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 村
廣西大學 衷新星
桃花的影子從冬天穿過
這一閃而過的,紅暈的恍惚
讓我讀到門前的石階上
潮濕的部分有了膨脹的疼痛
那些不安于泥土的鴨舌草
在瑟瑟的風中堅持著慢,向上的慢
低溫蟄伏的冬天養著一團火
焚燒自己,維持微弱的溫暖
桃花的影子在火光中點燃
迷失了方向的季節里的傷
在南寧,我喜歡繞著街道步行
用健康的身體掩蓋一副心事重重
路燈掛在肩頭,遠處的花香
從蘇醒的田野漫過來
這個夜晚的惶恐被拉得很長
所有的陰影都將在清晨明亮
茶木花
在后山的土坡,茶樹和我說話
那些熟悉的葉芽兒
要再重新嫩綠一遍,余下的時間
留待茶木花開
用最后的骨頭和血液
吸取陽光,吸取泥土的饋贈
清風作響,看到了茶木的內心
一個孩子靜靜停在竹子溪邊
無數事物從林子間穿過
花香包裹住它們的陰影
這是一個人和他的全部,包括竹子溪
包括茶木花的淡淡馨香
洋 村
在陽光里,靜靜地想
如果時間允許
我就回到洋村,回到我的村莊
合衣躺下,枕著厚厚的稻稈
美美地睡上一覺
我欣喜。這久違的刺鼻的氣息
來自一只小小的臭屁蟲
或者是幾只,我相信它們
就是我今生的親人和伙伴
一直在這里,等著我的歸來
現在,我回到洋村
有著屬于自己的喜怒哀樂
對于飄下來的整個冬天
我依然緘默地愛著
愛普遍的溫度,愛簡單的生活
在秋天
在秋天,村莊躺在田野
默默無語。需要放棄慵懶
騰出身體里多年的隱疾
借著雨水的力量,喜極而泣
河邊的草兒穿上黃馬褂
單單薄薄,風中的心事顫顫悠悠
每一片葉子都如此滄桑
田埂上落滿谷粒
將稻稈均勻地鋪開
讓每一寸泥土,在嚴寒的冬日
持續溫暖。安安靜靜地
焐熱一年年的希望
靠著一棵樹
隴東學院 宋德龍
過去與現在
過去就是鐘表的針
從一到二再從二到三
最后又回到一的起點
繼續到二 再到三
一場夜夢 把我驚醒
在親人墓前
我痛苦地朝著兩個方向翻身
在神的殿堂里用饑餓抒情
把已亡者綠的口水 粘在
那荒謬年代空白的日歷處
用大紅 翻過頁 再翻過頁
就到了現在
嶺桿山
嶺桿山,肅穆的名字
一段天堂的零落
一首七七八八的歌謠
嶺桿山,叫人守望天堂
在半山腰,一根風的力量
打不亂,我和嶺桿的默契
下雨的嶺桿山,不敢狼顧
怕嶺桿的高度,將我的
信仰擊倒
旺盛的蒿草,秋的顏色
流落的腳印,是一串串禾苗
和村落
靠著一棵樹
靠著一棵樹 就是背靠著
一段生活或往事 樹葉的綠
是發自內心的秘密 像愛情
一樣濃一樣美
聆聽風聲與鳥鳴 就連晨讀的
學子 也縈繞在樹
綠色的周圍
安靜地靠著 害怕驚走鳥鳴
風也驟然消失殆盡 我一動不動
自然的美與綠 原來也這般
凄楚動人
不敢妄加猜測 往日生活的苦與樂
此刻 全然融入了這初夏的鳥鳴
想一個人
想一個人 用粗糙的文字寫著
一直到黃昏
六月的天 像蒙冤的囚徒
說黑就黑 她的冷靜
能否劈開 遠處山的方向
教室 宿舍 餐廳的三點一線
我企圖逃匿 用手感和體溫安撫
信仰 眼望著 神的愛情
已經西沉
對一個人 用最簡單的方法和
土氣的語言想著 甚至
一條短信 真能打發
整個孤單的黃昏 我不敢
過分地操守自己
黃昏的途中 我
想著一個人 美麗的眼睛和
兩個人 甜蜜的愛情
天 很快就黑了
發裕堡
蘭州大學文學院 張玉雙
家 事
姥爺死的時候
