著相機看個沒夠,嘴里不斷發出驚嘆之聲:

“電視。電視。”

他們把我手里的數碼相機當成了電視機。

直到我關了照相機開關對他們說“電視機”沒電了,他們才戀戀不舍地站在一旁傻笑著看我。我沖他倆笑笑,好像也是那種挺傻的笑。因為語言不通無法交流,我在那傻站了一會之后對他倆友好地擺擺手,示意我的離去。他們回應我也擺了擺手。

我朝巷子深處走去。巷子很窄,倒把兩邊的房子給顯得高大了許多。房子都已很舊,典型的農區藏式民居。白色粗糙的墻面紋理如壑,白得耀眼,而那寬寬的黑色窗邊更是過于夸張,與白色墻體構成了黑白鮮明的反差。

藏式房的底樓多是牲畜棚,小巷里彌漫著牲畜糞和草料漚出的霉臭味。正是秋收農忙時節,巷道里不時有人背著大捆的麥秸經過,地上落滿了散落下的麥秸,因此在那牲畜的糞臭味里還加著麥秸草的干香味。

走出巷道眼前景致讓我著實驚訝不輕,那是怎樣的一大片房屋,猶如前世的部落。高低不平的房屋依山而建。再往上便是寺廟了。這使我想起關于“雪”的說法。在西藏叫“雪”的地方很多,西藏的寺廟大多建在山上,而通常山下都會有一個村莊,這個村莊為寺廟提供服務,人們就把這為寺廟服務的村子叫作“雪”。(我不知道這聽來的說法是否準確,后來證實這個村子的確就叫南木林雪。)

如果我所聽來的關于“雪”的說法是正確的,那么眼下我所處在的這個村子無疑是個很標準的“雪”村了。

這時那牲畜和草料漚出的霉臭味已渾然不覺。眼前別具一格的村子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錯落有致的村莊間或加雜著殘墻斷壁,那里不知曾經發生過怎樣的故事。但我相信一定是有過故事的。

我小心翼翼地在巷道里踱步細看,仔細品味。看慣了城里的高樓大廈就覺得鄉間的土屋宅院倍加親切。老實說,走過了西藏許多地方,如此保留完整,民風淳樸,風格獨到的村子已不多見了。隨著農民生活水平的快速提高,老房子的“命運”被風涌而起的新房所替代,走人歷史的盡頭已大勢所趨。忽然不知何來憂傷之感而平添了一分對那即將消失的“生命”的傷感,也因而對眼前還能看到的南木林雪又平添了一分情。初次見到它心里怦然跳動著,激動有余,所能做的全部就是趕緊把它記錄在照相機里。

漫步在小巷里仿佛走進了一個古老的故事。老房門前靜臥的牛,背著麥秸在巷道里行走的村人,以及窗前看花的老人似乎都在向我敘說著一個個美麗、曲折、動人的故事。

轉經歌謠轉經筒

據說轉經筒旋轉一圈同人繞寺院轉一周有同樣功德,所以那些垂暮之年不便行動的老人們,為使靈魂安寧求得來生的好運,每日里坐在家中不停地轉動著轉經筒。

每當看到心善面慈的老人們轉動著手里的轉經筒時,我就會由衷地在心里默默地為老人們祝福。我不信神,更不信有來生,但我愿老人們都有一個幸福的晚年。人的一生說起來其實很短暫,卻是一個充滿歡樂與痛苦的漫長過程。

看著老人們手里不停地轉動著的轉經筒和那輕聲蠕動的嘴唇,我想此時的他們似乎已經忘卻了世間所有的不快與痛苦,便希望老人們能夠永遠如此,就像他們手中轉動的轉經筒一樣的平靜和安詳。

轉經筒大小不一,小的能揣在懷里,隨時都可掏出轉動;大的我卻不知道最大的到底有多大,我所見到的大轉經筒足以使六七個壯漢合圍也抱不過來。大轉經筒的上下安裝了軸承,轉動起來輕巧靈便。那一圈圈從不停止轉動的轉經筒仿佛是一條通往人間仙界的通道,順著這條通道就可以去到一個人們一世都在向往的極樂世界,或是來生投胎到一個好人家。

可是,這條通道好長好長,轉經筒在人們的手里祖祖輩輩世代相傳,卻無論如何也走不到盡頭。然而盡管如此,它卻實實在在地給那些冥冥之中的老人們點燃了一盞心中的明燈,使得他們對生活充滿了希望和信心。

轉經路

冥冥夜色下,黑色的天空和黑色的大地正沉浸在茫茫的沉寂之中,怕是一絲的風吹草動都會給這寂靜的夜色帶來一陣騷動與不安,仿佛草原上沉睡的牧民聽到了盜馬賊越欄盜馬。

然而當轉經路上傳來清晰的“嚓嚓”腳步聲時,人們卻是如此的平靜和安詳。仿佛聽見夜半更鼓報來的平安之聲;又仿佛從沙漠深處傳來的悅耳的駝鈴聲。

這腳步聲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在每天清晨來臨之際準時響起,即使不去轉經的人也早已習慣了這猶如更鼓、駝鈴般的腳步聲。

人們在這腳步聲中早起,晚歸。

城市漫長的轉經路在這蒼茫的歲月里默默地記錄著歲月的印痕和歷史的見證。漸漸地,漸漸地,轉經路老了,歷史的負荷幾乎讓它難以承受。它想休息了。白天的喧囂聲讓它不得安寧,只有在這清晨萬籟俱寂的時候,那最早響起的腳步聲讓它得到一絲的安寧,在冥冥黑夜和黎明降臨中漸漸退卻,帶著一份安寧隱去。

轉經人

當黎明來臨之際,在那幽長的轉經路上響起了第一聲腳步聲,那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鐘,手握轉經筒的轉經人披著一身銀色的月光踏上了這漫長的轉經路。

轉經人漸漸走近了,身影變得越來越大,仿佛能夠聽見他口中默誦的“嗡嘛呢叭咪哞”;又仿佛看見他閉著雙眼,卻準確無誤地走在轉經路上。他走向路邊那一排架在木架子上的長長的轉經筒,用手去轉動每一個轉經筒。轉軸上抹了酥油的轉經筒在他手下開始飛快地旋轉起來。直到轉經人走到最后一個轉經筒前時,那先前轉動的第一個轉經筒仍在不停地轉動。

轉經人回頭望了一眼,又繼續向幽深的遠方走去。身影漸漸遠去,漸漸地越來越小了。

隨后的轉經人又出現在眼前。由遠到近,再由近到遠。

這真的是一種輪回,轉經筒的輪回和人生的輪回。

每日里,轉經筒在轉經人手里不停地轉動,從早到晚,從白天到黑夜,轉了停。停了再轉。這是一種輪回。

每日里,轉經人都是早早地起身、上路,向著那每天同一個方向走去。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多少年來都是如此這般地沒有變化。

這是一種輪回。

多少個日日夜夜,有多少個人,轉動過多少次轉經筒,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日子就是這么過的,每天重復著一個動作,就像人來到這世上,總是要按照他的軌跡走上一圈,最終走向他歸去的地方。

也許那正是他最初來到這個世界的地方。

在山上

從仁布縣翻山通往江孜縣的那條路如今已沒有多少車輛駛過,因為那仍是一條沒有改變的、三四十年前修筑的公路,車輛一過,塵土飛揚。吃過了牛奶面包就不再想吃菜咽糠了。如今去往江孜大多都走經日喀則柏油大道,既舒適又快。即便是我們這些專門往山溝里鉆的人也不知道這條路是否還能通車。抱著一試的決心駕車駛上了這條公路。

路上的車轍告訴我這里仍然有車輛通過。就是不知道是汽車還是拖拉機。

因為是條我們沒走過的路,路上的一切都讓我們感到新鮮,不停地從車窗里向外張望。因為新鮮。心里自然激動,旅途的勞累被拋到了腦后。

正在高興之余卻壞了車胎,不得不停下車來去換輪胎。這時就看見后面的小車追了上來,從我們的身邊越過向遠處的山上開去。

原來今天在這條路上跑的車還不止我們一輛。

那車里的人看著我們有點得意,有點幸災樂禍。

將車里幾乎所有的出行之物卸下車來找出工具,備胎就在車底下掛著。難的是要鉆到車底下去頂千斤,小車的底盤低,人鉆進去靠的是戰士匍匐前進的本領。待支好千斤頂出來整個人已變成了泥猴。可惜了那一身別具一格的戶外服。

換好輪胎繼續前行。前面是那座今天要翻越的高山,遠遠望去山上公路像一圈圈的豁口纏繞在山上,我們的車將沿著那道豁口一直盤旋向上。

正是秋收農忙季節,路邊不斷出現打場的農家人,他們身穿舊衣服,頭頂一塊毛巾,身上落滿了灰塵和麥皮。剛才車胎壞了還是路邊老鄉發現招手示意告訴我們的。盡管如此,那輪胎已壞得不可修補再用。懷著感激之情我把眼光從大山轉向路邊的村人。深山溝里的百姓們看上去就像沒有受到過外面世界的任何影響,他們依舊穿著樸實,性情溫和,依舊善良淳樸。我相信任何人見了他們都會有種回歸到人之初,性本善的感受。

車越爬越高,離山下的村莊也越來越遠。村莊變得越來越小。

西藏是山的王國,站在山頂才知山的魅力之所在。大自然的魅力不可抵御,我對“親近”大自然一詞尤為贊賞,而反感對大自然說“征服”一詞。大自然是有靈性的,這也正是我們今天強調環保的真正含意。否則大自然終將有那么一天會對人類實施報復的。

你不信,我信。

為此我在拍照時常感謝大自然,攝影是大自然的藝術,它有不同于文學、美術的地方,尤其是風光攝影,如果大自然不愿意,你就不可能拍到好的照片。

感謝大自然吧!熱愛大自然吧!

秋黃的季節令人陶醉。那金色的世界讓人沖動,讓人手癢。俯瞰山下村莊,一片生機盎然,人杰地靈。你不可想象在這大山的深處有著怎樣的村莊和怎樣的人。它不同于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山是如此的氣勢,人是如此的頑強。世世代代,祖祖輩輩就是這么一年年的過來的。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秋黃的季節也令人傷感。那片片墜落的黃葉和哭泣的枯枝仿佛是在告別這殘酷的世界。讓人心痛,讓人心碎。

半山坡上的羊圈已是人去屋空,頗顯孤獨凄涼,曾幾何時,放羊娃早上迎著初升的太陽,晚上披著金色的晚霞和羊群一起一次又一次的出現在那道連接著大山的山脊上。夜晚降臨時,牧童便脫下身上的羊皮袍把自己裹了進去。隨羊群一起度過漫漫長夜。

如今那放羊娃去了哪里?他趕著他的羊去了怎樣的遠方?還是他已長大成人不再放羊了?

其實該去的終將是要去的,而該留下的它也終將會留下的。何需你去多愁善感呢。

車在下山,我的心情已不像先前般的激動,而多了一分傷感。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感受。

大自然尚且如此,人生又該如何?

鄉野廢墟

從江邊公路向山上望去,坡上有幾處面積不大的梯田,隨意散落得東一塊西一塊的。說明這里住的有人家了。那是怎樣的人家呢?

一條山路勉強能夠過車,但也只能是體積不大的小車,剛好容得下我們所駕的小車。我想這一定是山里人家為便于手扶拖拉機進出而修的路。

好奇心促使我們順路攀巖而上。

一邊是高山峻嶺,一邊是懸崖峭壁,再下面便是波濤翻滾的雅魯藏布江峽谷了。車里沒了人的說笑聲,靜的有些反常,似乎能聽到心臟的怦怦跳動聲,又似乎在走向地獄。地獄是怎樣誰也說不清楚,又不可能去聽那進入了地獄的人來給大家描述一番。對于地獄里的一切,人們只能憑著各自不同的想象去宣揚。然而當你進入這種地方,就仿佛真的是在走向地獄,似乎已經感覺到了地獄里的那種陰森森的氣流。

然而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闖過那危險的一關來到高坡上居然別有洞天,完全是另一番景象。開闊的平地上金黃的莊稼豐收在望;大樹綠蔭襯托著高山峽谷里的小村生機盎然,勃然起色;溪流涓涓,噓枯吹生。小村不多的幾戶人家仿佛生活在另一個與世隔絕的仙境里,盡管這仙境里似乎缺少了些姿色,然而仙境里那般逍遙自在。輕歌曼舞的氣勢卻是真實不虛。

我們的車猶如仙境里的船舶,輕輕飄到了村前。

下車。進村。

小心翼翼,生怕驚著了這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景致。

身后一老年婦女跟上來,身上背著個那種只有藏區才有的倒金字塔式柳條編織的筐子,一臉的慈祥和藹。

“去家里喝茶吧。”

老人沒問我們從何而來或來干什么的就請我們去她家里喝茶。足見老人的好客與熱情。

像是受到了感染似的我們與老人寒暄起來,隨意并肩漫步在村間的小巷里。

很快走到了老人的房前。低矮的柵欄圍著老人的房屋。柵欄院里的屋前堆著一些農家用具和一些廢棄的物品;幾只雞在院中悠閑自在地踱著,雞蛋隨意下在了院里一條丟棄在那里的舊褲子上。我正感奇怪,卻發現院里原來沒有雞窩。難怪雞把蛋下在了舊褲上。

老人打開房門請我們進屋去坐。不便打攪,也還想去別處看看,婉言謝過老人之后從院子的另一端走出。

村莊連著田地,村前房后也都是田地。地里不多的幾戶人家正忙著農活。一個身穿紅襯衣正在收割的婦女停下手里的活看著我們,似乎在猜測著幾個人的來意。

“是來旅游的嗎?”

