攢錢的父親（外三首）

1

那幾年您在縣博物館做臨時工

每月260元

父親您毛筆字寫得精神

單位安排您給立碑的人家寫碑文

從鄉下的莊稼地到城里的石頭前

老年的您騎著一輛老年的自行車

來來回回

悄悄進行著財富的積累2

微薄的工資攢著

賣一棵樹攢著

賣兩口袋玉米攢著

網了一條大些的魚不舍得吃賣了攢著

揣著兩盒人家給的好煙去小賣部換錢攢著

過怕了窮日子的您

攢著淌下來的每一滴汗水

攢著趴在石頭上的每一聲喘息

像天空攢著能變成雨的碎云

父親啊多少年了

我還記得您白汗衫的后面

打著的那一塊蚊帳布補釘

3

您竟然也有了密碼

（感謝權力終于懂得了一點尊重）

在中國無數個家庭口含的密碼中

父親您噙著的那幾個數字

更像幾粒瘦小的種子

它們能擴展成一大片您渴望的濃綠嗎？

我看見您又一次背向兒女

津津清點著那幾張存單

甜蜜而專注

像一只秋地里的老鼠

一粒一粒把豆兒銜回來

一粒一粒壘成堆兒

歇息的時候蹲在窟里

美滋滋欣賞著收獲

您對母親說以后咱們有個頭疼腦熱

可以少連累孩子了

4

幸福像虱子一樣小

災難像水牛一樣大

誰知您得了絕癥

您把密碼告訴我我捏著幾張存單

仿佛捏著從您身上飄下來的幾片落葉

多少年的積攢啊才5000多元

一滴水一口水

一碗水一瓢水

積成的小水汪

讓疾病的抽水機迅速抽干

5

父親我來給您和母親上墳

像所有中國人那樣我提來折疊的冥幣

倒在您的蚊前

點著兒子跪下

我低聲叮嚀著

像您去世時姐姐那樣哭著叮嚀

爹娘兒子給您送錢來了

該吃的吃該穿的穿不要疼錢

父親您一定還在攢著

攢著滲下去的風霜雨雪月光

攢著野草的氣息小蟲子的叫聲

攢著未了的心愿

攢著兒女們的思念和愧疚

迷蒙淚眼中的小土堆

像小小的儲蓄所

小電扇

是父親給母親買的

它是當年我們家唯一的電器

父親把它張掛在靠床的墻上

不讓它搖頭

要它只往一個方向吹

像葵盤望著太陽

圓圓的小電扇望著母親

可我暗淡的母親沒有光芒

她赤著上身躺在涼席上

兩只奶過我們的乳房

干癟地低垂

旋轉著風吹過來

給母親些許涼爽

也驅趕著蚊子

為了省電轉一會母親就讓它停下

蚊子們乘機飛來找食吃

母親躺到村后去了

小電扇多年不旋轉滿面灰塵

它還在張望

望不見母親去的地方

是吹拂過母親的風嗎？

黃土堆上野草在抖動

小魚們的最后時光

只剩下這一汪水了

淺淺的更像小河身上的

一塊補丁

妻子在那邊給麥苗打藥

我來端水

蹲下時我看見了小魚群

在水汪里縫來縫去

像幾十根搖著尾巴的針

忽而游到西

忽而游到東

迎面的夕陽光下

每一條小魚亮亮的眼睛

都像兩粒細小的銀子

這些沒有了媽媽的孩子

不會是在奔走相告吧

為我這龐然大物的親切“光臨”？

淺淺一汪活命的水啊

就要被我瓜分

小魚們卻仿佛并不知情

這越發讓我覺得我已近乎殘忍

就一汪淺淺的水了

小得像一塊補丁

一群小魚在最后的時光里

游動著游動著沒有聲音

午夜兩點

朋友那里聚會回來已是

午夜兩點

我從一堆垃圾旁邊經過

看見了這個農婦模樣的女人

她左手提著魚皮口袋

右手握著鐵勾子俯身垃圾堆上

扒拉著尋找著

市聲寂然

這是春風沉醉的午夜

整個城市酣然入睡

而她出離在所有美好的夢境之外

無人分享那一片光明

橘黃色的街燈只籠罩著她

和一堆城市的分泌物

望著我醉眼朦朧地望著

一位午夜兩點還沒有躺下的母親

在春天里翻揀著希望

哦我的城市

今晚你這一堆五顏六色的咳唾

能否安慰一雙尋找的眼睛

我向夜色里隱去

都還在夢里啊

眾多的角色都退到了幕后

回頭看一小片橘黃色的追光

依然聚攏在她的身上

在那遙遠的地方（組詩）

◎ 黃東成

從江南到青海

把七月的暑氣裝進背囊，

行色匆匆，離別江南，

兩個半小時穿越兩個季節，

我飛抵海拔三千公尺的青海高原。

塞上的鼓樂，陣陣，

盛開的“花兒”將江南迎訝，

西部的新聲，頻頻，

“開發大西北”將東部召喚。

從東到西，

我橫穿祖國的版圖，

東部西部，

相距那么近又那么遠。

打開行囊，

35°的江南在25°的青海消散，

連同我熾熱的詩情，

向涼爽的大西北遷延。

此時，江南的夜，

該已是繁星滿天——

小外孫問，外公現在到那里了？

外婆打開電子讀物，

讓他聽長河落日，大漠孤煙……

不，大西北正崛起繁榮，

已陳舊了，外婆過時的觀念，

今日青海處處煙突人喧機鳴，

西部新聲，再不聞凄涼幽怨。

蘸著金燦燦的陽光蘸著飽滿的情感，

我寫下急就的第一行詩句，

——詩意青海“花兒”紅，

明日一早，

先發回八月江南。

青海湖

青海湖國際詩歌節，向全世界發布了有33個國家200多位詩人簽名的“詩歌宣言”……

青海，在那遙遠的地方。

青海湖，“在那遙遠的地方……”，

一曲動情的西部情歌，

全世界為之傾倒。

莊嚴的“詩歌宣言”，字字句句，

高原陽光般火熱熾烈，

不同國度不同文字的簽名密密麻麻，

青海湖向全世界發布消息。

夾著潮濡的水沫，

夾著浪聲拍擊。

“把敬畏還給自然，

把自由還給生命，

把尊嚴還給文明，

把愛和美還給世界”

