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中國的第一天,也是我到上海社會科學院訪問的第一天,我犯了一個錯誤,穿了拖鞋去辦公室。不過,我沒費什么事就知道錯了。那里的一位教授對我說:“你要當心你的鞋,可能會染上禽流感。”鞋和禽流感會有什么關系?我再笨也知道是鞋穿得不合適,畢竟,要我穿過一群病雞走到五樓辦公室幾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穿拖鞋上班有什么錯?我冒昧地問一句。我在法國一直這么做,其他教授也這么做。實際上,如果你認為一個教授穿拖鞋上班不夠正式的話,那么我得想一想我的法國同事們通常都穿些什么。我見過成千上萬的拖鞋(和短褲),有些教授甚至光腳丫走路。有的人還露出肚臍,當然主要是女同胞們——不過也不完全是這樣。我至少見過兩位男士穿全身的皮衣——皮上衣、皮褲、皮襯衫。還有的女士在短褲外面套條裙子,顏色甚至不搭配。我敢說,現在只有穿圣誕老人的衣服來學校才會讓我抬一下眼皮。
穿得亂七八糟不說,發型也五花八門,絕對是什么發型者都有,盡管我已經好幾年沒有看到有男士留fokuhila發型(這是一個德國短語的縮寫,它的意思是,頭發前面短后面長,有人管它叫“鯡魚頭”。足球隊員里很吃香,盡管我不知道是為什么,但是我敢說知識分子里不多見)。我自己因那種在法國知識界不多見的亂七八糟的頭發而臭名昭著。天氣好的時候,同事會說我的頭發像愛因斯坦(這當然是一種恭維)。天氣不好的時候,他們會同情地看著我的頭,神經質地檢查一下自己的頭發,看看那種亂勁有沒有被傳染上。
既然提到了頭發,我不妨再說說帽子。似乎一些法國學者在帽子的品位上比較怪,我承認我也算一個。我有一頂米色的圓形小帽,可能釣魚時戴比較合適,給大學生上課的時候稍微差些。我妻子很討厭那頂帽子,一個月前她還勸我最好是把它扔了。不過我不管,因為我很喜歡它。有些早晨,我決定無論如何要把那頂帽子戴著,不管我今天穿什么衣服。通常沒人管我。也許學生們會覺得這看上去很滑稽,也許同事認為我真該聽聽我妻子的建議,可從來沒人當著我的面說什么。
但是有一天是例外,那就是全國研究評估小組來檢查我們系的時候。檢查可是件大事(感謝上帝每隔5年才有一次),直接和今后得到的經費有關。錢的問題上誰也不敢馬虎,所以那一天,所有的人必須在,所有的電腦必須開著,任何閑散的跡象必須被抹殺。煙不能抽了,在咖啡間不要超過5分鐘,桌子上不要有雜志,但是衣服可以隨便,你高興穿什么就穿什么,是的,可以穿拖鞋。只有那該死的帽子是個問題。檢查的前幾天系主任來看我,很不情愿地提到帽子。他要確保我在檢查日不戴那頂帽子。我很高興地答應了那天不戴帽子。因為在下一次檢查到來之前的1825天里我依然可以想戴就戴。
看到這里,你一定覺得法國人沒有中國人正式吧。錯了,因為至少在一件事上法國人覺得中國人的穿著習慣有點邋里邋遢,那就是睡衣。絕對無法想像一個法國人會穿著睡衣在大街上行走。實際上,你要是在大街上看到有個家伙穿著睡衣,你最好離他遠點,因為十有八九那家伙有精神病。
我無法理解為什么中國人可以在大街上穿睡衣。有人告訴我說,穿睡衣在家附近遛遛實在算不了什么。比如,到附近的商店里買點什么。不過我不認為這是一個借口。星期天的早晨,我不用上班,呆在家里,我通常去附近的面包房買點羊角面包。面包房離我家不過5分鐘,而且星期天的早晨街上人跡罕至,天氣也足夠暖到外面可以穿睡衣。盡管如此,我絕對不會穿睡衣去買面包。我得先換了衣服,哪怕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哪怕我一買回家就立即再換成睡衣。我猜就是一歲的孩子出門也得換上合適的衣服,萬萬不能穿睡衣!
實際上,法國人覺得只要一出自家門就不能穿睡衣。這意味著你不能在樓梯里或是院子里被人看見穿著睡衣。有時候,晚上我想出去抽支煙,那意味著我得先換衣服,否則在樓梯里遇到鄰居那是極其尷尬的。你覺得夸張嗎?那你真應該會會我妻子。對她來說,去任何地方不先換上漂亮衣服、整理頭發,然后再花上整整20分鐘化妝那是不可能的。我說的任何地方可是包括像到樓下去倒一下垃圾,她也一定得弄得像電影明星一樣。
也許那僅僅是浪費時間。也許有朝一日,我們會搬到中國去住,并且會發現穿睡衣出去是如此的方便。也許我們在辦公室里不該再穿拖鞋,可是你可別指望我不再戴那頂該死的帽子了。
(李斌摘自《深圳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