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發生在人妖顛倒的年代。
1966年初夏,我們湖南省長沙零陵前進公社的知青都在為建造新宿舍而起早貪黑地勞動。我們響應毛主席“自力更生”的號召,挑磚、挑石頭、運木材,準備迎接從長沙來的新知青同學。
馬小李為了表示自己不怕天熱,特意在自己的草帽上寫下四個大紅字:氣死太陽。這四個字的出處我恰好知道,是1965年《湘江文學》上一篇介紹修建韶山灌渠的民工為表達戰天斗地的決心,特意在自己草帽上寫下的。馬小李覺得很合自己的心意,便不假思索地借用過來。當時知青們都認為借用得好,馬小李也很得意,在勞動中頂著驕陽,干得特別賣力。
不久,“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到8月初,公社號召我們知青開展“四大”,即: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一時間,平靜的荒山野嶺成了口誅筆伐的戰場。
一天,一張名為“馬小李要氣死太陽,用心何其毒也”的大字報貼在食堂的正面墻上,引起轟動。大字報說馬小李的行為是對毛主席的惡毒攻擊,一時間全社干部知青議論紛紛。馬小李第二天便被公社“文革”小組帶走隔離審查。馬小李在檢討中申辯說這四個字是借用《湘江文學》中的,卻一時找不到那本雜志?!拔母铩毙〗M的人當然不會相信馬小李的話。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也氣憤地說:“我們把毛主席比做紅太陽,馬小李卻要氣死太陽,他比鄧柘還要鄧柘,比三家村還要惡毒十倍,我們要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我開始還竭力替馬小李分辯:“這真的是他從《湘江文學》上借用的,這本雜志我看過。組織上去查一下就清楚了。”哪知“文革”小組的人根本不信我的話,反而說我和馬小李同流合污,再幫他說話就連我一起抓起來。我那時還不到18歲,哪見過這樣的場面?只好噤若寒蟬不再開口。其實知青中許多人都看過這本《湘江文學》,也有人暗地里同情馬小李,可是,他們見到我的下場,便都不敢再開口說話。到此時,馬小李就是渾身長滿了嘴,也無法把事情講清楚了。
公社“文革”小組不久便召開了一個全公社知青批判大會,批判一大批和馬小李一樣被揭發出來的“小鄧柘”。他們有的說自己是最白最白的白月亮,被批為惡毒攻擊毛主席;有的被查出日記中說吃不飽飯,這是攻擊新社會不如舊社會;有的被揭發出喜歡看蘇修的書,唱蘇修的歌,穿蘇修的布拉吉連衣裙,是修正主義的典型表現等等,比較起來,還是馬小李的問題最嚴重。馬小李他們被掛著牌子押上臺批斗時,許多知青都哭了。
到1967年初,公社頭頭也被批斗,勞動生活都沒人管了,一時間知青搞不清誰是誰非,便一窩蜂跑回城鬧革命,馬小李他們的問題也就暫被擱置。馬小李不甘心自己被冤枉,也跑回長沙去找那本《湘江文學》。他跑遍了全市書店和圖書館,終于在省圖書館找到了那本《湘江文學》,找到了“氣死太陽”四個字的出處。他本想借這本雜志帶回公社,可省圖書館不肯,他便只好抄下雜志期數、出版日期、作者姓名、文章篇名等材料,請省圖書館的人幫他蓋章證明,這才喜滋滋地拿著證明急急趕回公社,想把證明交給“文革”小組,可此時“文革”小組的人早已跑得無影無蹤了。馬小李對著空空如也的辦公室大喊:“你們是冤枉我的!我已經找到證明了,你們怎么不來看一看???!”
(責編:辛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