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3月8日,國家檔案局邀請文物鑒定委員會專家組,確定了首批48件國家級珍貴遺產檔案,江山市《清漾毛氏族譜》位列其中。《國家檔案報》公布名錄并配以副標題“藏在深閨人未識,件件檔案值萬金”。清漾,這個江郎山下只有百十戶人家的村莊,突然成為眾多的媒體和研究者關注的焦點。《人民日報》《解放日報》《文匯報》《浙江日報》紛紛撰文介紹。
事情要從1999年說起。一天,檔案局長來告訴我一件事:江山廣渡村的清漾毛氏后裔,想把祖上留下來的《清漾毛氏族譜》賣給蘭溪的毛氏。族譜有66本,整整一樟木箱子,賣3000元。當時,我并不知道《清漾毛氏族譜》有何等的價值。但我想,既已保存了那么多年,又有如此數量,就不應該外流。我說,你們檔案館把它買下作為館藏吧。但那時,江山的財政正是歷史上最困難的一個時期。檔案局長說,3000元錢,他也拿不出啊。是啊,檔案大樓還欠著100多萬元的工程款呢。我想,看能不能找個企業家捐助。于是,我給當時互感器廠廠長毛賽春打了個電話。毛賽春倒是非常爽快,一口應承。于是,由她買下這部族譜捐給檔案館作為館藏,并舉行了一個小型的捐贈儀式。
2000年4月,由衢州社科聯鄭亙安撰寫的《毛澤東祖籍溯源——從韶山到衢州》一書出版。其中以詳盡的史料考證,毛澤東韶山家譜中所記“毛氏祖居三衢”,便是衢州地區。而經由《清漾毛氏族譜》證考,衢州毛氏最早的居住地乃是江山石門鎮的清漾村。
2001年4月20日,全國人大常委、浙江大學毛昭晰教授來到江山。我高興地接待他,見面第一句便說:“毛先生,您是尋根問祖到江山了。”毛昭晰先生連連點頭,是的。他說,“我11歲的時候,我的爺爺曾把我領到奉化石門的毛氏祠堂門口,對我說,‘孩子啊,你要記住。我們奉化石門的毛氏是從江山石門的毛氏遷過來的。你長大以后,一定要找個機會回故鄉去看一看。”據毛昭晰教授回憶,那時他很小,也很疑惑,就問,“那為什么我們石門村的人念‘石門’這個音和奉化人念‘石門’這個音不一樣呢?”爺爺說,‘因為我們石門村的人念‘石門’這個音是從江山老家的方言帶過來的。’老教授還指給我看毛氏祠堂門口的對聯。上聯是‘江山衍脈三千里’,下聯是‘宋室開基八百年’。”陪毛昭晰先生到了江山石門鎮,石門鎮的黨委陳書記告訴我們,石門鎮的毛氏都出自清漾村,要尋根必須到清漾村。清漾!像當空一個閃電,所有星星點點、模模糊糊的知識頓時全被照亮,所有的溝溝豁豁一時空明澄澈。我們驅車直奔清漾村。
清漾村位于城南25公里的石門鎮,緊挨著著名風景區江郎山。村旁林木茂密的山上有一瀑布,曰“劍瀑”,懸空而下60余米,自成清溪,碧水蕩漾。瀑布另一側山上有一天然石大門,石門緊閉,門縫中似有橫鎖之印痕。石門寬高約20多米,如浮雕嵌于山中,恰似“芝麻開門”的神話,讓人不由要上前去叩敲。這就是石門名字的由來了。
清漾村百多戶人家,皆為毛姓。我們在一個村民的指點下,找到清漾塔,那是市里的文物保護單位。塔前有毛氏祖墳,碑上有“江陽毛氏始遷清漾公之墓”。千百年的滄桑,石碑已斑駁陸離。73歲的毛昭晰先生難掩激動,虔誠地揖拜了祖先,并從塔前取了一把泥土包好。祖宅上的石匾“清漾祖宅”,為胡適親筆題寫,毛昭晰先生也一一攝下照片。
祖宅門口有蘇軾題聯“天辟畫圖星斗文章并燦;地呈靈秀山川人物同奇”。而后中堂柱聯何人所寫已不可考,意思則更明確,“天下四君子純修第一;兩朝三尚書偉績無雙”(三尚書指宋代毛晃、毛友及明代毛愷)。
清漾毛氏自東晉時由安帝封地三衢,而在清漾村始居,歷史上共出過8個尚書,80個進士。
毛昭晰先生與蔣介石原配夫人毛福梅女士為同族血親。此時,他沉思良久,慨然道:“原來整個中華民國史,其實是我們江郎山下這個清漾村的家族史。”
我們在清漾塔邊俯視這小小的村莊。青山懷抱中,白墻黛瓦,屋檐低低,門窗窄窄,沒有絲毫的夸張,沒有矯柔的奢華。若與那精美如畫的廿八都相比,它是一個樸素至極的青衣。后來省社聯的連曉鳴先生曾有評價,說這村莊“貴而不富”。我想也恰恰是毛氏宗祖歷代仕宦恪守清正廉潔,耕讀傳家,“莫把欺心承祖考,要留好樣與子孫”,始得人才輩出,綿延昌達。
清漾村最近出的一位人物,是原北大圖書館館長,被稱為“東方圖書館”的國學大師毛子水先生。
2002年4月,我們收到了兩個文件:一是江郎山被列為國家重點風景名勝區,一是《清漾毛氏族譜》被列為國家級珍貴遺產檔案。在上海召開了新聞發布會之后,陳書記說,我們還是去核實一下比較好。于是,我們和旅游局長、文化局長一行人直奔奉化溪口。
那天溪口鎮政府門口靜悄悄的,我們一群中就有人喊,“有誰知道石門村?”
