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性靈抒寫中滋養著本真童心秀美

楊瑩的散文，我讀得不多。接觸她的人也比較晚，甚至可以說，我是先讀有關她散文評論的文章，而后去讀她的散文，更晚接觸到她的人的。其中，對我印象最深的是賈平凹的評價文字，至今，我仍然記著，平凹說楊瑩的這句話：“楊瑩‘長不大’，長不大是她的世俗心。”起初，對平凹的評價并不以為然，當真正讀了楊瑩的散文后，覺得平凹的評價還是準確的。我覺得楊瑩人雖還未完全地長大，但她的散文卻在一天天地長大了。

關于楊瑩的散文，我最感興趣的，一是不做作，二是保持清新的自由心靈抒寫，三是靈動著一種秀美。特別在讀了她的“臺歷邊語”、“花兒日記”等等文字后，有一種性靈抒寫的感覺。這也是我最為看重的一點。

在中國“五四”以來的文學創作中，直面現實人生、干預社會生活、表現大千世界波瀾壯闊的生活情景及其悲劇的這一類，始終處于主流地位，但對回歸自己心靈，抒寫個體生命和性靈的創作，則最少是在20世紀50年代以來，并不被看重，甚至還遭到拒斥，周作文、冰心、林語堂、梁實秋，以及何其芳、李廣田、陸蠡、麗尼等三十年代的散文創作，除了冰心，其他人都是80年代以后，才被人們重新發現，并正視評價的。這一路創作，我認為當代散文中，最能秉承其藝術精神的是賈平凹的散文，以這種文學創作背景的視野來談楊瑩的散文，似乎，她本人現在還有些服不住，但這卻的確是我在讀楊瑩散文時產生的真正感覺，我覺得她的散文創作應屬性靈抒寫一路的。而且，我覺得她可能受到了明代公安、競陵派散文的影響。這樣說，并不是說楊瑩的散文已可直逼三袁，可以與周作文、冰心等比肩。更是說，她的散文創作的確是更多地顯現出性靈派、童心說的特質。

袁宏道在《敘小修詩》一文中，贊美其弟袁中道的詩文時這樣說：“大都獨抒性靈，不拘格套，非從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筆。有時情與境會，頃刻千言，如水東注，令人奪魂。其間有佳處，亦有疵處，佳處自不必言，即疵處亦多本色獨造語，然余則極喜其疵處，而所謂佳者，尚不能不以粉飾蹈襲為恨，以為未能超脫近代文人氣習故也。”“唯夫代有升降，而法不相沿，各極其變，各窮其趣，所以可貴，原不可以優劣論也。”

以此觀之，楊瑩散文，還未達到“如水東注，令人奪魂”的地步，但卻是性靈我抒，從自己胸臆中流出，情趣、趣味還是蘊含其間的。

讀楊瑩的散文，我第二個感覺就是：小資情調。但此小資情調非彼小資情調，但這種小資情調不是當代形成的那種小資情調。我以為，自50年代甚至更早些時候，我們對小資情調的界定、評價是有問題的，把非社會化、大義道德化、抒寫個人情感、表現自己真內心的富有詩情畫意式的創作，都籠統地貶為小資情調，這是不妥的，矯情、虛情的文字，甚至表現出一種肉麻味自然是令人厭惡的，但是，第一，矯情、無情、假情、肉麻味，也不是小資者的專利，大資、無資者，也有；第二，小資情調中，亦有或者說亦可表現出真情、實情、純情、雅情，也有著人心靈的苦悶和孤獨，也可以表現心靈精神的自由與美麗，和憂愁的情懷；第三，人生在世，又為何不可以小資情調一下？而人們實際上是一方面于表面上拒斥小資情感，一方面于內心里向往小資情調。雖然我們于理論上打敗過香風，但實際上還是有不少人進城之后，就投入了香小姐的懷抱，這本身就是虛偽的表現。

我說楊瑩的散文有小資情調，是從其散文中所表現出的真情雅趣、童心未泯、重情傾情這個角度來談的，是從她散文中所表現的頗有白領意味的情致中所感覺到的，是從她那種有時有點一驚一乍的情愫中解讀出來的，是從她敏感而傷懷的悲憫中讀出來的，這好像是非大丈夫所為，但女人如此所為一下，可更能顯現其本真來。因此，我覺得，你可以說楊瑩的散文還不夠大氣，但你不能說她的散文不坦然率真，你可以說她的散文還不夠壯闊，不夠深遂，但是，你不能說她的散文就不夠通靈、自然、富有情趣、雅致、性靈，我覺得這是楊瑩散文最為可貴的，不扭捏、不做作、不矯情。

而且，我覺得楊瑩散文所表現的這種情感與情懷，是有感而發的，是從心靈中流淌出來的，從她的散文中，也可讀出社會世事、世態炎涼，也可讀出她的渴望與掙扎，可讀出現實的污濁與險惡，讀出悲劇精神的意味。但是，她在這里，不是撕裂了去寫，也不是推波助瀾式地去抒寫，她往往是以秀美的筆調去化釋，使之盡量地純真、盡量地通靈一些，她是于現實泥潭中生長來的一棵天然的小花。

楊瑩的散文創作還處于發展之中，還未達到她所追求的理想境界，在陜西散文創作上，她是有個性、富有生命力的，她沒有重復別人，她在努力探尋著自己的路子，她在開拓著自己的散文藝術境界，而且是執著地、有意去拒絕世俗化，以保持自己心靈的純真，這是應給予充分肯定的。就從我所了解的中國現當代散文以及整體文學創作來看，我以為，楊瑩還僅是其間的一株花，還不是一棵參天大樹，但這株花會更加美麗，更加濃郁，更加蘊含深遂，更加燦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