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津、保地區夏時期考古學文化研究的討論與思考

[關鍵詞]京、津、保地區；夏時期；先商文化；夏家店下層文化

[摘要]本文回顧了學界對京、津、保地區夏時期考古學文化的研究與討論。在總結以往考古發現的基礎上，找到了一些新的線索，進一步證實了雪山二期文化不是燕山以南地區夏時期考古學文化遺存的源頭，京、津地區考古學文化的主體是北方的夏家店下層文化，保定地區則為先商文化，該地區作為南北方文化的重要交流孔道和文化交流的前沿地帶，在南、北、西方考古學文化的共同作用下形成了多元的文化結構。

本文所稱的京、津、保地區是指南到滹沱河、北至潮白河、西靠太行山、東瀕大海的平原地區。該地區屬海河平原北部，處于海河及其支流的流域范圍內，不僅位于黃土高原與渤海的過渡地帶，更是燕山山地與華北平原的連接與通道。當歷史發展到夏時期的時候，這一地區既是南、北方考古學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又受到了來自其西方的考古學文化的影響，因而成為不同考古學文化交鋒的前沿地帶。

學界對該地區考古學文化遺存的性質、命名、關系等問題展開了廣泛的討論。本文擬從該地區的考古發現出發，回顧考古學文化的研究，就相關問題談談個人的看法。

一、保定地區夏時期考古發現與文化性質、命名等問題的討論

保定地區夏時期考古學文化遺存在1982年發掘的容城縣午方遺址中就有發現，當時認為屬于“龍山晚期”。

1985年春，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吉林大學考古專業、保定地區文管所組成的拒馬河考古隊在易縣、淶水兩地進行了田野調查，揭開了保定地區夏時期考古學文化遺存大規模發現與研究的序幕。拒馬河考古隊通過對易縣下岳各莊、淶水縣龐家河遺址的分析，指出該地區夏時期存在“與先商文化近似”、“燕山土著”、“夏家店下層文化在京津地區的變體”等三類遺存。

1986年由河北省文物研究所、保定地區文管會組成的保北考古隊的發現進一步豐富了上述認識。保北考古隊在安新縣辛莊克、申明亭、北劉莊遺址的試掘中，不僅發現了與下岳各莊相似的遺存，而且在對容城縣白龍遺址的發掘中，認為白龍陶器與先商文化“不僅同類器的形態相似，而且在器物的組合上也基本一致”，并指出其中還存在岳石文化因素。類似的遺存在容城上坡遺址也有發現，發掘者認定其屬先商期的同時，指出這類遺存很可能是區別于冀南地區先商文化的“另一系統的考古學文化”。

沈勇將以午方J1、下岳各莊一期等遺存為代表的先商文化遺存命名為先商文化保北類型，并指出保定北部亦存在著夏家店下層文化。李維明進一步指出，保北型先商文化是先商文化自漳河流域向北傳播，與夏家店下層文化“大陀頭類型”接觸而相互影響的結果。張翠蓮根據定州堯方頭遺址發掘獲得的材料強調，下岳各莊等遺址以“高直領或矮領束頸鼓腹鬲、弦斷繩紋覷”等遺存為其主體文化成分，與先商文化存在一定的差異，是一支在“滹沱河以北、拒馬河以南一帶”獨立生長的考古學文化，被命名為“下岳各莊文化”。

國家重點水利工程南水北調京石段文物保護工作進一步豐富了該地區的發現。易縣七里莊遺址發現了“與夏家店下層文化大坨頭類型、下七垣文化存在一定的相似性，但也具有獨自特性”的文化遺存。唐縣北放水、淑閭遺址夏時期文化遺存除具有上述兩類特征之外，與晉中夏時期文化有一定聯系。

綜上，學界對夏時期滹沱河以北、拒馬河以南的保定地區考古學文化遺存中存在來自晉中夏時期和岳石文化的因素沒有疑義。討論的焦點主要集中在該地區考古學文化與先商文化和夏家店下層文化的關系上。

在談這些問題之前，我們還得先了解一下京、津地區夏時期考古學文化的研究狀況。

二、京、津地區夏時期的考古發現與討論

關于京、津及其附近地區夏時期考古學文化的討論，主要是圍繞本地文化遺存與燕山以北的夏家店下層文化的關系展開的。

1964年發掘的大廠縣大坨頭遺址中就發現了被認為屬于夏家店下層文化的夏時期考古學文化遺存。繼而在天津薊縣張家園、薊縣圍坊、寶坻牛道口，北京房山琉璃河劉李店、昌平雪山等遺址中也發現了同類文化遺存。