話音剛落,就有一個中年男子沖出來,“誰要找石門村?我就是石門村的。”書記說,“我們是從江山來的。”說著遞上名片。
中年人舉著名片笑起來,“我們的祖上就是從江山遷過來的。我帶你們去。”于是他坐上我們的車子,一路跟我們介紹祖上遷徙的故事。
車子開了有十來分鐘,就到了石門村口。迎面一個石牌坊,中間兩個大字“石門”,旁有石對聯,端端正正就寫著兩行字,上聯是“江山衍脈三千里”,下聯是“宋室開基八百年”。
一進村子,便有一老人迎上來,請入家中。上座奉茶。然后,老人就捧出了家譜,厚厚的一大本。家譜里夾著好多介紹清漾毛氏的文章,其中就有我寫的那篇轉載于《報刊文摘》上的《清漾毛氏族譜的故事》。
我們一下子有了很親切的感覺。然后老人很熱情地領我們看了整個村子。我們后來還看了毛福梅的娘家。
2002年的9月14日,湖南、廣西、溫州等全國各地18位毛氏相約前來尋根。在看過清漾村和江郎山之后,我與他們共進晚餐以盡地主之誼。席間有個湖南毛氏格外激動。老人71歲,已退休。高高的個兒,很魁梧,曾是湖南永州一個大型國有企業的黨委書記。他反復地說,“我太激動了,太激動了。這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一座江郎山,而且是國家級風景區。”老人告訴我,“你知道嗎?我們湖南毛氏的男孩,從小就必須會背一首叫‘毛氏秘訣’的詩。我也從小就會背。我的爺爺說,你要是在外面遇到姓毛的人家,你說我姓毛,人家是不會搭理你的。但你若能夠把‘毛氏秘訣’一背,那人家立刻會敞門請入,認祖歸宗。我從小就從詩里知道江郎山,但不知道世界上真的是有這山的。”秘訣中最后兩句是“獨坐危樓翹首望,江郎山下白云孤”。老人問,“你聽過這首詩嗎?”“沒有。但我判斷,這首詩,是離開江郎山的人寫的。”“是的,是的。這首詩的題目叫‘思鄉’。是唐朝一個叫毛衷的人寫的。”老人又說,“我們毛氏還出過狀元呢,叫毛自知。”我一下子笑起來,“毛先生。你翻開我們《江山市志》看一看,毛自知是我們江山第一個狀元。”
所有的枝枝節節全部接上。我們發現,歷史是多么的嚴絲密縫,疏而不漏。
以史為鑒,我們見過多少家族的盛盛衰衰。中國俗話說:“富不過三代。”多少“烏衣巷口”,“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但清漾毛氏的千年家教,于古于今都應該是很好的范本。
我大膽地推測1500多年前,毛氏先祖毛元瓊(字公遠,號清漾),欲在三衢大地上尋覓構筑家園之地。在縱橫百余里的土地上,一片開闊地中,它一眼就看到了蒼然肅立、俯視群山的三爿石巨峰。就是這兒了。他又在峰下漫步,然后他發現了有更適宜之處。此處兩條山脈在遠處合攏,呈雙龍戲珠狀;而前后左右的地形又暗合了中國傳統風水文化中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格局;那一面山上是天然石大門,充滿了神秘和某種暗示;更里面的山上瀑布奔流而下,怡情爽目。正是依奇山傍秀水的宜居之地。從此,這樣一個青籠蒼翠的地方,就叫“清漾村”了。
2006年12月7日,湖南韶山村舉行了一個隆重的儀式,韶山毛氏宗親向浙江江山毛氏宗親捐贈《韶山毛氏宗譜》,以示認祖歸宗;2006年12月26日,江山毛氏在清漾村舉行了盛大的接譜儀式,歡迎韶山毛氏宗譜葉落歸根。
2008年4月28日,投資2300萬的清漾古村落經整理修繕后對外開放。連戰、馬英九、王金平先生同時給國學大師毛子水紀念館題詞。
幾千年的文化,兩世紀的沉浮,就這樣被濃縮在這個小小的村落——江山清漾村中。
(作者何蔚萍,女作家,原為江山市副市長,現為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