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足華中第一峰（組詩）

作者簡介

沙白，1925年生于江蘇如皋縣。1943年發表第一首詩。1958年任《萌芽》詩歌編輯，步入文藝界。1980年為江蘇省作家協會專業作家。先后出版詩集《杏花春雨江南》、《大江東去》、《南國小夜曲》、《獨享寂寞》、《沙白文集》等。《獨享寂寞》獲中國詩歌學會首屆“艾青詩歌獎”。

不經意間

我成為整個華中的制高點

三千一百公尺

再加一米六四

離天還有多遠？

極目是一片山的海洋

山的驚濤

山的駭浪

把神農頂簇擁成

最高的一座浪峰

它就在我腳下

華南虎、金絲猴、蘇門羚

百尋不見的野人

都藏身在浪谷嗎

武鋼出鋼的火光

汽車廠出廠汽車揚起的煙塵

全都在腳下嗎

我什么都看不見

只見一只雪雕

飛翔成童年的風箏

走下高高的神農頂

在大山面前

我又還原成一匹螻蟻

鬧市聽塤

一個古老的聲音

一串泥土的聲音

一種粗獷的蒼涼

一種純樸的天真

塤聲

自弄塤人的嘴唇升騰

仿佛自殷墟出土

泥跡尚未拭凈

塤聲似乎有意

向車水馬龍的城市挑釁

挑釁喧鬧挑釁紛爭

音符是自來自往的行云

塤聲里的天空

高遠、晶藍、明凈

有意襯托城市的藍天

雞零狗碎、塵霧濛濛

塤聲追逐

匆忙的腳步、飛奔的車輪

試圖分給每人一份

安閑、寧靜

塤聲帶著誘惑

塤聲雜著叮嚀

走過的人充耳不聞

只讓一個老頭

被自己的老邁驚醒

李白的月亮

李白有許多月亮

峨嵋月、天山月、東海月……

一會兒攬月上天

一會兒捉月下水

被月色漂洗的靈魂

注定寂寞而孤獨

舉杯與天上嫦娥碰杯

影子忽地成為第三者

在舞步間竄來竄去

有意遮掩遙天的流盼

把一支歌攪得支離破碎

三人之外

我是第四個？

觀舞、聽歌

聽一千三百年前

詩人心跳的節律

舉頭，天頂上

正有一輪皎潔

獨自徘徊

只有她沒有老去

清光不減，容顏不改

從高高的云上

向大地搜索，尋覓

潑我一身銀色秋水

給在建的蘇通大橋

一只腳立足江北

一只腳立足蘇南

一跨步便是

十萬頃白浪滔天

江水從巴顏喀拉流來

一滴銜泥沙一粒

壘煙雨江南

寒山寺的鐘聲迎張繼的篷船

壘大上海

陸上的海富甲天下

偏讓江北

瑟索在上海屋檐下

伸著永不縮回的手

無數期盼的目光

鋪筑起一條跨江大橋

一針

縫起亙古的斷裂

為大江搭一道彩門

送萬里浪萬里追逐而去

把峽留在后

把灘留在后面

迎萬里船萬里踏波而來

浪花一路飄展

條條絲綢的新帶

聽潮的鳥

——燕子磯即興

從王謝堂前飛出的這一只燕子

耐不住寂寞

落腳江邊來聽江潮

轟嘩，轟嘩

無盡的自語，無盡的長嘆

總是這江聲把宋齊梁陳

淘洗成一場繁華的春夢

總是這江聲把張麗華的朱顏

淘洗成山下飄零的江花

總是這江聲把蔽日旌旗連營鼓角

淘洗成漫山遍野揮之不去的蟬鳴……

李后主追著陳后主

洪秀全追著朱元璋

一場追逐賽揚起的塵土

也像一陣歷史的沙塵暴

讓石頭城的石頭驚魂難安

擾得紫金山那條盤著的龍

總也飛不上天去

不老的只是這只落腳江畔的燕子

把烏衣巷忘得干干凈凈

把春去秋來忘得干干凈凈

一只聽濤的鳥

也像林蔭深處

那個聽鳥的人

哀白鰭豚

從二千萬年前游來

厭惡大海的苦咸

在這東方最大的江河中

隨潮上下逐浪翻騰

優哉游哉于

楊柳飄飄、蘆荻蕭蕭

看到猿猴如何站立成人

統治這世界不以齒爪

看到泥沙沖積成平原

一座座城鎮從大地崛生

看到宇宙洪荒，一縷文明曙色

從東方地平線升起

一條魚的記憶

不局限于從三峽到出海口……

一個物種的絕滅

不是劇中天鵝之死

誰曾見過白鰭豚最后的眼神

它不會開口說話去問誰之罪

二泉映月

他看不見月亮

只聽見月光的流淌聲

時而是一條小河

時而是一段往事

他看不見泉水

只覺泉水從心底涌出

時而噴射時而靜止

時而從石縫汩汩流來

月光下的一彎流水

水波上跳蕩的月色

月色在琴弦上流淌

叩開一扇扇心扉

給高懸在半空中的霍金

——報載：大科學霍金作了一次太空失重試驗

以病殘的軀體

作一次零重力實驗

飄飄然，翩翩然

仿佛羽化而登仙

從一個“奇點”出發

你找到時間的起源

我只在一寸流光中小住

150億年與我何干

你尋找永恒

我只要瞬間

一閃念間完成一次蛻化

沖出一粒小小的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