兩個舅舅正為一個紫沙壺大動干戈
院子里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而我,和一個表哥趕印著冥幣
一沓又一沓的。我們壘成高高的墻
把姥爺關在這窄窄的幸福里
我們試圖擋住貧困,擋住寒心
別讓姥爺在睡夢中看見
——這一幕
洋 芋
說一顆洋芋,或一地洋芋
是在談起一個叫定西的地方
那個貧瘠的年代
定西和洋芋同病相憐著
與饑餓有關的人與事
歷史超越了時間的腰帶
一些記憶逐漸被生活淡忘
長著洋芋塊頭的定西娃
把貧窮說成甲天下時
洋芋哭了
陽洼墻根下曬太陽的傻二爺
當年憑著一顆洋芋保住他的命
如今常常干裂著嘴唇
鼻涕口水流了兩衣襟
稀里糊涂地享受著新生活
可在他神智最清楚的時候
逢人就說,洋芋啊
這東西,不能忘哇
這救命的金蛋蛋
發裕堡
大風掠過十月的發裕堡
一些果實在歌唱,一些生命在哀號
一些人游走在村落的黃昏和黎明
守望,徘徊
這十月中熟透的發裕堡
生我養我的發裕堡
這來了又去的風
吹老了父輩,埋葬了祖先
在荒荒上的古堡
吹過歷史,吹開未來
吹撫著騰格里之南的游子
多么美好的名字啊,發裕堡
這刻印在心上的地方
牽動生世的輪回
曳掣著無數異鄉的魂
千里路上,一杯鄉愁的酒啊
把你祭奠
偶 遇
西去景泰川的列車上
一位俊俏的姑娘
把爽朗的笑聲交付給
整個車廂里的
每一個人
品讀她的眼睛
我嗅到了騰格里邊緣的春天
在一個叫狼抱水的小站
誰也不愿徘徊
她卻走下火車
這個靠近戈壁的地方
我沒有看見狼,也沒有看見水
我看見一棵駝背的沙棗樹
和樹旁依著的那一汪
深情的回眸
頭 發(外二首)
貴州安順學院 啞 木
頭發長在頭上 是用來美的
如果在古代 它就是青絲
美秀髻 綠鬢云影
轉到現代 它更被賦予各種發型
以及閃閃發光的顏色
但它在母親頭上
卻被換算成土豆 玉米
潔白的米飯 一家人果腹的糧食
現在 我不說這頭發
在我心里有多溫柔 多飄逸
我只說曾經的米飯
今日依然潔白
但母親那一頭黑發
怎么就變了顏色
春 天
去年剛嫁進村莊的人
她的乳房多么飽滿
她的肚腹 也正在微微隆起
她家的籬笆旁邊
細小的野花開得繁盛
青蔥白菜 鮮嫩水靈
把她娶進屋的男人
結實得敞開胸膛就能跑馬
犁開就可以種糧
在上面筑起三間屋子
就是村莊世世代代的天堂
在春天 他們攜手出門
牽手回家 把五谷雜糧
種進廣袤的大地
然后用一個孩子
清亮的哭聲
輕易就擊碎了
我詩歌中的沉悶
我心中的傷情
永遠的咳
一個村莊的咳 并非要到冬日
或是生病的時候才會咳
而它只要咳起來 也不是什么
感冒沖劑 喘咳膠囊能止住的
春夏秋冬 白天黑夜
老人孩子 青年男女
都可能咳 咳得雞犬不安
咳得人心揪緊 無法喘氣
開始只是輕咳 偶爾才會發生
然后重重地咳 經年不斷
先前咳 只把嗓子咳痛 聲音咳啞
后來咳 就咳出了淚 咳出了血
甚至咳沒了自己的命
生在村莊的人 仿佛專為咳而生
仿佛咳就是自己一輩子的命
繞不過的一個坎
揮不開 丟不了的累贅
在我寫的這首詩里 它依然咳
直到把自己咳入土里
終有一天 我也會把我自己
咳進土里 那時我也在咳
于是我就聽見了
在村莊 在土地 在一首詩里
一輩子綿延不絕
沉悶而難受的咳聲
責任編輯 郭曉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