她用蹩腳的但我們還能聽得懂的漢語問道。沒想到她還會說漢語。

當今旅游真可謂時髦,走到哪里老百姓都會問你“是來旅游的嗎?”就連如此偏僻地方的老百姓也會問你這個問題。

“來工作的。從拉薩來的。”

我們說。

她的表情似乎有些不信。也許是我們的穿著不像是來工作的倒像個旅游者。

離開田地信步走向村中的神殿,那是村里最高大的建筑了。

然而當我們進入院內,卻發現這里早已廢棄了。也許是文革中拆毀的。高大的建筑只剩下殘墻斷壁,一側的老屋也是人去屋空,荒蕪凄涼。

才進村的那種感覺此時一落千丈,我們完全被另一種氛圍所包容。

短短的時刻里我們經歷了三種獨特鮮明的人生感受。

鐵路來到藏家鄉

舉世矚目的青藏鐵路艱難地翻越了氣候惡劣的昆侖山、唐古拉山;穿過了可可西里大沼澤。披著一身風雪和霞光到達當雄縣,又穿縣城而過直撲縣城東邊大草甸的那天,我們從中鐵十一局車總電話里得知草甸特大橋鋪軌工作將要進行。在沒有司機的情況下幾個人駕駛著文聯的那輛毫不起眼的保定產越野車趕赴現場拍攝照片。

按說那天的天氣實在不是個拍照的好天氣。一出拉薩便滿天烏云,不多時雨點就“噼嚦啪啦”急促地敲打在行駛中的吉普車擋風玻璃上。

老實說,我的心情很灰,怨聲載道這破天氣不爭氣,什么時候下雨不好偏在這個時候下雨,似乎有意和我們過不去。

然而就是天上下刀子我們也得趕去現場。全國人民乃至全世界都心系青藏鐵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有機會親臨現場觀看鋪軌。而我們則已經在路上了。這便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事。相比之下,我們還是很幸運的,至少能夠親臨現場。

午后時分就要到達現場,空中的綿綿細雨變成了漫天的飛雪飄然而至。紅色鋪軌車就在那拔地而起高高在上的鋼筋水泥橋樁上鋪架路軌。身著軍綠色大衣的鐵路工人頂風逆雪在高空里作業。一群當地的牧民騎著摩托車也趕來現場觀望鋪軌,這也許是他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的火車。

這場面讓人激動。對攝影人來說機會最為難得。攝影人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攝影是老天的藝術,老天不讓你拍怕是你就拍不出好照片來。先前的灰色情調此時蕩然無存,不等車停穩便手提照相機沖下車去,對著雪中的牧民與鋪軌車噼里啪啦地一陣拍攝。每個人都想盡可能多的記錄下這激動人心的時刻與場面。

我們的國家發達了,我們的人民富裕了,我們的鐵路也翻山越嶺來到了藏家鄉。你看,那站在路軌上的藏家小姑娘笑的多甜蜜;那看見相機里“我”的牧民們又是多么得愉快;那爬上機車品味火車的“小子們”怕是今生也難忘此刻。

一條結凍的河橫在眼前,這便是拉薩和那曲地界的分界。鐵路工人在河上架起了巨大的橋墩,鋪軌車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上如此鮮艷奪目,構成了一幅簡單、明晰、純樸、高雅、醒目的紅白世界。

鋪軌車載著長長的鐵軌緩緩向橋頭接近。車頭站著一名手持小紅旗的鐵路工人緩緩搖動著手中的小旗指揮列車向前靠近。

歷史在這里寫著它的首次。如若松贊干布和文成公主能夠活到今天,他們也會對這龐然大物另眼相看。

扎西達娃在他的那首著名的《向往神鷹》歌詞里寫到:祖先們一生也沒有走完的路,神鷹啊,轉眼就改變了大地的模樣。

如今在這里,轉眼改變大地模樣的卻是這即將來臨的火車,一列長長的列車猶如一條鋼鐵巨龍在廣闊無垠的藏北草原上穿梭而行。

難怪牧民們要站在雪地里觀看這第一次來到藏家鄉的龐然大物了,難道這模樣來的不夠新嗎?歷史將在這里記下重重一筆。

征得鐵路工人的同意,我們在鐵路上拍照,牧民老鄉跑上鐵路看熱鬧。這倒讓我更是激動,快門不停地對著雪中的牧人和火車連續按動。兩個小女孩跟在我身后很長時間,當我把鏡頭對著她們時她們略顯羞澀,我按下快門后把記錄在數碼相機里的照片拿給她倆看,她們高興的手舞足蹈。問我能否把相片給她們。我說,當然。當然會把照片給她們的。

瑞雪飄飄,我向橋下走去,希望能在橋下找個好角度拍照。如果仰拍,鐵路大橋會顯得更加高大雄偉。可是我卻沒想到我在雪地里結結實實地摔了一大跤,好在沒人看見,不至于尷尬。萬幸的是我那視若老婆的相機也在我摔下去的那一刻由于我的奮不顧身地保護而沒摔著。后來講給人聽,都說我傻,命貴重還是照相機貴重。我說當然是命貴重。照相機摔壞了還可再買,命沒了自然一切都成了空。可我知道。如果真有下次,我還是會舍了命去保護照相機的。似乎那是一種本能,一種瞬間不容思索就會產生的條件反射本能。就像一個汽車司機在他所駕駛的汽車將要翻車的那一刻里,他一定會出于條件反射本能去救駕而不是跳車。

天氣依然陰著。或許是高興,在返回拉薩的途中再不覺得這天氣不好了。自然,心情也不再灰黯。倒是一路的歡聲笑語。

絨瑪溫泉拾翠

幾只野黃羊在山前的草地上悠閑自在地覓食,不時抬起頭來相互望上一眼,太陽出來后暖融融的。正是它們覓食的好時光。自從有了動物保護法就沒有人再傷害它們了,它們變得越來越溫順,與人的距離拉的越來越近。由此我想到了眼下很時髦的一個詞匯,那便是許多人尤其是政府機關里的人常掛在口上和寫在紙上的“和諧”一詞。

我們駕車從距野黃羊不遠的旁邊過去,車外的野黃羊并不跑開,只是暫停覓食,昂起頭來警惕地注視著我們。這要是在以前,聽見車響聲,老遠它們便早已跑的無影無蹤了。

這情景讓車里的人都為之欣慰,從車窗伸出手去與它們揮手致意。

野羊友好地晃動著腦袋,一伸一縮地。我懷疑它們也許真的明白了我們的致意,因為它們重又低下頭去覓食,那般地安詳和平靜。

這讓我看到了人與自然“和諧”的最為真實的體現。老實說,這一幕真是讓我感動。不光是我,車里所有的人都為之感動。

越過河谷南岸開闊的草地就來到了山前那條縱深的峽谷口了。一條簡易公路順著峽谷向谷中延伸而去,那是去往絨瑪溫泉的公路,僅容得下一輛小車通過;山坡上滾落下來的石塊隨意散落在路面上,往日的車轍幾乎快看不出來了。說明這里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了,即使有人來也一定是為數不多,且多半可能都是來此泡溫泉治病的當地人。

站在谷口向谷里望去,此時峽谷里正冉冉升騰著一股薄霧般的蒸汽,就像籠罩在谷里的一股仙氣。仿佛我們就要進入到一個鮮為人知的極為美妙的人間仙境里去了。

其實絨瑪溫泉早已紀錄在冊,只是由于它的遙遠和我的孤陋寡聞,我卻是第一次聽說和見到它。這之前我并不知藏北有個絨瑪溫泉。

雖說是藏北的溫泉數不勝數,然而當我在無意間走到了絨瑪溫泉時,我才知道我的運氣有多么得好,因為只有到了絨瑪溫泉你才知道絨瑪溫泉是不可不來,來了還想再來的美麗的地方。

絨瑪溫泉地處海拔五千米的絨瑪鄉。

通向溫泉的公路雖然已經久不通車,卻并不妨礙我們的車輛通過。沿著公路,那股升騰的“仙氣”把我們牽引向了峽谷縱深的半山坡上。盡管事前大家明知是去觀賞絨瑪溫泉的美麗景致,然而當我們身臨其境時,卻還是被這眼前的景觀為之一震,給我的錯覺是,這不是在藏北旅行,而是身處云南的石林或阿里的札達土林。那一個個絕倫奇特、亭亭玉立的溶巖造型仿佛仙女下凡、李白仰天長吟、孟姜女哭長城、七旬老翁攜孫戲日、夫妻對坐情深似海、金絲猴扮相……

這絕非一般溫泉溶巖石所能相媲美的。

我被眼前的溶巖造型所深深吸引著,從溫泉邊的第一個溶巖造型開始一個個地看過去,一直走到最后一個,就像置身于美麗動人的故事里。那一個個姿態奇異、栩栩如生的造型,分明是在講述著一個個悲歡離合、曲折動人的故事。這些故事將我送進了遙遠的歷史傳說,去重復著昨日的舊夢。

溫泉水溢出池來,順著一條極小的潺潺細流,在陽光下翻著細微的波瀾奔流而下,跌入谷底,與谷底一米見寬順山勢而下的溪流匯集,洶涌澎湃地向山下流去,流向了我所不知的遠方。

同來的人早去溫泉里泡腳了,都說溫泉水能治百病,尤其是對皮膚不好的人更具療效。然而凡來溫泉的人則不論任何理由一律脫去鞋襪,甚至脫得精光跳進水里去浸泡,如此享受怎可輕易放棄。

我將腦海里的故事暫做凝固,上得坡來,隨大家一同去溫泉里泡腳。溫泉池里的水熱氣升騰,粼粼碧波。我搬來一塊平板石放于池邊坐下開始脫鞋。雖說是太陽正紅,天空里卻刮著北風,剛脫去鞋襪赤裸在外的腳立時感到了一股寒冷。急忙將腳連同整個小腿伸進水里,立刻就感到有股暖流注入體內,全身上下在那一刻開始溫暖起來。

在外旅行多日,如此這般是何等的享受!

太陽劃過正午,開始向一邊滑下。不覺我已在溫泉里泡了近兩個小時的腳。這時倒覺得有些輕微的腰酸背疼了。我將腳抽出水面,那腳底的皮膚被浸泡得沒了血色。待穿好鞋襪站起身來走了幾步,方覺得一雙腳比先前輕松了許多,仿佛多日來的旅途疲勞在那一刻都被洗刷了去。

西藏就是西藏,只要有人去的地方,就會看到哈達和經幡。絨瑪溫泉也不例外,溫泉池的上方牽掛著經幡;溶巖石上留有朝圣者敬獻的哈達,就連坡上的巨石、溝底溪流邊的樹丫上也都掛著哈達和經幡。

西藏是高山和湖泊的王國;是藍天和白云的王國;也是哈達和經幡的王國。

在離開絨瑪溫泉的那一刻,我想我的朋友張捷的話是對的,她說: “絨瑪溫泉是最美麗的溫泉。”

神湖拉姆拉措

在西藏,大多有名的湖泊都被當地人冠以圣湖之名。而拉姆拉措卻被稱為神湖。據說是西藏唯一的神湖。

去往拉姆拉措實屑不易。它坐落在西藏山南,歷史上稱之為“塔波”的地方。四周雪山凌厲,寒氣逼人。而那一汪碧綠的湖水卻猶如鑲嵌在雪山之中的一顆晶瑩的翡翠。

其實拉姆拉措距離拉薩并不算遠,然而去往拉姆拉措的公路卻是一條無以保障正常通車的公路。夏季雨水過甚將會沖毀公路不能通車;冬季那高高的不當拉山頂又將積下厚厚的冰雪使得車輛無法通行。

溯色布倫河北上,從拉姆拉措所屑的加查縣崔久鄉再往前走便不再有公路了,前面是座大山。去往拉姆拉措需要騎馬或步行翻山。

當地的老百姓牽來了馬匹。這是我第一次騎馬。很興奮,感覺不錯,因為是第一次,老鄉們專門為我挑選了一匹老馬,說是它走的極穩。

碎石山路,一行人在當地老百姓的呵護下向著山里走去;漸漸地走向拉姆拉措。

出現在眼前的山峰一座連著一座,山路就在這山峰下繞著轉來轉去地伸向縱深。馬脖子上掛著的鈴鐺隨著馬脖子的擺動,在山谷里回響起悅耳的鈴聲,那鈴聲悠揚,親切,聽上去就像看見了馬走動的姿態。前面出現了一座紫紅色的高山,那山上居然連棵草都不長。從山的顏色來看也許那山的里層有著豐富的礦藏。然而它的造型又仿佛是坐在那里的一座佛像。

果然,牽馬的老鄉告訴我說,那是班丹拉姆護法神。

在西藏傳說很多,也很豐富,幾乎西藏所有的山都被當地老百姓賦予了生命。

既然有神靈保佑著我們,今天是一定能夠看到美麗的拉姆拉措了。

兩個時辰后我們來到了距山頂大約還有二百米距離的地方。這最后的二百米路程陡峭險峻,連馬也不能再騎了,因為馬根本就上不去。然而要看拉姆拉措,還必須登上這最后的二百米。只要登上山頂,就能看見山坳里的拉姆拉措。

毋用再說,下馬向山頂攀去。

這艱難的二百米,每走一步都需要付出很大力氣。沒走幾步便覺得氣短心跳,好像心會從心臟里跳出來似的,只得一步三歇。

短短的二百米,讓我費盡了全身的力氣,硬是咬著牙堅持才登了上去。

拉姆拉措,我看見了拉姆拉措。

就拉姆拉措的面積而言,在西藏的湖泊里它實在算不上是一個大湖,然而它的名氣卻遠遠超出喜馬拉雅山麓甚至整個西藏其它大湖。這主要原因是因為“拉姆拉措”是大護法神班丹拉姆(吉祥天女)的靈魂湖。歷代達賴、班禪以及其他大活佛轉世時,都要到拉姆拉措來觀湖看影,神湖深處顯現的景象往往成為認定轉世靈童的根據。還據說普通佛教徒也能從湖底影像中看出自己的今生和來世。

就在我登上山頂時,早已先我登上來的幾個僧人穩坐在那里念經。他們雖然表面平靜,但此刻他們的心情也許和我一樣激動。不是人人都能來到拉姆拉神湖的。

天上飄下了雪花,我不知這是吉祥之兆還是不祥之兆,但我想看見雪應該是吉祥,雪白的哈達不正是象征著吉祥嘛!

僧人將袈裟頂在頭頂,整個頭都縮在了袈裟里。只露著一張臉在外面,嘴巴不停地蠕動著,嗡嗡之聲似乎永無止息。

忽然一個僧人從懷里掏出一部小型照相機走到我面前。請求我用他的相機為他拍一張照片。

我卻在這瞬間看到了僧人俗相的一面。其實僧人也很普通。普通的就像我們每個普通的人一樣。

我按他的要求為他拍了照。之后他又坐回原處,依然用袈裟裹住頭頂,嘴里重新開始蠕動,就像沒有發生剛才的那一幕。

雪花飄飄,很快霜染了大地。在這山頂之巔無以避雪之處,所有觀湖之人都被雪花染白了身子,不時用手拂去身上的雪花。然而觀湖的興致一點沒減,雪中觀湖倒是更增添了一份激情,人們競相說著、笑著、喊著,山谷里回蕩著遙遠的回聲。

飄落的雪花不多時便移向了遠方,被霜染了的大地漸漸顯露出它原本的模樣。

我離開人群,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希望讓自己平靜下來面對拉姆拉措獨處一會。都說在拉姆拉措里能看到自己的今生和來世,我也想試著去感覺一下。有誰不想早些知道自己的今生來世?

