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嘆息

我喜歡聽蘇州評話，尤喜吳君玉說的《武松》。他不但說得好，而且演得好，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在臺上身輕如燕——景陽崗打虎、斗殺西門慶、醉打蔣門神、夜斗蜈蚣嶺......他邊說邊演，時而瞪目振臂，時而扭身踢腿，手中折扇忽成單刀、忽成哨棒，令人恍若親眼目睹、仿佛身臨其境。難得的是，回回聽這部書，吳君玉每每打得各不相同，令人嘖嘖稱奇。

上中學時，我因聽了吳君玉說的水滸片段，才去找來整部《水滸》看的。一看，才發現吳君玉說的水滸，與原著頗有差別。我覺得，書里寫的人物性格、事件發展，都不如吳君玉在評話里講的那么精彩——我更喜歡吳君玉評話中的水滸人物。

我和吳君玉有過幾次交往。在1995年東方妙韻演唱會后的一個座談會上，我作為一家媒體的特約記者采訪了他。由于事先沒有預約，我正覺得有點唐突，神情有些歉意。然而吳君玉一句戲言就為我解了圍：“我的名字比較難記，但只要記住‘五斤肉’就可以啦！” （吳語中“吳君玉”的發音近似“五斤肉”）爽朗的笑聲一下子拉近了我們的距離。

在這次采訪中，他告訴我，一部《包公》被顧宏伯說得登峰造極。作為他的學生，自己只有另辟蹊徑才能生存、立足和發展，這就是自己為什么不說《包公》而說《武松》的原因。我說：“正是因為您的另辟蹊徑，所以您的《武松》在書壇獨占鰲頭、數十年不衰。這正應得上‘名師出高徒’的說法了。”吳君玉聽了，連連擺手：“千萬不要拿我與顧先生比，他永遠是我先生。”

吳君玉的說書風格和他的老師確實大不一樣。他的說法新穎新鮮，不落俗套，按“學院派”的標準來說或許有點“野”。其實，這就是吳君玉最大的藝術特點，說書間隙，他往往會用幾句輕松的“外插花”針砭時弊，在說笑中輕松地解明一個道理、表明一個態度，贏得聽眾會心一笑，給予聽眾意想不到的收獲。

在此后極有限的接觸中，我依然為他的人品所深深折服。有一次他對我說，我們這些演員是高收入人群——比比那些每月只拿三四百元的下崗工人，我們真是太幸福了，應該感到滿足。他的心中從來沒有忘記貧困的人，他常拍賣一些書畫，捐贈一些錢，幫助一些孤老、失學兒童和低收入者。

吳君玉的家，在遠離市區的航華新村，十多平米的院子里，種著月季、山茶、茶梅、杜鵑等多種花卉。吳君玉每天都要花近兩小時澆水、施肥、拔草、翻土、修枝，弄得渾身是土——這就是他的業余生活。吳君玉是個極心細的人，退休后在家里掃地抹灰也顯得與眾不同。他有多塊抹布——櫥角一塊、抽屜邊一塊、窗臺一塊、花架上拴一塊……從廳里轉到陽臺，就有五六塊之多。吳君玉解釋說：“不同的抹布擦不同的地方，這樣才干凈。”

從去年起，戲劇頻道里的電視書場節目中就不見了吳君玉的蹤跡。如今大師駕鶴西去，叫人扼腕嘆息。之所以是嘆息而不是呼喚，是因為遍觀當今書壇，像這樣杰出的評話大師實在是呼喚不出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