學界對這類文化遺存性質的認識，大體存在三種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這類遺存屬于夏家店下層文化范疇。鄒衡稱之為夏家店下層文化“燕山型”，以區別于燕山以北的“遼西型”。李經漢認為“燕南型”來源于雪山二期文化，因而與“自紅山、小河沿文化發展而來的燕北型”來源不同。李伯謙稱其為夏家店下層文化“大坨頭型”，亦指出它與燕山以北的“藥王廟型”是“原來不同性質的兩種文化在長期發展中彼此交流、相互滲透，逐漸融合的結果，兩者不存在原生與派生的關系”。張忠培稱之為夏家店下層文化“海河北系區”遺存，認為海河北系區遺存與西遼河水系區遺存雖然存在一定差異，但尊形鬲作為隨葬品構成了兩區的基本特征；同時證實雪山二期遺存中有一部份應屬夏家店下層文化，這個發現一方面增大了龍山時代的雪山二期遺存與夏時期雪山三期遺存間的年代缺環，一方面提出“在沒有搞清海河北系區龍山時期遺存前，不便簡單地認為它就是海河北系區夏家店下層文化的前身”。

第二種意見認為這類遺存應是一種獨立的考古學文化。韓嘉谷、紀烈敏認為以張家園遺址下層為代表的遺存與燕山以北的夏家店下層文化存在區別，將其分為三類：一類為燕山以北的夏家店下層文化常見的器物，包括“束腰甗、折腹盆”等；第二類不見于夏家店下層文化，如“斂口鼓腹鬲、折肩鬲”等；“第三種在夏家店下層文化常見，但在張家園下層只偶有發現，如曲腹罐”，并將其命名為大坨頭文化，差別產生的原因與二者受到的文化影響和淵源不同有關，并將京、津地區和保定地區北部、張家口南部和唐山地區均劃入到了該文化的分布范圍之內。卜工把燕山地區夏商時期的陶鬲按形態分為鼓腹、弧腹、斜腹和直腹四類，指出燕山南麓是鼓腹鬲的中心區域，燕山北麓為直腹鬲的分布中心，燕山南北存在面向亞洲腹地與面向海洋的不同譜系的遺存。王立新等通過分析陶器群的特征亦得出了相同結論，均認為不宜將燕山南麓夏商時期的遺存歸入夏家店下層文化。

第三種意見在第二種意見的基礎上指出燕山南麓地區同時存在“大坨頭文化”與“典型的夏家店下層文化”遺存。紀烈敏認為，“典型的夏家店下層文化”在燕山南麓發現不多，較多的是一種“夏家店下層文化與大坨頭文化兼存的混合類型遺址”。

三、京、津、保地區夏時期考古學文化研究的思考

概括起來說，以上討論主要集中在該地區的考古學屬性究竟應是一支獨立的考古學文化，還是應作為其他文化的一個類型。各家意見雖然見仁見智，但充分展示了該地區考古學文化面貌的復雜，體現出各種文化因素在此交流碰撞的情形。同時也啟發我們，一方面揭示本地區考古學文化的屬性應從分析其譜系入手；另一方面對考古學文化特征，尤其是典型陶器形態的認識，對正確判斷文化屬性非常重要。

我們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結合近來發現的考古資料，發現了一些有助于認識京、津地區夏時期考古學文化面貌的線索。首先，北京房山鎮江營與塔照遺址所獲的材料顯示，屬雪山二期文化的鎮江營四期遺存的年代與屬夏時期的塔照一期遺存有較大的缺環。其次，學界有意見將張家口賈各莊H2：7類鬲作為京、津地區夏時期的鼓腹鬲的最早的形態。我們發現與桑干河流域隔恒山而望的忻州游邀遺址屬龍山時期中期晚段的H186：1類鬲正裝雙鏨手、矮領、高襠、大袋足，基本不見實足根的特征與賈H2：7酷似。《大坨頭文化陶器群淺析》一文發表的昌平雪山H66中有三件正裝雙鋬手鬲，其中H66：7與游邀H186：1相類。再次，夏時期的忻州游邀晚期與中期銜接，繼承了龍山時代的正裝雙鏨手鬲傳統，與河北乃至京、津地區同時期考古學文化遺存區別顯著。這樣，鎮江營與塔照遺址的材料，一方面仍舊顯示著雪山二期文化遺存與夏家店下層文化之間存在年代缺環，即雪山二期文化年代的下限進入夏時期的觀點仍需進一步論證；另一方面正如張忠培所言，北京發現的鎮江營四期(雪山二期文化)是形成于晉東北與張家口地區同類遺存的遺留，既不是鎮江營二、三期的流，也不是雪山三期文化，即夏家店下層文化的源。