我坐在那塊遠離了人群的大石頭上,對著拉姆拉措看了許久,就像在與拉姆拉措默默無語地對話。

拉姆拉措湖水不藍也不白,卻泛著淡淡的綠色,看著極美,四周環湖的高山恰到好處地將整個拉姆拉措包在了群山之中,就像是大地上的一面鏡子。難怪人們說它能夠看到人的今生來世。鏡子總是可以看到自己的。雖然不信,我還是在心里希望能從那猶如鏡子般的拉姆拉措看到自己的今生和來世。今生還有半生可過,不知會過的怎樣?至于來世,我想我一定會另外選擇一種方式去活上一回的。

下山的路依然艱難,騎在馬背上被馬搖晃的全身都不舒服。然而下馬來卻又是舉步艱難,走不多遠便覺得心跳劇烈,呼吸困難,只得再翻身上馬。

仰望天空,雪過天不晴,那濃濃的烏云不定什么時候便會落下雨或是雪來。那幾個僧人在我離去的時候仍然坐在那里面對拉姆拉措打禪誦經。也許他們要在那里呆上幾天,此時的僧人是有別于我這凡人俗子的,至少在拉姆拉措的信仰和認識上是不會一致的。

但我相信精神。一種讓人活著充實的精神。那也是一種心態。人不就是活的心態嗎?我以為只要心態好,一切都好。

天又開始下雨了。我在雨中向縣城走去。

清晨巴扎鄉

低矮的床上墊了床硬邦邦的劣質卡墊,夜里睡在巴扎鄉七村那間條件還算不錯的招待室里就覺得一股涼風在后背上游走,盡管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外加一床腈綸毛毯仍然覺得周身發冷,就像冬天圍著火爐烤火,前胸烤的滾燙發熱后背卻還是冰涼的。

牛糞火爐熄了后就再也睡不著了,頭在微微作痛。巴扎鄉的海拔至少在四千五百米以上,如此海拔,初來乍到頭痛腦熱睡不著覺也屆正常反應,并沒讓我為此而擔心,只是睡在這沒有熱氣的被窩里倍受煎熬,就覺得這漫漫長夜實在長的難以忍受。

我將蓋在身上的棉被拽了一半墊于身下,如此一來連翻個身也困難了,就像整個人被捆綁在了床上似的。這個辦法果然奏效,雖然很不舒服,后背倒也不再那么冷了,后半夜還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

巴扎鄉坐落在藏北草原的深處,四周環山,鄉鎮邊卻有著兩個美麗的湖泊。由于它的遙遠和交通的不便才極少有人來到這里。

每每去往草原心里都很激動,能夠來到對我來說也屬不易的巴扎鄉就更是無比激動了。有了這種激動,再苦再累也在所不辭,相反倒覺得始終都很興奮。

天剛放亮我就起身走向院外,因為擔心被狗咬,故意弄出點響聲來想引起狗叫,如此我就能發現它們在哪里好加以提防。果然我發現了墻邊一條黑色的變了種藏獒,盡管不知它是變了多少代種的藏獒,長相卻依然威風凜凜,令人不寒而栗。然而它只抬起頭對我翻了翻眼皮,之后就懶得搭理我了,更無傷害我之意。它倦怠的眼神里透露出老人般的慈祥與無神。那一定是條歷經世間磋跎歲月的老狗了。

記得睡前同行中有人問起夜里小解是否會有狗咬的事,村里人說村里的狗不咬人,于是壯了膽子向村外走去。

早春二月的巴扎鄉依然是冰天雪地的季節,地上的草也都處于冬眠狀態,牛羊兒卻要在這枯黃的草地上尋草覓食。

結了冰的湖面灰鴉鴉的一片死寂,在晨曦微弱的光線里泛著令人直打哆嗦的寒光。我頂著寒風打著哆嗦在村口轉悠,希望我預想的好天氣出現,盡管那陰冷的天氣無情地一次次打破著我的幻想,我卻不肯放棄,固執地等待著奇跡的出現,仿佛一個忠實的信徒堅定地等待著香巴拉的出現。

奇跡最終設有出現,卻走來了早起背水的牧家女人。無論如何這也讓我高興,我走向牧家女主動與她說著她也許根本就聽不懂的話,可我覺得她卻都聽懂了,因為她面向我背對著那縷晨光站下了,模特般地等待著我給她拍照。這般神情讓我著著實實地感受到了人本性的善良與淳情,少去了眼下城里人眼神里的那絲復雜神情。

貢覺朱巴好像喜歡上了我,總是圍在我身邊轉悠,向我說著村里的事。小伙子聰明可愛,在拉薩讀書,說是等畢了業如果在城里找不到工作就回來放牛。我說我也想放牛,想在高高的山坡上放牛。他說放牛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說我可以跟你學,你會我也能學會。他笑了,說他放牛也不行,可是只要我能做到他就沒問題。

貢覺朱巴告訴我離村里不遠的地方有個牧場,一會太陽升起來了牧場上牧家女就要為牛擠奶了,問我去不去看。

我說,當然,當然要去看的。這么好的機會怎么能不去呢。

我與貢覺朱巴,還有同來的伙伴一同來到了牧場,果真幾個牧場女主人已經開始在牛群里擠牛奶了,牧場上卻是見不到一個男人,擠奶的活只是女人們干,外出牧羊才是男人們做的事。然而讓人出乎意料的卻是縫制衣服這樣的針線活在這里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們去做,而且做的非常細膩精致,令人難以信服。

因為是貢覺朱巴引領著我們來的,牧場女主人同我們的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少去了許多生人初次相見的環節,大家就像是一個村里的人一樣,用眼睛說著話,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喜悅的笑容。主人們忙著擠牛奶,我們忙著拍照片,貢覺朱巴也不消停地拉我們看這看那,跟個導演似的讓我們拍片子。兩個年輕的女主人似乎有些害羞,對著鏡頭用手遮臉,使了勁的轉過身子背對照相機笑個不停。好容易平靜下來了要開始拍照了卻又忍不住的笑開了。只有那老人默默地干著活不受我們的影響,只是偶爾好奇地看上我們一眼,很快就接著干她的活去了。

擠過奶后牛羊被放去了草場,老人也離開我們獨自走進屋去。屋里光線很差,只一束光從窗外射進屋來。老人喘了口氣,放下手中物什,拿過轉經筒在窗前的麻包上坐了下來,兩眼望著窗外轉起了經筒。此時的她安詳寧靜,仿佛進入了一種很是自我的冥冥狀態。

我忽然想到了屋外那用草皮堆起的瑪尼堆和瑪尼堆上掛著的經幡。這便是藏人,在藏人的生活里不能沒有經幡和轉經筒。那是一種精神需求。是啊,沒了精神,人也就成了一具沒了靈魂的軀殼。

墻上貼著牛糞餅的努堆村

出日喀則向東一路風塵,通天的黑色油路任我馳翔。去往努堆村九十公里路程轉眼便到。

正午,驕陽似火,烈日下土的顏色變的灰白。村民刷了白灰的土房更加耀眼。只有那民宅上裝飾屋頂的黑紅色調和村里不多的幾棵大樹上茂密的綠葉,在這白的耀眼的土地上如此的顯眼和動人,汗流浹背的我盡管灼熱難忍,也還是冒了酷熱去觀賞這仿佛置身于撒哈拉沙漠中彌漫著空氣熱浪的風景。

貼滿牛糞餅的墻壁煞是好看,一點也不比城里設計師精心設計的裝飾遜色。

沒去問過,但我想老百姓也一定會認為貼著牛糞餅的墻壁著實好看。因為那墻上的牛糞餅絕不是隨便貼上去的,而是排列有序,精雕細琢之后貼上去的。我相信一個初來乍到而又從未見過貼著牛糞餅墻壁的人多半不會意識到墻上的牛糞餅是曬干了當柴草燒的燃料,而會認為那是當地的一種特別發明的裝飾材料。

主人的兒子在門口迎候著我。此前我的一位朋友曾在這家住過,就是因為他的緣故我才徑直來到了這家人家。

我不失時機地抓拍了他站立門口向外張望的鏡頭,背景便是這貼滿了牛糞餅的院墻。

隨主人的兒子走進家里,典型的藏族宅居結構,整個樓道里都散發著一股濃郁的牛糞和干草味。在通向二樓的樓梯口整齊地碼著一堆曬干的牛糞餅。

片刻之后我從主人家里出來去村里溜達,觀賞村里的民居。老實說,牛糞餅一直讓我感到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興趣,一點也不覺得它臟,臭,反而覺得如此地親切和興奮,我想我是與這牛糞餅結下了不解之緣,之前我曾寫過一篇小文章,標題便是《牛糞墻里是我家》。這個標題是我和我的一個研究民俗的朋友在一次下鄉入住一家農戶時侃大山侃出來的。當時我們為此話題興奮,還真心希望在某個小村里有著自己一間,墻上貼滿牛糞餅的房子,如此那樣我們就可常回家看看。城里的噪音讓我對牛糞餅有種異樣的親切感。那種感覺真是好。

從那時起,每每外出下鄉,只要看到牛糞墻就會引起我對那次入住小村莊的回憶和留戀之情。

如今隨著社會的進步和條件的改善,努堆村百姓的房子是越蓋越大,越蓋越好。然而那貼著牛糞餅的農家舍院卻是依然如故,隨處可見。

老鄉見我盯著貼滿牛糞餅的墻體看個沒夠,還不時拿著照相機在那里比劃拍照便對我有了親近感,主動上前與我搭腔說話。

你看,牛糞餅的魅力有多大,頃刻間我就和完全陌生的老鄉老熟人般地拉開了家常話。

老鄉告訴我說,在他們眼里,牛糞其實是很干凈的,過藏歷年家家做臘八粥,還要在面疙瘩里包上羊糞,如果誰吃到了羊糞就說明這個人的心好;誰家蓋了新房搬家時也會在新房門口放一袋裝滿了牛糞餅的口袋,意思是說,居家過日子糧草要先行。

人離去了,也要燒牛糞火。就是在這次下鄉途中,我們夜宿拉孜縣城外江邊,原本以為是找了個遮雨避風的好地方搭帳篷過夜,卻不承想,這里是此地藏族人水葬的地方。第二天起來才發現四周分布著七處牛糞火堆,那是專門為送葬人點的。

牛糞既是燃料、肥料,也是婚喪嫁娶、喬遷之喜等的吉祥物,在老百姓的生活中不可缺少,不是可有可無的物品,而是必須要的東西。為此。在老百姓眼里,牛糞羊糞都是吉祥物,并且包含著豐富的牛糞文化。

八廓爾街

“崦嘛呢叭咪哞”。

清晨,當黎明尚未來臨,天色依舊黑暗,八廓爾街卻在夜幕的籠罩下悄然復蘇。早起的老人手拿轉經筒和念珠,輕手輕腳推開門軸上了酥油的大門,悄無聲息地從門里擠出,上了那條古老而樸實、鑲嵌了大理石路面的八廓爾街轉經路。聽見動靜的長毛獅狗睜開眼緊隨主人身后竄出屋去,在黑暗中張大了嘴伸出舌頭,舒展開拉長了的身子,長長地伸了個懶腰,之后搖頭擺尾一路小跑,隨主人上了八廓爾街。

八廓爾街轉經路上,老人只身孤影,一手搖轉經筒,一手捻念珠,在路燈照射下向前晃動著身子。身后長長的影子隨著前后路燈光照的變化,漸漸拉長,又漸漸縮短,在縮短到極限時便改變了影子的前后方向。路燈在后影子在前,接近前面的路燈時影子便跑到了身后。

清晨的涼風迎面徐徐吹來使老人感到了一絲涼意,然而這涼意非但不能使老人膽怯,反倒讓老人更加清醒和精神了,于是鼓足了勁頭更加堅定地向前走去。

八廓爾街同樣有著不少的年輕人在轉經,這些年輕人大多來自鄉下,他們來朝佛轉八廓爾街,也順帶著逛逛日新月異的拉薩城,買些新鮮稀奇的玩意帶回鄉下。與老人們不同的是他們在轉經時手中很少有人拿著轉經筒和念珠,多半空著兩手,或兩人一對,或三五成群,圍著大昭寺一圈圈快步行走,如同老人手中轉動的轉經筒。

街兩邊的藏式樓群在黑暗中顯得高大無比,仿佛是黑夜里的巨大猛獸從兩邊擠壓過來,讓人感到壓抑和渺小。

卻見轉經人視而不見,依然在黑暗中一路走去。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轉著。

在朝佛人的腳步聲中,黎明漸漸降臨。

隨著黎明的降臨,越來越多的轉經人走上了八廓爾街。“嚓嚓”的腳步聲漸漸打破了八廓爾街的寧靜。

轉經人之后是早起的生意人。八廓爾街不僅是拉薩著名的轉經路,也是商家們歷來必爭的風水寶地,聚集了一大批生意好手。這些生意人早起晚睡,靠著個人的勤奮努力為自己在八廓爾街爭得了一席之地。

一千三百多年前,吉雪臥唐水草豐盛,景色優美。傳說這里是圣化之地。松贊干布的祖先,普賢的化身拉脫脫日年贊曾在這里隱居修行,并遺言后世可在此創基立業。

公元七世紀初,松贊干布率領吐蕃部落南征北伐。打敗了吉曲河和年楚河流域的蘇毗部落,稱雄西藏高原,建立了統一王朝,將王都從山南一隅的雅礱河谷遷徙到了吉雪臥唐。

文成公主運用陰陽、五行的方法,推測出西藏的地形似一仰臥的魔女,而臥唐湖恰為魔女的心臟,只有填湖建寺才能消災驅魔。于是松贊干布下令填湖建寺。如此便有了今日著名的大昭寺。

人們在吉雪臥唐湖的東、西、南、北修起四處房舍。供松贊干布和臣相嬪妃居住,這就是八廓街最早的四個宮殿,也是八廓街最早的一批建筑。等到大昭寺建成以后,四方游僧、八面信徒紛紛而至,大昭寺周圍逐漸出現了十八座家族式的建筑,為遠道來朝佛或做買賣的人提供了落腳之地。幾百年后,特別是到了十五世紀,大昭寺成了傳播佛教的中心,其周圍又出現了一些僧人宿舍、宗教學校、小寺廟之類的建筑。許多虔信佛教的人干脆背井離鄉來到大昭寺周圍住了下來,接著。相應的服務設施、貨攤店堂、手工作坊也發展起來了。

直到解放前,八廓街的外圍還算比較寬敞,貴族們的官邸都建在八廓街的外圍。但那時,八廓街卻早已是包羅萬象、無所不有的拉薩社會生活的縮影了。從街面上看,這里到處是高聳的一幢挨一幢的藏式樓房。這些樓房中有的是白墻紅頂,顯得氣派宏大;有的披滿灰塵,墻體歪斜,顯得簡陋。那時,八廓街里既有噶廈政府、地方法庭、監獄等機構,又有商店、攤點、手工作坊。這里住著貴族、僧人、學者,也住著木匠、銀匠、鐵匠、畫匠、裁縫等手藝人和平民。這些人在無數的小貨攤、小帳篷底下,或在一間挨一間的向里伸展進去的小店中。進行著各式各樣、豐富多彩的交易。在八廓街的手工作坊里,人們還生產出氌氆、地毯、藏被等生活用品。這里是西藏商品、物資的集散地。也是西藏民族文化的“百科全書”。

