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祝福

血已在你的眼前，慘境已在你的眼前了。

但是，我還是想說些什么，表示我還存在，筆還存在。

——題記

天，是鉛黑色的。

我在遙遠處向你呼喚，你慢慢離我遠去，沒有回頭。

我想你還在趕路。

書包、鞋子、胸卡、課本、紅領巾……在廢墟中染滿灰塵，粉色、綠色、黃色、紅色，你留下的每一件物品、每一種顏色都是那么刺眼，那么讓人的雙目無法注目又無法逃避……然而，對于你們，這所有的一切都黯淡了。這些伴隨你們成長的每一件物品都成為了遺物，成為永遠不可觸及的熟悉。最終，所有的顏色都成為蒼白與黑色。就連銀色的江河在空中也變得模糊了。你在黑夜里埋藏著，瓦礫之中，黑灰色的水泥，白色的墻壁，紅色的磚塊，還有你留下的一切。

白色的紙，黑色的字，白色的紙上寫著黑色的你的名字。年輕的你們成為辭別父母遠行的人，成為還沒有綻開就凋謝了的花骨朵。你們變成了災難背景下的一張張黑白的底片，無法復制出七彩的昨天。

你留在了黑夜。

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汽笛長鳴，國旗半垂。13億人民在那一刻，凝成一尊尊悼念亡者的沉痛塑像。

轟塌之聲……驚叫之聲……無聲……寶貴的血，在這里成為大自然廉價的色彩。血，染在廢墟的某處磚瓦上，木頭上，石頭上，鋼鐵上……帶著溫度的血，凝成生命的訣別。也許你會長眠于這片土地，也許你有幸成為生者。大地，幾秒鐘就將人與人隔為兩界，無法讓逝者回歸，讓生者安寧。

廢墟里你彎曲著身子，你的頭，你的肩，你的胸膛，你的四肢……巨大的重壓，讓還不堅實的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你匍匐在廢墟里，你依舊在保持著那種姿勢。你的臉黑了，你的頭發亂了，你的布滿血痕的軀體，讓我們知道你遭受過怎樣的痛苦。你黑色的面龐，望著陽光。

此刻，你的媽媽就在你的旁邊，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哭下去了，她正為你梳理頭發，為你洗凈小臉，撫愛你冰冷的雙頰，她暈倒過很多次，一遍遍醒來時她都會抱著你，親吻你，就像從前一樣?？墒沁@樣的時間不多了。

孩子慢慢走，你的媽媽正在尋找你呢。孩子，你的媽媽沒有到來，因為她那時也與正在課堂上的你一樣，被埋在了黑暗之中。現在，她正奔跑在尋找你的路上。你和你的媽媽都告別了傷痛、寒冷、饑餓和恐懼，你們是最好的母子，你的媽媽會把昨天沒有給予溫暖、幸福、快樂全都給你。孩子，你的媽媽正在尋你呢。

幾個月大的你，含著干癟的乳頭和媽媽一起睡著了。寶寶別怕，你還不懂事，你哭過，鬧過，你的嗓子啞了。媽媽的心更痛啊，她想出去，可是卻不能啊。她想讓你乖些，給你講故事，咬著牙給你講故事，她的淚流干了，奶水也干了，她緊緊地抱著你，抱著你，就這樣抱著你，永不分開。

孩子們，你們還可能與你們的老師一起啊，他們本來可以脫離險境，可是為了你們，他們倚住房門……你們的老師看到你們還沒有出來，他們邊喊著你們的名字，邊往回跑，可是樓卻在那一刻……你們的老師張開雙臂，把你們護在身下，唉……我想，現在你們正在一起，他們會教會你們很多東西，不用怕，他們會當好你們的爸爸媽媽的。孩子們你們是有福氣的，有這么好的老師陪著你們，我們還有什么擔心的呢。

灰暗的廢墟，冰冷、雜亂、沉重、堅硬。我們都在努力地尋找你，帶你們“回家”。無數只挽起的手臂，血漿奔流，卻無法挽救你干涸的河流。你化作一抔塵土，灑在生命停留的地方。你化作一縷思念，永遠縈繞在親人們的夢里。你還在那個地方活著，只是沒有了呼吸，沒有了溫度，沒有了熱烈的親吻和擁抱，沒有了……現在，我們只有一次次，以淚水送你上路，與你做最后的告別。

他們的眼睛又一次紅了。

真的，他們都為你流淚。

你在那一刻失明，災難如黑夜的來臨無法阻擋。孩子，在黑暗的閘門前，你沒有了光亮。

真想奔過去，用手臂輕輕地移去壓在你身上的雜物，用手把你輕輕地拉起，撣去你身上的塵土，抹去傷痛，然后你再洗上一個熱水澡，好好地睡上一覺。你太累了，空氣對于你來說是奢侈的，你的雙眼被塵土迷了。你被巨大的聲響，劇烈的震蕩嚇呆了。一瞬間你還沒有明白怎么回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當你醒來時，你以為這是一個還沒有醒過來的夢魘，冰冷和灼熱。似乎有很多東西在擠壓著胸部，什么東西堵著嘴巴，鼻孔，還有耳朵。你好想吸上一口新鮮的空氣，讓胸膛舒暢一下。可是黑夜實在太濃了，濃得化不開，重得像鉛石。你感到身體正漸漸變涼，一絲絲熱氣被黑暗帶走，麻木，然后失去知覺。

搬動的聲音……呼喊的聲音……你下意識地動了一動。

孩子，你聽見我的呼喚了嗎？看，你最喜歡的那只小狗也來尋你來了。

不知道經歷了多長時間，你被溫柔而有力的手從媽媽的腹下捧了出來，你哭了，你不愿意離開媽媽，不愿離開媽媽蒙塵的乳房。孩子，媽媽臨走時留給你一句話：“親愛的寶貝，如果你能活著，一定要記住我愛你?！眿寢屖菒勰愕?，她把你交給了我們，她正在我們的上方微笑著看著你。孩子，有一天你會明白，你有一位偉大母親，她給了你兩次生命，這足以讓你的一生充沛。

人們流著淚，鋸掉了你老師的雙臂。她的雙臂下有你，她跪在那里，擋住來臨的冰冷的死神。老師的雙臂下，你們像幼小的雛鳥，在媽媽的翅膀下重生。老師的雙臂緊緊地護著你們，她害怕誰把你們從身邊奪走，至死也不放手。她的手臂太緊了，人們不得不將她的雙臂鋸掉。她跪在廢墟中，像一個美麗的石像。她像涅槃的鳳凰，在灰燼中新生。她是一個女神啊，一個斷臂的維納斯，她是愛神與美神的化身，她不變的姿勢，讓蒼天動容，觀者落淚。

災難真是一劑苦藥，讓人難以下咽。那么多叔叔阿姨來救你們來了，他們的嗓子啞了，眼睛紅了，頭發亂了，手上流著血。孩子，我們大家都愛你。

孩子，那坍塌的聲音，在我們的生命里產生了巨大回響。你讓我們的精神受了傷，創口無法愈合。你以一個小小中國少年的名義，在木板擔架上敬禮，像一陣清風，吹去人們心靈的塵埃，這讓我們更加珍惜“活著”的美好和感恩的意義。

現在陽光灑在我們的頭上，興安杜鵑正紅著，那血紅的顏色，在祭奠漸遠的你們。

來，別哭，讓我們一起，聽花開的聲音。

（責任編輯 高穎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