以上情況提示我們，解決“海河北系區夏家店下層文化”遺存的性質問題還應該從陶鬲入手。筆者在重新對燕山南部地區海河北系區夏家店下層文化的材料進行檢索和分期的基礎上，把陶鬲劃分為尊形鬲、素面(或抹光)無實足根鬲、繩紋筒形鬲、繩紋鼓腹有實足根鬲、繩紋弧腹無實足根鬲等五類。其中，尊形鬲、素面(或抹光)無實足根鬲、繩紋筒形鬲均具有典型的夏家店下層文化特征。而繩紋鼓腹有實足根鬲或又可分為兩種，壺流河流域的蔚縣三關H2022：267鬲的鼓腹、束頸、錐足內收的特征與先商文化陶鬲酷似，而張家園65F4、塔照H54：1類鬲鼓腹較小、束頸程度不大、足根不甚明顯且有外撇的現象，與先商文化和夏家店下層文化陶鬲均有差別，很可能是燕南土著文化的余留。

有趣的是，素面(或抹光)無實足根和繩紋鼓腹有實足根兩類鬲，器型由早到晚均由矮胖向高瘦發展，可見這兩類陶鬲間存在著密切的關系。到夏晚期，在蔚縣前堡遺址出現了繩紋、弧腹、無實足根的陶鬲(F1：37)，似為二類陶鬲形態的融合。這一過程，恰反映出夏家店下層文化對燕南土著文化遺存的影響及二者的融合。

無獨有偶，除了這三類陶鬲之外，在“海河北系區夏家店下層文化遺存”中還存在大量的尊、甗、豆、曲腹罐、小口罐、大口甕等夏家店下層文化因素。同時，我們在“海河北系區夏家店下層文化遺存”中還發現以蛋形甕為代表的來自晉中地區同時期的文化遺存，張家園87F1：3、塔照H54：67等器物具有二里頭文化同類陶器的特征。

綜合以上情況，我們可以看到“海河北系區夏家店下層文化”是一具有多重結構的考古學文化，受到了先商文化、晉中地區同時期文化遺存以及二里頭文化的影響，其內部仍存留著土著文化的傳統，但其主體特征屬夏家店下層文化。

這一認識，有助于我們明確保定地區夏時期考古學文化的性質。可以看到，下岳各莊的矮領束頸鼓腹鬲，其素面或抹光、無實足根的特征與夏家店下層文化同類特征相仿。至于高直領陶鬲當以唐縣北放水遺址出土的那件最具特征，其足部形態與先商文化陶鬲頗為相似，高直領的做法則應來自晉中地區同時期的“高脖鬲”。而下岳各莊等遺址中出現弦斷繩紋，應是夏家店下層文化常見的做法。不難發現，飾弦斷繩紋的甗、盆、罐等器物的形態與先商文化同類器物相仿。這一現象形象地勾勒出該地區的先商文化遺存受到的夏家店下層文化影響。可見，保定地區夏時期考古學文化的結構亦是一個多元化的復合體，受到了來自夏家店下層文化、晉中地區夏時期考古學文化遺存、岳石文化等的影響，但其主體仍應屬先商文化范疇。

京、津、保地區是多種文化影響的前沿。夏時期，京、津地區的考古學文化并非雪山二期文化的繼承者，而是自燕山南擴而來的海河北系區夏家店下層文化；與此同時，保定地區則在先商文化的版圖之內。在這兩類文化遺存相互滲透的同時，亦受到了來自晉中、岳石等考古學文化的影響。這些事實，一方面昭示了京、津地區“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文化變遷；另一方面，也顯示了京、津、保地區作為文化交流的前沿地帶，在其南、北、西方考古學文化的共同作用下形成了多元的文化結構。

責任編輯：張金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