大昭寺的建成引來了眾多吐蕃臣民來此朝圣膜拜,無數朝圣者的足跡漸漸踏出了一條環繞大昭寺的朝圣之路。就是這條當年極為普通的小路成就了今天著名的八廓爾街轉經路。

冬季農閑時節是個朝佛的好季節。每當這時,南來北往的朝佛人不約而同地從四面八方或步行,或乘車,或耗時數月一路磕著頭匯集到了拉薩八廓爾街。

八廓街轉經路是藏族人民心中最重要的一條轉經路,藏語意為“中圈”,是相對于“林廓”和大昭寺內的“囊廓”而言。

朝佛人轉八廓爾街是為圓夢,一個來生的夢。有許多的夢是要靠人們自己去圓的。

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夢:朝佛是為了圓夢,一個來生的夢,在世燒香拜佛,來生轉世做個好人;而那些手拿照相機東照西拍的人從某種角度說他們同樣是在圓自己的夢,當然,他們的夢不是來生而是今生,希望在八廓街拍到滿意的照片。這是個美好的夢,來西藏總要有些收獲才好。大凡來到西藏的人或多或少都能帶著滿意的笑容而歸,盡管在他們初來乍到時也許吃了不少苦頭,可最終西藏這塊凈土所給予他們的精神享受一定是大于他們所吃的苦頭。

否則他們一定笑不出來了。

傍晚轉經的特定時間一到,那些互不相識的人們有來自藏北牧區穿白袍的;有來自康巴山地盤英雄結的;還有住在八廓街區、衣著亮麗的……總之,各式各樣的信徒,像是接到了一聲無言的號令,開始嚴格地按順時針方向沿著這條環形的轉經路走下去。

乃寧寺

這種好天氣里沒有風,而車外唰唰的風聲足以說明了飛奔的車速。

忽然車下了黑色路面向右側拐去,一股塵土立刻包裹了整個車子。接著第二輛車也跟隨前車駛入了塵土飛揚的土路。

第三輛、第四輛……

幾分鐘后幾輛車在穿過了一片低矮的村民房舍后,停在了一處高墻外。

此時正是太陽當頭照的正午,臘月里的太陽卻不讓人討厭,它帶給人們溫暖,正如人們所說,冬天的太陽是有主人的。

三位身著新衣的藏族青年婦女手端“切瑪”站立在高墻門廳外迎候著來人。說明了來人是一群有身份的官員。據說是為了考察和修整乃寧寺而來的。因為這座寺廟記錄了一百年前藏族人抗擊英軍侵略西藏的歷史。

眼前的廢墟仿佛在向我們述說著那個一百年前發生在這里的悲慘故事:在一個寒冷的冬天,一群荷槍實彈的英國軍人撞到這里,花言巧語騙取了占據有利地形的藏族軍民撤出陣地,隨后背信棄義,用他們手中先進的武器對善良淳樸,裝備原始的藏人進行了血腥大屠殺,一千五百多名藏族軍民為抗擊入侵之敵全部壯烈犧牲,血流成河。電影《紅河谷》正是對這段歷史的寫照。

藍天襯托下的殘墻斷壁更顯高大、悲壯,令人肅然起敬,仿佛站立著當年英勇抗擊英軍的藏軍將士。這種精神使我感到震撼。無形的力量包圍了我的全身,再也無心觀看新恢復的寺廟,只想在殘墻斷壁間走走,去感受那股無形的力量。

墻頭上停留著一群落腳的鴿子,不知它們是吃飽了在此歇息小睡,還是因為天冷這時是曬太陽的好時候。冬天來了,不僅人喜歡曬太陽,小小的鴿子同樣喜歡曬太陽。站在太陽地里的墻頭上曬著太陽的那種暖融融、懶洋洋的感覺美不勝美,鴿子自然要瞇了眼睛盡情享受沐浴在陽光里的那種幸福。

在殘墻斷壁間踱步,仿佛聽見硝煙彌漫的戰火聲。手握原始、靠人工點火發彈的叉子槍豈能是裝備優良的英軍對手。短短的數十分鐘里藏軍潰不成軍。然而,即使全部犧牲,也要捍衛自己的家鄉不容侵略,一場力量懸殊的戰爭以藏軍的潰敗告終,英國人長驅直入進入江孜,在經過了著名的江孜戰役后又開進了拉薩。這便是著名的1904年江孜抗英保衛戰。

沿殘墻斷壁下的那條也許是轉經人踏出的小路漸漸踱步至耀眼的圓形白色佛塔下。顯然,白塔是后來恢復的。卻不知恢復前的白塔是毀于英國人之手還是文革時代。一老一少兩個轉經人不停地圍著白塔轉。看看四周,除了這一老一少兩人不再有其他人轉經。為何只是這一老一少而沒有其他人轉經?我在心里問著自已。轉經人我見過不少,即便是在一個偏遠的小山村里的佛塔邊轉經,也會是幾個,或十幾個人轉經,當然,通常是老人多,少年很少見。而今天偌大的一個佛塔卻只有這一老一少兩個人轉經。他們看上去像是一家人,也許是少年在陪老人轉經。少年的手里什么也沒有,轉經也不用心,總是好奇地東張西望。而那老者卻不然,她手里的轉經筒一直不緊不慢地轉著,似乎從來就沒有停下過轉動。她的兩眼用心地盯著前方的路,即便此刻路邊跳出一條虎來也絲毫影響不了她虔誠的心靈和勇往直前的腳步。

我站在路中,幾乎擋住了全部的小路拍照,少年停下看著我手里的相機,老人則無視我的存在,絲毫不影響她繞過我的身邊繼續轉經。

我突然想到“精神”二字。什么是精神?這就是精神。人活到最高境界,應該就是一種精神吧。曾經和朋友一起討論過“富有”。什么是富有?不是物質,也不是錢,而是一種境界。而支撐境界的是什么?我認為就是一種精神。

此刻我在老人身上看到我們所說的那種精神。

離開白塔繼續順著殘墻下的小路向前走著,希望更多的體驗到那場戰爭。

偌大的殘墻斷壁足以說明了昔日乃寧寺的規模。其實發生在這里的那場戰爭原本就是一場血腥屠殺,致使寺毀人亡。

然而如今挺拔的殘墻亦如壁壘森嚴的將士傲立蒼穹。一百年前的英雄壯舉歷歷在目。

為了紀念那場戰爭,日喀則行署聘請專家在曲美雄谷修建了抗英戰爭一百周年紀念碑。紀念碑背后是氣貫長虹的喜瑪拉雅山脈。正所謂,雪山見證了歷史。

讓我們記住那段不平凡的歷史吧。

瑪依崗日

轉過山腳老遠就看見山坡上的雪地里有個黑點,像是臥在那里的一頭野牦牛。

山名叫瑪依崗日,是藏北羌塘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核心地區,也是藏野牦牛經常出沒的地方。雖然遠。但足以看出那黑點是個龐然大物,它的體積至少在家牦牛的兩倍以上。

“那是一頭公野牦牛。”貢扎肯定地說道。他眼力過人,經驗豐富。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野牦牛,心里開始有些激動和緊張。激動是因為我第一次見到了野牦牛,其實這次外出主要是為它而來,沒想到這么快就見到了;緊張則是對野牦牛的懼怕。我對野牦牛知之甚少,據說激怒的公野牦牛力大無比,能夠頂翻一輛越野車。

在貢扎的帶領下我駕車向山坡雪地里的黑點駛去,試圖接近那頭野牦牛。

隨著距離的拉近,我的心弦也繃得越來越緊,大氣不敢出,怕稍有疏忽便會遭致野牦牛的兇猛襲擊。

然而那雪地里的黑點仍然是一個黑點,只是比先前大了些許而已。

忽然,那黑點動了一下。

貢扎說:它發現了我們。

果然,那黑點很快又動了一下。

我們繼續向黑點接近,隨著距離的不斷拉近,臥在雪地里的野牦牛的形狀已清晰可辨,它從地上站了起來,是一只體形巨大的雄性野牦牛,體積之大,令人驚詫。

不覺中我已減慢了車速,公野牛站立雪地,體態區悍,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向我們俯沖過來。

我們的車漸漸駛上公野牛前面的小山坡,車前的地平線變得越來越低,那頭公野牛卻是越來越清晰了。它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死死地盯著離它越來越近的我們。

就在我們的車駛上小山坡頂的那一刻,突然車前又出現了一個黑點,那是另一只臥在雪地里的野牦牛,接著第三個黑點、第四個黑點……

眼前出現了一群野牦牛,足有幾十只。先前發現的那頭公野牛很可能是獨處高處望風探哨的,它這時已不是先前還算安靜的狀態,明顯看得出它在騷動著。

車主張捷多次來藏北拍攝野生動物,如此陣勢、數量之多的野牦牛群她也是前所未見。野牦牛在給我們帶來驚愕的同時也給我們帶來了巨大的興奮。

毫無疑問,這群野牦牛全都發現了我們,因為有先前那座小山坡擋住了我們的視線所以彼此才發現的如此晚。

面對突然出現的我們野牦牛如臨大敵,站在那里虎視眈眈地盯著我們的車緩緩而至。我仍然在擔心著它們隨時都有可能在頃刻間一發千鈞,猶如山洪奔瀉般地沖向我們。

“開過去。”貢扎說。

“開過去?”

如此軀體龐大野性十足的野牦牛群貢扎居然叫我把車開過去?我猶豫著沒敢加速。

“放心,它不會像瘋狗似的。”貢扎顯然看出了我內心的恐慌。

在貢扎的一再鼓勵下,我心里雖然還在猶豫卻決心一試,我想我是信任貢扎的,他畢竟是這方面的行家,有著無數次同野牦牛打交道的經驗。

然而,就在我準備加力駛向野牦牛群時,牛群卻像突然得到了命令似的一窩蜂地向山里逃去,那逃去的方向正是積雪皚皚的瑪依崗日雪山。

我緊繃的心弦在那一刻松弛下來,奇怪這龐然大物原來也會膽小如鼠。

突然間我意識到還沒拍照片,于是搶過相機沖下車去,剛才的緊張心理蕩然無存,也顧不得調整光圈速度,對著逃走的野牛群一通亂拍。然而,驚慌失措的牛群已逃進茫茫雪原,我所拍到的照片僅僅是一群逃之夭夭即將消失的牛群,成了雪地里的一條黑線條,已然看不出是群野牦牛了,說它是家牦牛也未嘗不可。

真是懊悔莫及,好容易找到的野牦牛群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如此雪原想要追蹤已是渾然不可。無奈之下只得聽從貢扎的安排向遠方一處牧民人家駛去,心里卻時不時的想著那群野牦牛會去往何方?是否有可能再次出山來尋覓食物?如果那樣我們是否可以去往一個地方守株待兔?

再看貢扎,胸有成竹地靜觀以待。我們所有的希望都在貢扎身上。

這時大片的雪花飄然而至,天空一片灰暗。我們暫時失去了方向,不得不停下車來等候大雪飄過。

直到紛飛的雪勢稍有弱減,四周的山依稀可辨時,貢扎仔細辨認了方向后我們才再次起程上路。當晚住在了大山深處的一戶牧人家里,同排房屋還住著另外幾家據說都是從卓瓦鄉遷徙來此地定居的牧羊人。

夜里牛糞火爐正旺,裹進睡袋里的我全身燥熱,喉腔發干。連日來夜宿牧民家被牛糞煙火熏得嗓子眼有些發炎。老實說,盡管如此心里卻是和睡在睡袋里的身體一樣溫暖無比甚至燥熱,在這海拔五千多米接近無人區的藏北高原能夠如此舒適不能不說是一種美妙的享受。

這種時刻我總是愛發感嘆,盡管是在夜里睡不著覺的時候。大自然是厚愛的,愿天下所有的人都熱愛大自然,熱愛大自然里那些淳樸善良的人們!

清晨,晨露未干,當第一縷陽光射進大地的時候我們已經跋涉在尋找野牦牛的途中了。貢扎說這樣的雪天野牦牛多半會出山來尋找食物的。

太陽逐漸升高,隨著太陽的光照度越來越強,大地也在不斷地升溫,清晨的那股寒氣逐漸在消退。

我們繼續向北,地上有條不很清晰的車轍,那是牧民們的車隨意碾壓出來的,權且視作草原上的公路。那所謂的公路時隱時現。幾天來的經驗告訴我,只要認清周圍的山就不會失去方向,就不怕公路消失。事實上在草原上行車我們經常丟失公路,然后又去把它找回來。

果然不出貢扎所料,僅僅駛出牧民居住點不足20公里我們就發現了大群的野牦牛,而且是好幾群,加起來足有好幾百只。

機不可失。碰上數量如此多的野牦牛真可謂是我們的運氣。

野牦牛雖說是野性十足卻也極為膽小,為慎重起見我們停下車來,幾個人坐在車里商榷怎樣盡可能近距離地去接近野牦牛群。昨天的經驗告訴我,野牦牛一旦發現了我們便會不顧一切地逃跑。

最后決定分批去接近野牛群。左邊離我們最近的那群野牦牛數量最少,如果發現我們后一定會向左側的瑪依崗日山里逃去,而右側的那群數量多的野牦牛也必然因此而受驚,同樣會向瑪依崗日山方向逃跑,那時我們再回過頭來去圍截右邊的那群野牦牛。

看上去笨重的野牦牛卻也精明過人,尤其聽覺靈敏,稍有動靜老遠它們就會發現。如此視野寬闊,一馬平川的溝谷地帶想要不驚動它們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如果棄車前往怕是有去無回了。況且身背沉重的攝影器材要在這茫茫的雪原上接近或追趕烈性的野牦牛群真可謂是天方夜譚。

再次起動車果然引起了野牦牛的警覺,它們抬起頭直直地盯向我們。

有了昨天的經歷我不再猶豫。照直加速駛向野牦牛群,車后飛揚著被車輪卷起的雪花。這勢如破竹的陣勢很快就把警覺的野牦牛給震住了,它們在片刻間的驚惶后很快作出反應,像受了驚似的,猶如一股奔涌向前的黑色旋風向瑪依崗日逃去。

我們的反應更快,并沒有窮追不舍,而是在貢扎沉穩的指揮下以更快的速度駛向山邊,趕在野牦牛逃進山里之前去往它們逃進山里的路線堵截。

野牦牛并不笨,它們發現了我們的企圖,老遠便轉向奔向我們的側冀,它們不怕溝壑縱深,只是拼了命地逃向瑪依崗日。在溝壑面前我們的車輪卻是無能為力。

野牦牛是強大的,最后它們全都逃進了山里,就連剛才我們看到的那群最大群體的野牦牛群也無一所剩地逃走了。我們所拍到的照片仍是一群群奔馳在雪地里的野牦牛群。這讓我們感到十分失望,奔跑的野牦牛群雖也氣勢磅礴卻遠不如單獨的野牦牛虎勢悍然。

然而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卻又一村。

就在我們感到掃興甚至有些落魄而歸的時候,天賜良機讓我們拍到了獨處一處的雄性野牦牛。我猜想那只體大笨拙的雄性野牦牛也許是因為笨拙而掉了隊,或是根本就沒有把我們放在眼里,別的野牛都逃進山里它卻仿佛一個飽食后的皇帝,悠閑自在地在那里蕩來游去,對我們的到來不能說是視而不見卻也并不逃之夭夭,反倒是極具挑釁地虎視眈眈地怒視著我們。

雄性野牦牛巨大的體魄和頭上那對鋒利如劍的牛角令我不寒而栗,決然不敢輕易冒進,在設法接近的同時我們也要選擇好逃走的路線,一旦它向我們發起進攻時好盡快逃脫。單獨行動的公野牛更為剛烈,稍有進犯便會毫不猶豫地向來犯者發起進攻。

公野牛怒視著我們,似乎在說:你敢過來我就敢用角頂你。

那是它的拿手好戲。

激怒的公野牛終于耐不往性子了,看著我們幾個只顧從車窗向外伸相機卻不敢下車的來犯者它更加膽壯,將尾巴高高揚向空中以示它怒發沖冠達到忍無可忍的程度,隨之四蹄飛騰,猶如餓虎撲食般地沖向我們。那陣勢即是一座山擋在眼前它也毫不動搖。

我迅速駕車逃離,牛蹄畢竟賽不過車輪,它被我輕而易舉地甩在了后面。此時的我胸有成竹,并不逃遠,準備著再次向野牦牛發起挑釁。

見我們逃走野牦牛并不窮追不舍,而是奪路逃走。

我再次沖到野牦牛前方擋住它逃走的去路。見路被堵,野牦牛也再次停下重新鼓起勇氣以待再進。乘著這機會我們趕緊拍照。

果然,片刻后它發起了第二次進攻,同第一次進攻一樣的兇猛,不得已我仍然駕車逃走。如此反復它終于敗下陣來不再進攻而是拼了命一路逃去。溝壑縱橫的地形迫使我停下車,它卻逃向了瑪依崗日。

直到這時我才敢走下車來。望著落慌而逃的公野牦牛,我招手向它示意告別,同時在心里為今天的不得已而打攪向它表示歉意。

就要離去了,我企盼著下次的再來,也許我還會有機會再次來看望這些野牦牛的。

甲瑪溝

七月,甲瑪溝田野開滿油菜花,花香溢滿山谷。隨著雨季的到來,甲瑪溝變得青山綠水;油菜花在陽光下格外明亮、鮮艷,透著耀眼的光澤,猶如鑲嵌在綠色原野上的一片黃金,雨后云霧繚繞的甲瑪溝更是猶如一幅輕云淡霧的水彩畫,讓人愛得不忍離去。

“甲瑪”在藏語里的意思是“秤”。我不知為何要叫“甲瑪”,但我想一定有著“甲瑪”來歷的故事。西藏的地名大多如此,西藏的老百姓也非常會講這類的故事。

據有關資料記載。公元六世紀吐蕃王朝時期,甲瑪明久王宮就坐落在這甲瑪溝里,是當時王朝大臣們的政治活動中心。當年松贊干布就出生在這甲瑪明久王宮里。蒙古固始汗領兵入藏時,甲瑪的萬戶長與之兵戎相見,致使許多古建筑遭到破壞與焚毀,現存遺址的城墻上有無數的射箭孔。

進溝穿過溝口的村莊,一眼便可望見坐落在左面山坡高處十分顯眼的松贊拉康。毫無疑問,來此觀光的第一站就是這松贊拉康。

一千三百年前大名鼎鼎的松贊干布在這里出生,長大后從長安迎娶了同樣大名鼎鼎的文成公主,他傳奇的一生為后人留下了許多傳奇優美的故事。一千二百多年后這里又出生了同樣富有傳奇色彩的當今全國人大副委員長阿沛,阿旺晉美。

此溝居然出了如此大的兩個人物。看來這里還真是塊人杰地靈的風水寶地。

松贊拉康地處山坡高處,正殿門前拴了條狗,見有生人上來狂叫不止,若無人前來護駕,恐怕是難以進入正殿的門。好在狗一叫便有個僧人出來將狗吼住,我這才進得殿內。

喇嘛說養狗防偷。正所謂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松贊拉康里供奉的是松贊干布和文成公主,竟然也會有人來偷。

站在高處放眼遠望,金色甲馬溝更加鮮艷美麗。

向溝縱深里望去,遠處斜對面山坡上有三座巨大的古塔并排矗立在那里,拉康里僧人說那里正是當年松贊干布的出生地。

離開松贊拉康向松贊干布出生地前往。公路崎嶇顛簸,車行如牛,一搖三擺地向前駛去。然而此時的顛簸卻算不得什么。美景帶來的好心情使得車里所有的人不再在乎公路的顛簸,也沒那個心思了,只要心情好。其它的一切都不在話下。

車漸漸駛進了有著三座古老白塔的山下,此處去往白塔不遠,抬頭可望見,只是要去到白塔跟前卻是又要沿著坡上的小路上去。因為白塔建在山坡上。

既來之則安之,區區小山坡卻也算不了什么,一口氣爬上山坡,眼前的白塔大了許多。

這時天也晴了,高原的天氣多變,剛才還是烏云密布,此刻已是藍天白云,陽光明媚的好天氣了。

我順著小道向山坡上爬去,小道邊的小草上還掛著晶瑩透亮的水珠。被陽光一照閃閃發光,像顆透明的水晶石。

在西藏佛塔我見的多了,只是因為這是松贊干布出生地的佛塔,就想去看看有何不同之處。其實不然,圍著佛塔轉了幾圈也沒看出這三個佛塔與別處佛塔有何明顯區別,倒是離此不遠村子里的佛塔更具特色。

近年來新修了許多的佛塔,看得多了,加上文化的內涵總覺得還是舊的有看頭,就像留在記憶里的東西總是兒時的最為清晰感人。不遠處村里的那個很大的圓形佛塔看著已很舊了,原來的白色變得灰噗噗地沒了光澤。一條土路從村里通向我腳下的山下。我下了山順著這條不寬的土路走向村里。

佛塔確是舊的,塔身上開了個小門,足見這塔是個空心塔。因為門上著鎖不得入內,也就沒去看塔內,想來里面不外乎也就是些銅佛或“擦擦”之類的供奉之物。一條小道圍著塔座清晰得幾乎一塵不染。那是村里百姓每日里繞塔轉經的小路。

我信步在村里走著,發現村里除了這座佛塔外還有座拉康和一堆廢墟。問過村里人,原來那廢墟便是甲瑪明久王宮的遺址。如今這一堆的殘墻斷壁卻也看不出當年王宮的輝煌建筑風格了。只是那墻上的洞孔也許就是人們所說的射箭孔了。

我在那洞孔上四處尋找箭射的痕跡,卻如何也看不出來。其實這并不奇怪,如果不是因為資料上的記載,我連想都不會想那墻上的洞孔會是箭射的。這么多年的風噬雨啄,連整個墻壁都推倒了,那些洞孔又算得了什么呢。可就是因為有了這些洞孔,人們才會把它與當年那場戰爭留下的箭孔聯系起來。

明久王宮眼下旅游參觀的條件尚還欠缺,既沒有任何說明,更不用說講解員了。只能留待回去查閱資料或向專家請教了。不過如此倒也好,留給人們一些聯想的空間,去幻覺那場戰爭的規模與情景。

感懷桑耶寺

連背包客也知道桑耶寺是西藏的第一座寺院。它似乎已成為一種符號,一種精神。早先去桑耶寺要擺船過渡,如今在雅魯藏布江上修了座公路大橋,便不用再過渡了。只是過江后的那段路至今還沒鋪上柏油,路面坎坷難行,車在上面行駛就跟撐船似的左右搖擺不定,那仿佛計算精確的搓板路將車拋起后便不在沉下,顛來顛去始終就沒能平穩過,即使性能良好的日產豐田越野車在這種路上行駛也不能充分發揮出它的優越性。我們所乘坐李師傅駕駛的這輛號稱沙漠王子的越野車就被顛斷了右側的減震彈簧。

斷了減震彈簧的車穩定性能極差,車就像失去了控制,忽左忽右地飄泊不定,稍有閃失定然會飄向路邊翻下公路,其后果不堪設想。

瘦猴李師傅是個老司機,平時貪酒成性,喝上酒就連飯也不吃了,人總也長不胖,整個人瘦得就剩下一張皮了。即便如此,只要一停下車,他能做的還是這喝酒。可他的車技不錯,很少出差錯。

藍天幾乎成了西藏高原的專利,在這高原上無論走到哪里總是有藍天相伴。順雅魯藏布江北岸逆水而上,左邊是江,右邊是山,不知為什么這個時候就只有我們一輛車行駛在這條公路上。

這沉寂的原野讓人感到寂寞和孤獨,而這種寂寞和孤獨,卻正是我所期待與尋求的一種精神感受。城市的喧囂讓我感到浮躁、空虛、疲憊。我企盼著孤獨中伴有的那份寧靜和安詳。在這安詳靜謐的氛圍里,讓我想到了西藏最早出家的七覺士,他們出生名門貴族卻不貪戀榮華富貴,情愿出家在桑耶寺里固守著那份孤獨與清苦。

孤獨不再孤獨,清苦不再清苦。那坦然自若的心態至今令我羨慕。

車在爬高,順著山路漸漸爬上了山頂,哈布日神山下的桑耶寺遙遙顯露。

看到了桑耶寺車里的人不再沉寂,總算有了話題。他們圍繞著桑耶寺各抒已見,一時車里的氣氛活躍起來。

桑耶寺是西藏第一座正規佛教寺院。傳說蓮花生入藏之前,印度高僧靜命也在吐蕃傳教揚法。一日,靜命來到雅魯藏布江邊,一眼就相中了桑耶這塊神靈寶地,于是決定在此修建寺廟,然而開工之后,寺廟每建必傾。匠人畏懼,都說有魔鬼搗亂。正在焦頭爛額之際,恰逢蓮花生來到了桑耶,靜命便請蓮花生前來幫助鎮魔建寺。

蓮花生來到江邊筑壇作法,霎時江水奔涌天昏地暗,一條惡龍躍出江面,張牙舞爪直撲蓮花生而來。但見蓮花生不慌不忙,口中念念有詞,隨即又噴出一團烈火,燒的惡龍上下翻滾,片刻后掉在地上死去。蓮花生收了咒語,隨后開始測地建寺。

開工那天,藏王赤松德贊親自為寺奠基,仿照佛教密宗壇城的模樣進行修建。建寺的過程艱難而緩慢,耗時長達十二年之久終于建成。人們因地名稱寺院為“桑耶寺”。至此,西藏就有了歷史上的第一座佛教寺院。

去往桑耶寺的大道穿村而過,這是去往桑耶寺的必經之路。路兩側新增了許多旅店和飯館,說明來桑耶寺參觀旅游的人急劇增加。

不等穿過村子向左一拐就進了桑耶寺的院墻里。

院里有許多狗,狗兒們幾乎全都一個表情,樣子可憐兮兮的,見了來人勉強晃動著身子走上前去,睜著那雙無精打彩的眼睛,企盼著行人能夠施舍點吃的東西給它。它們的肚子像是從生下來就沒有吃飽過東西,軟塌塌地在身子下擺動著。

我不知這眾多的狗從何而來,只知道它們是被人送到寺院里來的。那送它來的人也都是在施善行,免得這些無人照管的狗們在外死去,成了無人問津’的孤魂野尸。

我撒出一把食物,乘著狗們去搶食食物的空當向桑耶寺主殿走去。不知為何,我有些不忍再去看那些狗。

我不懂佛教史,對桑耶寺殿內所供佛像知之甚少,只是走馬觀花地隨意看看而已,那也就是一種感覺罷了。

然而殿外廊下墻壁上的壁畫卻引起了我濃厚的興趣。盡管并不知壁畫所繪眾多的人、神、畜、房、廟等所表達的是何時故事,卻也津津有味地慢慢看過去。身旁站著一位朝佛轉經的藏族人,我上前去問,他回答我說,壁畫所繪是修建桑耶寺前后時期的故事。這更加使我興致勃然,看得更加仔細認真。雖然看不懂,卻也樂意在心中默默地去猜測。那些壁畫畫得極為生動形象,栩栩如生。它們不僅是珍貴的歷史資料,同時也是絕美的藝術欣賞品。

廊下的石板路泛著幽幽的青光,不見天日的光線總是不那么讓人喜歡,似乎它們總是與陰間有著某種聯系。

我極力不去這樣想,我知道這是受壁畫中所繪那些陰間故事的影響所致。佛家講究行善積德,死后升天;在世多有惡習,死后必下地獄。

我不信教,然在這佛教的國界里似乎也受到了某種程度的浸染。人心向善這是本性,只有那心靈扭曲的人才本性向惡。

回廊里不時有朝圣之人默默走過。廊下一側的轉經筒在他們手下永無止息地轉動著。仿佛就和這長長的壁畫一樣,同樣也在講述著一段歷史的演義。

走出祖拉康時已是日落西山,黑白兩界分明的時候了。天界和地界仿佛兩個不同緯度的國度,各自按照自己的軌跡行事。

我默默地走向桑耶寺一旁的旅店,今夜我將在那度過。

定日協葛爾村

這是個典型的黑白紅三色世界。

沿著縣城那條穿城而過的河的南岸,由東向西只需三五分鐘即可來到這個黑白紅的三色世界——定日協葛爾村。

協葛爾村依山而建,村中的民房順著山勢爬上了山崗。村中的無數條小巷通向半山坡那條稍大、離去村后沿山腰通向山另一側的大道。這是一條通向山中寺院的大道,有著無數雙腳曾無數次從這條山間大道走過,去往寺院嗑頭朝拜、轉經祈禱。這種方式仿佛就是一種某種意義上的人生輪回。

我之所以說協葛爾村是黑白紅三色世界,是因為協葛爾村呈現在我面前的密密麻麻的民宅白的耀眼的墻體全都涂上了黑紅二道粗色線條,加上墻體原有的白色便成了醒目的三色世界,據說這是薩迦派的典型標志。

薩迦寺是薩迦派的代表寺。

的確,在薩迦寺所處的拉孜、定日縣一帶,所有的民房幾乎全都涂上了這種黑紅線條。這鮮艷的黑紅色映進腦子里是那么的牢固,想不去想它都不可能。因為它太鮮艷了,艷的不用看也能永遠映在腦海里。

隨便沿著村外的哪條街邊小巷走下去都可進入村中。村里的小巷著實多,四通八達,無所不通,進入村中不必擔心走迷了路出不了村,如果真是那樣,只要順著一條小巷走下去就一定能夠出村。再不然就順村爬高,登上村后的高處便一目了然,出村的路看的一清二楚。

村里的每條小巷看著都很精彩,都讓人不忍放棄。我卻因為時間關系不能久留,這時就恨不能腳下生出十八條腿來,把村里的每一條小巷都看個遍。

我知道那只是幻想,只好順著村里正中的那條巷子向村子縱深走去,似乎那條巷子行人最多,也因為是正中。進村后去往村左右都最為方便、最為合理。

進入村中才走不遠,就看到村中那巨大的轉經筒。老年人爬山不易,每天數著念珠來這里轉上數圈也就心滿意足了。

或許是我看著特別,原本就不是藏族,一個漢人孤單單的跑來這里是會讓當地人看著好奇的,村中的行人見了我都要停下來看上好一會,離去時還要慢騰騰的,一步三回頭地漸漸離去。那個背水的小女孩似乎已經忘記了身上背著滿滿一桶水。眼光始終停留在我身上,就連我拿起相機對著她拍時她也毫無反應,一直就那么呆呆地看著我,看著我的一舉一動,這倒讓我顯得有些尷尬了。

我對小女孩說:快回去吧,瞧你身上還背著那么重的水呢。

小女孩仍然看著我,不知她是否聽懂了我的話,但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向著小巷里移去,不時回過頭來看我。

我站在那里等著小女孩走遠,直到看不見她了才移步上山。心里有種說不清的感受,也許是為那小女孩難受,難受什么卻說不太清楚。

城里的女孩不會背水。

上山的路不好走,我很小心地邁著每一步,這時高處一個身背空桶的年輕婦女卻連蹦帶跳地向下沖來。我趕緊躲向一邊給她讓路,生怕擋了她的去路收不住腳步摔倒。然而她卻在我身邊來了個急剎車,看著我哈哈地笑著。與先前那背水的小女孩反差極大。

笑聲還沒停下她便問我有藥嗎,說她的胃不好,能不能給她一些藥。她對我說起話來就像是老熟人似的,我又受到了某種感染。

這歡蹦亂跳的哪像是有病之人。盡管我知道我的包里根本就沒帶藥,可是我不忍看到她的失望,下意識的往背在身上的包里去摸。可我畢竟不是孫悟空,或是藏傳佛教中的哪位高人能夠變出藥來。最后我裝出一副很無奈的樣子對她說,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帶些藥來。

我不知道我當時的行為是不是欺騙,但我確實希望我能變出藥來送給她。

雖說我沒有藥給她,卻沒看出她的失望,她還是笑著歡蹦亂跳地離去,去背她的水了。我則沿著她下來的路向高處走去。

三種顏色不斷交替出現在眼前,三色世界此時對我有著魔般的魅力。我把這三色與三原色聯想在一起。三原色是基色,我以為它們與任何一種顏色搭配在一起都很好看。可這兒老百姓宅院上涂抹著的黑白紅三色卻不是單純的三原色。它們與藏傳佛教的薩迦派密不可分。三種顏色在這里有宗教含意;

小路布滿石頭,是那種很大的石頭,石頭表面由于日久人畜在上面行走而變得光滑如玉。高處的房屋多修建在石頭上的。也正是因了這滿山遍野且別具一格的民宅小巷,才使得這里充滿魅力。

繼續向高處攀去,雖說是石頭密布但畢竟是路,倒也不覺得特別的累,只是有些氣喘噓噓。叉口是個三叉路口,一條路去往山上的寺院,一條路從另一端進了村了,剩下的這條就是我從村里走上來的這條路。

叉路口并排有二座白塔。白塔不算小,人們路經此地去往別處走到這里都不忘圍著白塔轉上幾圈,之后才向他們所要去的方向走去。

方整不齊,錯落有致的深巷宅院總是能夠引起我極大的興趣在里面行走轉悠,說是毫無目的卻也不盡然,手中的相機會為我留下一些別具一格的民居宅院,民風民俗。然而我的思緒卻時常會在不經意中跑神,腦子里出現一些怪怪的,不合時宜的念頭。比如,我會突然產生如果我住在這個村里的某一間我正在看的房子里我將會怎樣去擺布那間房子?我會在那間房子里做些我所要做的什么事情?也許我會在這里完成一部我想要寫的或許根本就沒人愿看的書;也許我會什么也不做,就老老實實地坐在那間屋子的窗前或是門口,看著屋外的一切發發呆;也許我會手拿相機整天在村里轉悠,不停地按動著相機上的快門,讓那一張張留在我的鏡頭里的畫面隨著時間的逝去成為歷史。

匆匆的一個小時,我帶著太多協葛爾村的現實以及幻想甚至幻覺離開了。

也許有一天我還會再來。

達爾果神山

總算是在天黑前到達了達爾果鄉。這一天的路我們一直是在尋找中過來的。駛上這條路后就沒遇上過一輛過往的車輛。因為是初來此地,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單槍匹馬前往,全憑了手中的指北針和地圖。如果天黑前還到不了達爾果鄉的話我和張捷就只好隨車在這莽莽無邊的草原上過夜了。草原上到處都是車轍,然而卻又讓你感到草原上根本就沒有路。因為那些現成的路多是牧民的車隨意碾壓出來的,你不知道哪條是你要走的路。這里真可謂是在條條大道通羅馬的同時又是條條大路布滿了迷魂陣,稍有差錯就不知道會走向何方草地。在看到達爾果神山的那一刻心里頓然輕松了下來,就像吃進了一粒定心丸,生命重又有了希望。

此時的達爾果神山就是那希望的曙光。

達爾果神山在藏北一帶名氣很大。達爾果鄉緊臨達爾果神山,許是因了達爾果山而得名的。

毫無疑問,見到了達爾果神山就意味著找到了達爾果鄉。

當夜住在達爾果鄉那即將廢棄的鄉政府舊址的屋里,鄉政府近幾天就要搬往新蓋的場所。我為能住在即將廢棄的鄉政府里產生了一絲幸運。我總是戀舊,對那即將失去的東西頗為眷戀,總覺得它們是有生命的,在它們完成了它們的歷史使命后卻將被歷史送進也許不復存在的時候我總是為它們依依不舍甚至同情和傷感。無疑,它們記錄了一段曾經的歷史,很有可能還是一段很輝煌的歷史,而在它們即將結束歷史使命的時候卻是如此的被冷淡且很快就會被人們所忘懷。

由此我聯想到了人。其實人的命運也大多如此,能夠被人記住芳名留世或遺臭萬年的人畢竟在少數,

夜里睡的很安穩,牛糞火爐在給人帶來溫暖的同時也給人帶來了安詳,每當外出歸來圍在牛糞爐前烤火喝茶、隨意閑聊的感覺總是很愜意輕松。夜晚睡覺前在牛糞爐里添滿牛糞鉆進被窩,一夜暖融融地睡得特別香甜。難怪那曲人到了拉薩反倒說拉薩的冬天比那曲冷。的確如此,因為拉薩沒有牛糞火爐。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亮光從窗前直透到床前。急忙起身穿衣,這個時候的光線正是拍片的最佳時刻,出來拍片怎可貪睡。

沒刷牙,也投洗臉。出門在外常是這樣。推門卻見屋外白茫茫的一片,夜里的一場雪給大地和達爾果神山披上了潔白的銀裝,正是傲雪喜迎我們這遠方客人的到來,心里好是歡喜。

出了鄉政府就可見皚皚白雪的茫茫雪原,不遠處的達爾果神山矗立著七座神采奇異的雪峰。據說從前有位高僧在此地轉山和湖,最后身心力竭倒在了山腳下的湖畔邊。這位高僧叫達爾果,頓珠。因此達爾果神山故而得名。而那七座神采奇異的雪峰被人們傳說是七兄弟或勇士七軍。由此推斷,達爾果神山系男性。此外,達爾果神山周圍還有八座雪峰。被人們稱謂“噶聶日巴切杰”,統稱達爾果七峰八嶺。有傳說說這幾座山是古象雄諸神的聚集處。

藏北的風光秀麗壯美,藏北的雪原更是潔白無瑕。在這初雪降臨的時候我們有幸來到這里;在人們還沉睡在溫暖舒適的被窩里時,我們踏著瑞雪走向雪原,腳下踏雪發出的“咯嘰”聲仿佛伴隨身邊的快樂天使,讓人盡情地享受、盡情地陶醉!

這是何等的大自然享受!

達爾果神山下是同高原的天一樣藍的西藏四大咸水湖之一的當惹雍措。據說它是180條江河、180個湖泊的主仙,被人們喻為圣湖。此山、此水、此景不言而喻。由于它們的遙遠和眼下這里的交通尚還不夠發達,更多的人還來不及或暫時還不具備來這里打攪它們的條件,因此這里的自然生態還完好如初,回歸大自然的感受更加真實。

十月是藏北草原的金秋。今年的大旱迫使草原的草比往年黃的更早,天空更藍。金秋時節提前來到了藏北草原。被白雪覆蓋的達爾果神山猶如拔地而起的巨人兀自屹立,很是雄偉威嚴,在它面前我感到了人的渺小與無奈,我渴望著與它的親近。我不停地問自己,這之前為什么不知道達爾果神山?我早就應該來了。

達爾果神山下的人們依然是草原深處的人們。他們看你的眼神依然是那么清淳甚至有些呆滯,就像看天外來客一樣。這種久違了的眼神仿佛離去千年,讓我企盼。夜晚降臨,我坐在達爾果鄉政府我所住的那間房子里,那主動跑來為我燒牛糞火爐的藏族婦女,就坐在火爐邊。看著我手中寫字的筆一動不動,一直看著我記完當天的日記沒有說一句話,其實她比我強,是可以說幾句簡單的漢語,而我卻不能夠說藏語。

她看著我寫完日記后往牛糞爐里添了些牛糞,之后仍然沒說話就出屋去了,是如此的平和、自然。這讓我動了惻隱之心,她的平和自然就像這家里的女主人,讓我有種被女主人照顧的感受,就像在家里受到妻子關愛似的安然。

夜已深沉,也許是該睡覺的時刻了,我卻毫無睡意。

達爾果神山,你讓我真真切切地回歸了大自然。

達爾果草原、當惹雍措、湖邊小村、草場牧人無一不讓我心醉如癡!

車門小學

走進車門小學那時天氣很熱,正是接近上午第四節課將要下課的時候。教室里傳來老師的講課聲和學生唱經般的朗讀聲。

鄉村小學條件差,校園里看不見一塊水泥地,清一色的沙土地,連教室里面也是土墻土地。太陽把個校園里照得明晃晃的,照的眼睛怎么也睜不開,不得不把眼睛瞇的只剩下一道縫隙。

炎熱的太陽烤的我不知如何是好。同去的幾個人受著同樣的灼烤卻沒一個人走開。如果不是因為工作我肯定不會站在這太陽地里去聽那什么模范教師曾在這里起步騰飛的舊事。

一進校園,院內門口一大堆背包,細看,包里還裝著各式各樣的飯盒。有人告訴我說,這是孩子們帶的中午飯。

我不知道孩子們為什么把裝著午飯的飯盒扔在遠寓教室的地上而不是隨身帶進教室擱在自己身邊。飯盒其實不大,不需要占有很多地方,而放在外面難免不被村里走動的狗給偷吃了。我在村里看到了四處尋食的狗,顯然那狗的肚子還餓著呢。

這時院內的兩排舊教室吸引了我,讀了這許多年的書如今還是覺得學生時代是最單純幸福、最容易引起回憶的時代。就覺得眼前教室倍加親切。小的時候讀書我就和這些孩子們一樣,總是拖著長長的腔調朗讀課文;總是喜歡把頭仰的很高,使足了力氣盯著老師背誦課文,極力想表現出自己認真的樣子好引起老師的注意。

現在想起來那時的我還真是滿可愛的。

大概是我的相機引起了孩子們的興趣,一群孩子不知什么時候圍上了我,那不干凈的小手總想摸摸我身上背著的照相機。這些孩子在我眼里實在太小了,小的我覺得他們根本就不應該來上學,用過去的老話說,他們還都是些“吃屎”的孩子。哪里懂得讀書。

一問,果然,這些孩子是學前班的孩子,年齡大小不等。此時老師沒在,不知去了哪里,孩子們從教室的窗子里見到我這外來的人,便一股腦地從教室里跑了出來。

片刻我跟著孩子們進了他們的教室,倒有幾個孩子聽話沒跑出來,老老實實地坐在那兒,眼睛盯著黑板上的藏文字母,就像我當年一樣仰著頭,對著黑板大聲地朗讀。

我端起相機,從孩子們的后背拍過去。

教室里沒有桌子,也沒有板凳。幾塊木板鋪在地上便是孩子們的凳子。孩子們坐在這樣的地方讀書卻看不出他們有任何怨言,他們甚至不知道在今天城里的孩子有多么幸福。與城里的孩子們相比,他們的條件實在太差了。

看著眼前的孩子,我的心里雖說不上是熱血沸騰,卻也是波闌壯闊,起伏不平。我在思考城鄉的差距給同一時代不同地域的孩子們帶來了怎樣不同的命運。

從教室里出來后,孩子們總是跟在我身后。于是又有了剩下的幾張照片。

那是一群孩子們或坐或站在一面墻邊,那里陽光充足,孩子們不像我怕曬,他們總喜歡在陽光充足的地方玩耍。

當我走出那道隔離校園與村莊的大門,孩子們便不再跟著我了,而是站在門里說不清是戀戀不舍還是與我逗樂,總之站在那里直看著我。于是又有了門前這張孩子們的笑臉。

與這些孩子們雖說是頭回見面,我卻感覺和他們是如此的熟悉,好像回到了我的童年。我周歲進藏,整個受學校教育的年代都是在拉薩度過的。那時學校條件差,與今日的車門小學相比一點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一見眼前學校和學校里的孩子們便有種似曾相識的感受。眼前的孩子真的讓我感到回到了童年。

童年雖苦,卻是單純美好的。我時常希望自己能夠回憶童年,那是一種對幸福往事的回憶,也是一種對童年的享受。

很想和孩子們多呆上一會,哪怕僅僅是為了拍幾張照片(況且我不完全是為了拍照片,我還在回憶著我的童年),可時間不允許,只得與孩子們告別,說聲再見,就像是在告別我的童年。

藏野驢

秋天的藏野驢著實好看,因為在越冬之前它們都把自己養的膘肥體壯,皮毛溜光。

秋天的藏北也著實美麗壯觀,在那湛藍的湖邊,金色的草原上棲息著成群的藏野驢。如今藏野驢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倍受人們的青睞,因此近年來在藏北旅行幾乎每天都能見到藏野驢。它們高傲地仰著頭無視你的到來,然而當你企圖對它們有什么哪怕是善意的不軌行為時,它們卻能很快發現,即使一點點細微的動靜都有可能導致它們的逃之夭夭,令你倍感失望。

夜里那場不算大的雪給金色的草原披上了一層不厚不薄的銀裝。不知藏野驢會怎樣度過這無以覓食的雪天。

太陽出來前我踏著積雪遠離了村莊,走向雪原的縱深處去尋找雪地里的藏野驢。原本想此刻的藏野驢一定會因吃不到被雪覆蓋了的草而擠作一團靜候白雪的消融,然而我在山前那片開闊的雪地上看到的第一群藏野驢卻是毫無憂慮地在盡情開心地奔跑嬉戲。打斗玩耍的是一群母驢和小驢,公驢靜候在一邊懶洋洋地觀看著這歡樂的場面,像個有心無力的老者。

其實連我自己也心知肚明,我的擔心純屬多余,是名副其實的杞人之憂。大自然既然造就了野驢,就不會讓它們輕易在雪地里挨餓受凍死去。

為了不驚動藏野驢,我只是站得老遠觀看不去接近它們。而藏野驢見我站在那里并無接近之意也就沒有跑開,依然自顧玩耍,只是在玩耍中多了分警惕性,因為我發現它們不時會停下來向我張望上一會。

太陽出來了,湖光山色秀美如畫,藏野驢在太陽地里更顯歡快,無絲毫疲乏之感。那被野驢蹄揚起的雪花飄上落下,遠遠望著就像是一朵巨大的雪絨花,褐色泛紅皮毛的藏野驢在這雪花中仿佛綻開的花蕊,一花獨放在潔白的雪國上。

從我的站位看過去,野驢后面遠方的山下,有著湛藍的一線天。其實那不是天而是昂孜措湖。看到湖才知道,不覺中我已離開住地很遠了。

昂孜措離去人煙不遠也不近,這里開闊、寧靜,水草豐盛肥美。對于藏野驢來說,一旦有襲擊者來犯,不遠處的崇山峻嶺便是最好的逃身之地。這里真可謂是一處絕好的藏野驢居家過日子的場所。難怪這里有如此多的藏野驢。

我站著看,站累了,便去車里拿出車座上的墊子墊在雪地里坐下繼續看,藏野驢不離去我便也不想離去。除了藏野驢,這里的山,這里的水,這里的天和這里的雪都讓我留連忘返。我坐在雪地里靜觀遠處同樣在雪地里興致高漲的藏野驢。同伴提醒,是否可以設法去接近它們,我卻不忍心去打攪玩興正高的藏野驢,尤其是那野驢中有著為數不少的小野驢,它們和母驢玩得正在興頭上,這種親情相依相委怎可隨意去破壞。其實動物和人類一樣,有著它們的慈愛和善良的天性,只是處于生存的本能,它們遠離了人群。畢竟是野生動物,比之其它野生動物,藏野驢防范的心理毫不遜色,為了安全它們不敢輕易去接近人類。也正因為如此,我想要近距離地去觀賞藏野驢確是很難。惟一的辦法就是借助于望遠鏡,可那東西總是把人的視角框定在一定范圍內,倒不如不用的好。

我想這應該是人類的悲哀,如果有一天這個世界上除了人類以外的其它動物都不復存在了,很難想象人在這世界里活著還能有多大興致。

我不敢去想。

野驢們終于玩累了,順著山坡向下慢悠悠地走去。我猜想它們是去湖里喝水吧?這個問題在腦子里一出現我馬上就否認了自己的想法。那湖里的水多半是咸的,藏北一帶的湖多為咸水湖,湖水是不能喝的。

那么它們是要去往什么地方呢?

果然,那群藏野驢慢騰騰地在走近湖邊時卻轉了個彎,向湖的一側走去。這時我明白了,湖邊的雪化得快,這時已經露出了少許在陽光地里黃燦燦的草地。藏野驢便是去往那片草地上覓食。生活在這塊草地上的藏野驢是強大的,在這里它們去往任何一個角落都是熱門熟路,輕易就可甩掉所有的來犯者。

雪光明亮,大地回春。我頂著耀眼的雪光,帶著回春的溫暖尾隨在藏野驢的后面向那草地走去,希望通過我的友善去感化藏野驢與我親近些,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老實說,我企盼著人類與大自然的真正和諧。我總覺得在今天人與人的關系似乎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那種心理防犯意識越來越強,無形將人們的關系拉得越來越遠,正在丟掉一些人性本善的純情和善良。

我的目的達到了,那覓食的藏野驢沒有讓我靠得太近,卻也沒拒我千里之外。我已是很滿足了。與其說我下來是為了拍照片,倒不如說我是來尋找一種感受更為確切,照片拍得好壞于我沒有多大關系,那原本對我就不重要,只要感受到了就是我的一大快事。

有句話我認為說得的確好:人生短暫,善待自己,寬容他人。

我以為如果把寬容他人說成寬容一切就更加好了。如果任何事都可以做到善待與寬容,這個世界將變得怎樣?一定是無限美好。

和日高照,白雪在消融。藏野驢帶著嬉戲滿足后的歡愉,在那片從雪下露出的草地上悠閑自在地覓食。而我也帶著那份與大自然親和的好心情踏上了返回住地的歸途。

藏歷初三去祭山

藏歷初三我來到了當雄縣寧中鄉,這里的牧民們正在舉行盛大的祭山活動。按照藏族人的習俗,每年藏歷的正月初三藏家人都會帶著經幡、糌粑、青稞酒、桑枝等物去到住家附近的山上祭山。人們把過年的喜悅帶到了這高高的山上,與山神及大自然共享節日的歡樂。

然而寧中鄉的祭山活動與藏區其它地方還有著另一層的不同,這不同便是他們所祭的山是被藏人稱之為藏區八大神山之首的念青唐古拉山大神。這念青大神是圣湖納木措的丈夫,而祭山活動的小山便是念青大神的心臟。

說來也真是奇,此地除了被喻為念青大神心臟的這座小山上長著郁郁蔥蔥的爬地松外,四周的山上著實看不到一棵樹。難怪人們說這座小山是念青大神的心臟。那山的形狀倒也確實像一個巨大的心臟。

前來祭山的牧民很多,大多是附近村子里的也有駕車遠道而來的。他們穿著節日的盛裝,興高采烈地前來參加祭山活動,整個鄉鎮被這節日的氣氛渲染得熱鬧非凡。

看著這滿山遍野激動的人們,不由得我的心也隨著他們的激動而激動。這久違了的氣氛讓我遠離了枯燥的城市,走進了激動人心的鄉野,那放飛的心情本身就是對疲憊心靈的一番極為有效的洗禮。感覺重又回到初臨人世的純潔狀態。

下了車沿著一邊的鐵絲網向山前白塔走去,那里聚集的人最多。顯然白塔是人們活動的中心。

白塔前的桑爐里香火正旺,前來煨桑的人絡繹不絕,人們不斷地往桑爐里添加桑枝、拋撒青稞酒和糌粑,濃濃的桑煙載著吉祥的祝愿在人們的祈愿聲中緩緩飄向空中,在高高的虛空里自由祥和地彌漫著;桑爐兩旁的塔青(經桿)上纏滿了新換的哈達和五色經幡。人們就在這佛塔、桑爐前祈禱著來年五谷豐登,豐衣足食,好運連連。

祭山的人們沒有喧囂,那熱烈的氣氛卻是在人們的祈愿聲中逐漸得到升華,仿佛置身于遙遠的邊際,一片極為潔凈的天地。

我順著小路登山,隨著海拔的增高,每走一步都會心跳加速,呼吸困難,然而卻還是一步步向山上登去。所登之山正是念青大神的心臟,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褻瀆,怎么可以在神的心臟上走動?雖然我并不信神,但還是覺得不太合適。然而當地的牧民也都在向小山頂爬去。也許人們去到山頂掛經幡、煨桑,正是到念青大神的心里祈愿,如此說來倒是更加敬畏而非我所想象的那般是褻瀆了?這樣心里倒也坦然了些,跟隨在人們的身后向小山的頂端攀去。

小路上不斷有人拿著經幡走向危險的山崖將經幡拴于崖邊松樹枝或是巨石上,那掛上去的經幡迎風招展,被風吹的嘩嘩作響,猶如萬馬奔騰。我試圖向山崖邊貼近,小山雖說不高,聳立懸崖邊卻也頭昏眼花心里陡然緊張開來。相比之下,我對那些被風吹的搖擺不定卻也輕松自如拴經幡的牧民肅然起敬。 一步三喘,漸漸地就攀上了小山頂,真是高處不勝寒,一覽眾山小,如此小山站立其頂端也能讓你視野寬闊,一望無際,就連風也比山下大了許多。山頂的桑火被前來祭山的牧民煨的正旺,濃濃桑煙浸染了一片天地,那藍藍的天透過桑煙變的有些灰蒙蒙的不夠透明了,然而卻平添了一份更加濃郁的氣氛。人們就在這濃濃的桑煙中,聲音響亮地朗誦著祈禱和贊美之詞,待朗誦到高潮時隨即將手中的風馬紙片拋向空中,那響徹云霄的祝愿聲在山谷里久久地回蕩著。我想如果山神們真的存在,那一定能夠聽到人們這虔誠吉祥的祈愿。

離桑火不遠的另一端有條小路,那是轉山之人長時間轉山行走所留下的,因為走的人多了,路面上已經沒了草。就在這小路一旁,有著一堆轉山人用牛角堆成的牛角瑪尼堆。盡管沒有人解釋,我想那和人們用石頭堆成的瑪尼堆應該同屬一種寓意。也許是石頭堆成的瑪尼堆見的多了,倒覺得用牛角堆成的瑪尼堆更獨特別致,雖說是以前也有所見,這次在這里見了仍覺有著非常的吸引和震撼力,如此供奉的牛角整個地球也許只有在西藏才能見到。

看著眼前的牛角我忽然覺得腦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么去看待或是去想象眼前的牛角瑪尼堆。就覺得它很別致,甚至很美,同時也有種怪怪的進入了充滿死亡氣息的地獄之感。

我走近牛角瑪尼堆,看著那堆成小山的牛角,想著不讓自己的腦子里空白。

可是依然空白。

一個牽馬上山來的人走近牛角瑪尼堆,他打斷了我的空白。我趕忙拿了手中的相機去抓拍照片,想要記錄點什么。記錄什么卻也并不十分清楚,只是潛意識里的一種感覺罷了。待那人走遠了我也學著他樣子圍著牛角瑪尼堆轉了幾圈,沒有想要離去的意思,就想在這多呆會兒;就好像有什么牽引力牽引著不讓我離去。

我在牛角瑪尼堆旁呆了足有半小時之久。轉經的人見我久留此地不肯離去就知道又是一個在此發傻的人。毫無疑問他們把我當來旅游的人了。如今來西藏旅游的人多了去了,他們初到西藏都會有些大驚小怪的舉動,所以也就不覺得我老呆在那兒有什么奇怪的,無非也就發發傻罷了。

風越來越大,最終我還是決定下山了。我不能總在那呆著,我知道我是期望著能夠借助牛角瑪尼堆拍到一張不同凡響的作品。但是我沒能做到。不是我手里的相機不夠好,也不是我的心沒有感覺,只是我的感覺總也到不了位。我當然知道拍一幅作品是很難得,可是要說拍自己喜歡的照片有時卻也很不容易。也許是我的感情出了問題。我一向認為拍照片是需要感情的,很難想象一個沒有感情的人能夠拍出什么耐人尋味的照片來。經幡最具西藏特色,也代表著藏族人精神生活的一部分。然而僅僅有這種感情還不行,忽略了形勢上的美也就不能說是完美。我應該是那種被人們說成是唯美主義的人,做事總想做的盡善盡美完美無缺,盡管那很難,也不可能做到,但我總是去努力著,試圖做的更好。也許正是如此,我不斷地一次次地受著各種挫折和打擊,有時心里也很苦,然而事后依然很愉快。因為那原本就不是苦事,終是樂在其中,樂在心里,真正樂哉美哉。

下山的那會兒我就想,那不到位的感覺我總是要去找回來的。

倉白和他的家人

六十八歲的倉白家住寧中鄉的一個小村,家的后面便是被人們喻為藏區八大神山之首的念青唐古拉山脈的主峰唐拉亞秀。山的那一邊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湖泊納木措。

納木措在藏區被人們傳頌為念青唐古拉大神的賢妻。

藏北牧民由于草場分割大都散居著,有的村落只有兩、三戶人家且相互還隔得很遠。倉白所在的堆林宗草四村也就是他和一房親戚兩戶人家。

倉白新蓋的房子很寬敞,全家近十口人住進去還有閑著的空房。看得出,倉白一家的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倉白的老伴叫阿白,今年六十九歲,比倉白大一歲。阿白的身體十分健康,我初見她時她正在牛群里給牛擠奶,那是個八月的好天氣。阿白頭戴漢地產的遮陽帽,上身穿了件大紅色的襯衣,鮮艷艷的紅色老遠就吸引了我,那紅色在藍天白云下,在綠色的草原上,在黑色的牦牛群中是如此的鮮艷奪目。

倉白只有幾歲的小孫子索朗扎西跟在大人身后跑來跑去,龐然大物的高原牦牛我走在其中都有種畏懼感,生怕它認生突然朝我頂了過來。然而幼小的索朗扎西卻毫無懼色,絲毫不在乎牦牛的存在。

倉白站在牛群中,面帶笑容地看著老伴擠牛奶。他頭上戴了頂黑色的尼氈帽,臉上的輪廓分明有力,脖子上系了條紅色的綢布帶子,這讓我聯想到人們傳說中草原上的雄鷹的形象。這是倉白留給我的第一深刻印象。

旺堆是倉白的長子,和父親一樣英俊的臉上多了一分沉穩。這個家多半是他在操持著。和大哥相比三弟格桑要活潑得多,他老是跟在我們身邊好奇地看著我們的一舉一動,不停地問這問那,全然不管我們是否能聽懂他的問話。我只能從他的手勢中聽懂一句話。

二哥帕烏只是偶然插進一句半句話來,多半時間他是在看我們連比帶劃像原始人似的聊天,他的臉上永遠都帶著微笑。這是個內向的漢子。 弟兄三人的頭上都盤著紅色絲線穗子(也叫英雄結),這更給他們增添了一分灑脫俊美的英雄氣概。幾個個頂個的漢子都是草原上一流的男人。

白天,倉白家里的人都外出忙各自的事情去了,家里只剩下倉白、倉白的老伴和小孩子們。老實說,坐在倉白家里彼此也都感覺傻乎乎的,就因為語言不通,無以進行交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對視而笑,之后愣神,眼光在屋里四處轉悠,百無聊賴。然而我們卻在倉白家里直坐到不能再坐了,再坐怕是回不了拉薩了,總不能第一次來就毫不客氣地住在人家里吧。

兩個月后我再次來到倉白家里卻沒有見到家里的男人,連倉白的女兒羅桑丹措也沒在家。我不知道她是否出嫁。記得上次來時是她給我們打的茶。這次代替她端茶的是兒媳次仁措姆。

二十三歲的次仁措姆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最小的孩子剛出生二個月,也就是說上次來時這個孩子還在她肚子里呢。如果不說你很難看出她是生過三個孩子的母親。她看上去保養有方,著實很年輕。草原上女人愛美的本能一點也不比城里矯揉造作的女人差。

盡管語言不通,交談起來十分吃力,我們還是不愿離去,和第一次來時那般機械地傻笑著。大家相互看著傻笑倒也頗有一番情趣,是一種很好的感覺。因為從那笑里我著實感受到了藏北牧民的豪爽,他們那寬廣似海的胸懷常讓我為之而深深地感動著,坐在那里似乎就是一種體驗;一種追求;一種享受。我的一些朋友總是喜歡下鄉,有時卻也說不清楚下鄉為了什么,這時我就想也許就是為了以上種種體驗和享受吧。

斑頭雁

在拉薩林周縣境內的田野里雖說見到了成群的、為數遠遠超出棲息在這里黑頸鶴數量的斑頭雁,然而據有關資料記載,斑頭雁在西藏生活的區域卻遠不如黑頸鶴廣闊,林周縣一欄里居然根本就沒有斑頭雁的記載。從等級上看斑頭雁也不如黑頸鶴珍貴,屬西藏二級重點保護動物。這似乎對斑頭雁有些不公。其實斑頭雁也著實可愛,在西藏,尤其是在藏北大草原的湖畔,我們時常能見到成群的斑頭雁在水中嬉水。

西藏號稱千湖之域,而斑頭雁其實就是這里的主角。

斑頭雁體長65~85厘米,體重2~3公斤,因其頭部的二條帶狀斑紋而得名。斑頭雁每年4月初飛往藏北草原的南部,屬于最早到達藏北的水鳥之一。到8月初開始離開。

斑頭雁主要分布在藏北草原的南部、西南部和東部。營巢在人畜難至的湖邊或湖心島。常占據一個小島,呈較密集的群巢。營巢材料多以枯草莖和草葉為主。每窩產卵4~8個。在產卵期卵若丟失,它們可再次產下3~5個。雛雁能下水后,它們的父母便帶著它們活動一個時期,到7月下旬,雛雁開始自己合成小群在湖面和湖的周圍活動,接近南遷的十幾天內便集聚成數百只結群棲息在一起。

因為斑頭雁長得像鴨,脖子與背部的羽毛成灰色,因此也有人把斑頭雁稱為灰鴨。這為它招來殺身之禍,那些偷獵者們時常偷偷潛入斑頭雁的領地,雙筒獵槍一槍便可使數只斑頭雁斃命,成為偷獵者的盤中美食。

斑頭雁喜水,白天在田野里覓食,天黑前回到水邊過夜。說林周縣沒有斑頭雁其實也有道理,因為斑頭雁只有冬天寒冷季節才飛來這里越冬,來年春暖花開時,它們便又飛往藏北的湖泊去度過夏季。

因為是冬季,不需要跑到遙遠的藏北去拍斑頭雁,只需坐個把小時車去位于拉薩近郊幾十公里的林周縣境內就能看見停留在路邊湖里或在田野里覓食的大群斑頭雁。

駕車邊走邊看,一但發現田野里有大片的灰色,不用問,那一定就是斑頭雁了。這斑頭雁也著實聰明絕頂,只要車不停下,即便是開的再慢它也不會在意,一旦車停下了它們立刻就會警覺起來,并向同伴發出警惕的信號。如果是老百姓倒也沒什么,可一見是老百姓以外裝束的城里人,斑頭雁立刻就會向遠處走去。或是下到湖里向湖中游去。斑頭雁似乎能夠猜透人的心理,看見你來起初它并不急于逃得很遠,而是邊走邊觀察,你慢它慢,你快它也快。直到你快要接近它時它才扇動翅膀向空中飛去。

被逼無奈我們只能對著起飛的斑頭雁向空中一陣搶拍。總不能白來一趟吧。其實只要你來了就沒有白來。因為在這個冬季里,來了就一定能看見斑頭雁。

和所有的鴨類一樣,斑頭雁走起路來左右搖擺,肥大的尾部隨著整個身體的擺動左右滑稽地搖晃著,還不時停下回頭東張張西望望,看追趕它的人是否趕上來了,如果發現目標已接近它們立刻就會起飛,就像是接到了起飛的命令,嘩啦啦地一大片扇動著翅膀,在領頭雁的帶領下飛走。之后挑釁似地落在距你不太遠,也不太近的地方等候著你的再次接近。如此這般的跟來跟去,最終把我們累得個個上氣不接下氣,直看的老鄉捧腹大笑。老鄉們分明就是在說,城里人其實也挺笨的。

然而老鄉們又十分友好地告訴我們,說這個時候田地里的斑頭雁最多,因為它們這個時候都在地里覓食,去那里一定能見到更多的斑頭雁。

按著老鄉所指方向,沿著鄉間公路向山邊的村莊駛去。據說山腳下有個挺大的水庫里經常停留著大群的斑頭雁。

行不多遠,湖邊的田野里果然停留著大群成片的斑頭雁,足有幾百只之多,悠閑自在地在地里覓食。

然而警覺的斑頭雁發現我們企圖接近它們時全都下到湖里向湖心游去。

站在湖邊看著水中的斑頭雁,盡管沒有拍到十分滿意的片子,卻也一點都不遺憾。畢竟是看見了斑頭雁。

“結”地很遙遠

作為向導的春江告訴我說,我們要去的那個地方是“結”地的十二村,那里有我想要看的黑色大帳篷。

黑色帳篷意味著牧民的家。去看黑色帳篷就是去往牧民的家里。我總是希望去牧民的家里,就像是與牧民結下了什么不解之緣似的,尤其是那草原深處的牧民人家。曾經有位內地的朋友對我說過,想到西藏和到過西藏是兩回事。想來的時候是一種向往,而來過西藏就像抽鴉片似的上癮,來過了還想來。我去往牧區就像我的這位內地朋友說的一樣,因為去過所以還想去,總也去不夠。

我是第一次聽說有“結”這個地名,怕忘,我把“結”記在了筆記本上。然而當我回到家后,查遍了手里所能找到的所有地圖,卻無從看到一個“結”字的地名。判斷大體位置,“結”應該地處那曲縣油卡鄉和加黎縣交界的地方。據當地牧民說,出了“結”地走不了多久就可進入加黎縣地界,只是沒有公路可行。

不管那里叫什么地名。我在這里暫且就把“結”地稱為“結”吧。因為一時我也無從去知道那里到底叫個什么地名,只是從地圖上看,“結”地并不遙遠,距離那曲不足二百公里,而距離拉薩估計最多也就四百公里的路程。

然而它給我的感覺卻如同雙湖般遙遠。

從那曲出發,沿青藏公路向南,一小時后離開公路轉向東南便是去往“結”地的方向。一條坑坑洼洼的土路從眼前延伸向草原的深處。我不知道那將要去往的遠方有多遠,也許和第一次踏上這條公路有關系。就覺得它越走越遠,總也走不到頭。

人們都說,那曲草原只有冬、夏兩季而沒有春、秋季節,草原上的草到了夏天才變綠,過了夏天就變黃。眼前的景象告訴我,人們的這種說法的確是對的。眼下已進入了五月的藏北草原依然毫無綠意,依然是一片冬季泛黃的草原。

在這依然感覺是在冬天里的草原上,我們的車慢慢悠悠地搖上了一道山脊,又慢慢悠悠地向山梁下搖去,漸漸就搖進了一片遼闊無垠,仿佛與世隔絕的大草地。這塊草地寂寞,荒涼,居然看不見一個行人。就像走人了一片死寂的地域。

藏北天氣多變,忽而陽光燦爛,普照大地;忽而又烏云壓頂,冰雹隨之而來。然而不等地上的雨水浸入地皮表層,太陽隨之又出現在了當空,密布的烏云去的無影無蹤。

我不知這里為何沒有人煙,如此大草原本該牛羊成群,人丁興旺才是。

兩個小時后我們駛向另一草地。陽光飄過的山腳下出現了一個不大的村莊,村莊仿佛是草地里走出的原始部落。只見一小群母牛和小牛在房前屋后的草地上悠閑自在食草,卻不見有人走動。不知人們都去了哪里。 我隱約聽說過,凡有村莊的地方多為牧民放牧的冬季牧場,也是牧民的定居點。眼前村莊便是如此,說明大群的牛羊都去了山里,山里被雪覆蓋了的草這時雪化了正好食用。

游牧人的生活方式留在我有限大腦里的記憶便是部落族,部落隨牛羊的遷徙而遷徙。實際上今天的牧民游牧絕非那種漫無邊際的游牧,而只是在冬季牧場轉向夏季牧場時才做短暫的游牧。是在一定范圍內和相對固定的地域里游牧。

不知為何,我卻在心里渴望著經歷一次那種不分地域,漫無邊際的游牧生活。總覺得那才稱得上真正的游牧。

這條從不保養的土路實在難行,即使我們的車是號稱大地巡洋艦的日產豐田越野車,但在這種路上也只能以時速十幾公里的速度緩慢而行。

褐色草原上黑色的牦牛群和白色的羊群悠閑自在地啃食著還沒轉青發綠的枯草。只有幾戶人家的村莊不時從車窗前滑過移向后方,漸漸地遠去了。接著新的村莊又漸漸移近,再次從車窗前滑過。

不知過了多久。遠方出現了一座連著一座的雪峰。其實老遠就可看見那些雪山,只是總也靠不近。

看山跑死馬。“結”地很遙遠。

雪山下是牧民的夏季牧場。翻過山巒便是“結“地。

寒冬過去,冰雪消融正好露出了覆蓋在雪下的草,于是牧民們便將牛羊趕進這山里來吃那還沒被吃過的草。直到天氣轉冷才會出山轉回到居住的冬季牧場去。

如春江所說,高大山老遠便能看見山前成群的黑點,那便是牦牛群了。春江說,有生畜群就會有人家。而這大山里的人家一定是帳篷了。

耐著性子,隨著豐田車搖搖晃晃地向大山靠近,兩眼卻是不停地在大山前尋覓著。

漸漸地就近了。

果然,眼前出現了黑色帳篷。心里不免一陣激動。

車在帳篷前停下,我們卻不敢冒然下車。此處偏僻,人煙稀少,牧羊人家的牧羊犬多半都不拴。而那兇猛的藏獒一旦發狠,一口準能咬下兩三斤肉。

喊叫聲中一位身著牧裝的婦女從遠處向這邊走來,臉上露著驚喜,

下車試探著向她靠攏。雙目四處小心搜索,生怕從什么地方突然竄出一條藏獒來。我們“鬼子進村”似的,連那牧羊女也覺得滑稽。

在牧家女的呵護下我們進入帳內,懸在嗓子眼里的心才算落了下來。

黑色帳篷里帶著一種樸實,這種樸實在我似乎已經久違了,現代化的進程拉遠了人們純真樸實的感情,金錢幾乎替代了所有。于是我總是想往著草原和原始,雖然知道那一去將不再復回的時代總有一天會在人們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也應該消失,可我還是喜歡那原始,沒有詭計奸詐的純樸。

因為簡單,人才輕松;因為簡單,人才不覺得累。

帳篷外的光亮在黑色粗獷的帳篷里透進密密麻麻的光點。猶如黑夜里燦爛的星光。帳篷頂的通煙道縫隙從外射進的光柱,正好射在帳內牛糞爐上的漢陽鍋和茶壺上,反射光明晃晃地直晃人眼。

牧家女站在爐前手拿干牛糞點火生爐,說是要為我們燒茶。

老實說,每當進入牧人家的帳內,盤腿席地而坐喝茶時,總讓在城里長大且少見多怪的我感覺到了一種原始部落族的生活習性。

然而,我喜歡,喜歡的就是這種感覺和那份現在城里根本感覺不到的純情。

顯然,牧家女與春江早就認識,談話十分投緣。盡管聽不懂藏語,卻也十分耐心地看著他們交談。

春江告訴我,牧家女說前些日子家里來了個生病的漢人,她好心收留了他卻差點給她招來麻煩。漢人病得很重,吃不下,也不能動,她生怕那漢人會死在家里。

因為我是漢人,才勾起了她的往事,顯然她是在擔心我也會像那個漢人一樣生病。在這偏僻的草原上生了病是沒有地方去看醫生的。

春江告訴她說我身體很好,牧家女便熱情留我們住宿。

幾杯熱茶下肚身上熱乎乎。謝過牧家女的熱情款待繼續趕往“結”地。

離開牧家女帳篷便進入了一條山溝谷地。一條拉礦的公路順著山溝向高處爬去。公路極為不平,布滿了石塊,汽車在公路上行駛既要照顧輪胎躲避石塊,也要照顧底盤,避免車轍過深將底盤擔起車輪懸空。

牧家女說翻過這座山就是“結”地了。

天漸漸黑了,公路兩邊的雪山變成了影子從左右兩側向山溝里擠壓。眼見車就要下到山底了。車燈前方卻總也不見燈光,不知何處有人家。此地與山那邊相比地貌發生了深刻地變化,那邊是遼闊無垠的草原,這邊卻是山巒綿延起伏不平。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過了幾條河,幾條溝,只知道走過了冰雪路,盤過了無路的坡,淌過了巨石的河,眼前終于有了燈光。那是“結”地的人家了。

就像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淌過兩條河,再順河逆行而上,向河對岸不遠處的一戶人家走去。春江說那是戶熟悉的人家,今晚我們在那里過夜。是啊,有熟人就有了希望。

我在房前停下車后屋里卻沒人出來。黑夜里屋前的兩條狗狂叫著沖向我們,燈光下那兩條頭大體闊的狗圍著車子異常的兇猛,看那架勢只要我們一下車準會把我們給撕扯了。主人不出來它是絕對不會放過我們的。我們只好躲在車里耐心地等待著主人的出來。

不一會,聽見狗叫聲的主人從屋里出來,站在門口向這邊張望著。春江從車窗里向那人招手喊著。主人聽出春江的聲音向這邊走來。同時把狗攆到一邊去了。

停止了狗叫聲的黑夜立刻又恢復了平靜。

隨主人走進屋里。這是個有著眾多人口的大家庭,除主人夫婦和一個老人外還有仨兒倆女,外加一個女婿和一個媳婦,媳婦生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女兒則招婿時間不久。一家人圍坐在家里正準備吃晚飯。這可是頓真正的晚飯,晚的讓城里人不可思議,

我們在靠墻的卡墊床上坐下。牛糞爐燒的滿屋煙霧繚繞,直熏得我眼睛流淚嗓子發癢。

既是客廳也是臥室的房里擺滿了茶幾,茶幾旁是幾張連在一起的低矮的卡墊床。茶幾上擺著風干的肉和茶碗。年輕的女主人拿過幾個洗凈的碗來分放在我們每個^的面前,隨后往碗里添上了熱乎乎的酥油茶。

這便是“結”地的人家了。我們同主人家的人邊吃邊聊,直到夜深人靜還興致高昂毫無睡意。主人很愿意同我們聊天,就像過年一家人團聚在一起般得熱鬧非凡。

凌晨,我們同主人家的人睡在一起,相互聆聽著彼此的喘息聲和含糊不清的夢語。

責任編輯 克珠群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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