蒼翠的三千米高原，

搖漾一望無際醒目的蔚藍。

蔚藍是中國第一大湖泊，

湖水倒映高原云影山樹，

連太陽也染藍了，

水淋淋從湖中升起，

水珠濺落成顆顆藍寶石，

濺成湖畔放牧的牛羊群晶瑩透剔，

陽光潑一層藍一層黃，

青海湖是調色盤，

看滿山滿谷迷人的嬌綠。

真是千變萬幻，青海，

不是高原的蜃景沙市，

那是搖漾多民族的詩情畫意，

掬一捧蔚藍色的湖水，

詩人們將灰黃的勞頓洗滌。

我擰開水壺蓋，

灌滿滿一壺青海湖水，

帶回江南，我要

報導青海高原的神奇。

藍色的湖是青海藍色的眼瞳，

詩意和生機都蓄在藍色瞳仁里，

那涌動的每一片波浪，

那蕩漾的每一聲歌音，

那潔凈的每一升空氣。

啊！青海湖。

古塞，悲壯的歷史

不聞號角，

似聞號角，

落日吹響悲笳沉進大漠，

鼙鼓聲聲，

廝殺聲聲，

呼嘯的風中猶聞嗚嗚鬼哭。

亂馬嘶鳴得心也戰栗，

歷史在血泊中橫躺豎臥，

一千年過去了，

面對蒼涼的古戰場，

我的想象力黯然失色。

唯有年年推進的風沙，

層層覆蓋了遍地血污，

我在搖曳的芨芨草中，

偶然發現，

——一根白骨。

呵，白骨壘起的邊關，

呵，血肉筑成的古塞，

塞上風煙沖天的豪氣，

堅固的防線似日月山不可逾越，

寧馬革裹尸橫倒荒野，

絕不讓鐵蹄踐踏一寸國土，

我來尋覓悲壯的歷史，

暗紫的血漬，

在發掘出的銹刃上干涸。

至今仍流動不息的，

只有時間，

只有風速，

只有每秒鐘27米的流沙，

殘垣、箭樓、雉堞，

都被褐黃色的荒蕪淹沒，

淹沒了帶著傷痕的記憶，

卻淹不沒一個偉大的民族，

從古到今，永遠

挺立著不屈的威武。

古塞已經被時間抹平，

我幸喜找到一根白骨，

向我述說古戰場的刀光血影，

一首傳說千年的

——正氣歌。

西部，豪放了我的時空觀

青海，在那遙遠的地方，

紅日朗朗，牧歌悠遠，

放眼便是波動的地平線。

羊群，波動著潔白的涌浪，

草原，綠的底色深深淺淺，

路，在牧羊鞭下延伸，

自由奔放無羈無絆。

鷹擊長空，寥廓云天，

盤旋，氣流托著鷹翅，

黃土地展開一幅移動的畫面，

俯瞰的視野一無遮攔。

我來大西北，

吸一口青海高原的空氣，

牧羊人的激情全身融貫，

胸懷黃土地般遼闊，

視野雄鷹般高遠，

情緒陽光般燦爛……

粗獷的野性，

豪放了我的時空觀。

啊，青海，

只有奮發沒有頹喪，

啊，青海，

只有疾進沒有喟嘆，

不盡的光熱，

不盡的能源，

迸發的生命力創造著無限。

西部給了我新的人生，

我的人生在西部找到了答案。

黑暗中的寫作（三首）◎ 風子

回憶夏日夜晚的一次登山

我回憶起夏日山間的那個夜晚

我們五個年輕人，一臉興奮

像五只離開籠子里的鳥。緊張的逃脫

在翻越過校園圍墻的一剎那

那時，我們還很年輕

棱角分明，在遭遇各自的生活之前

我們對未來充滿渴望又一無所知

盡管，一輪滿月照亮了云臺山狹長的山徑

聲音回蕩在山谷

妙不可言的沖動，像群山起伏

山風一直把我們吹上頂峰

緊挨在一起，我們五個人

就像是一個人

一次漫不經心的旅行

是屬于我們的、群山的、寂靜的節日

我們是月光照亮的巖石

裸露出來的單純的愿望

我們是夏日山間的五顆星星

將要深陷在命運里的五個方向

黑暗中的寫作

黑暗中

那些詞語活了過來

在一張紙的平原上

它們聚攏在一起，相互招手、致意

它們有著不同的質感、顏色和氣息

我能夠聽到，它們心跳的聲音

它們簡單，平凡

卻都帶著謎一樣的身世

它們有著自己的情感

時而歡笑，時而哭泣

像我生活的這個世界一樣

清晰，而又迷惘

在白天，它們睡在字典里

這些詞語，一到了晚上

就開始相互爭吵

喋喋不休

它們吸引我，是因為

它們攜帶著太多的秘密

它們是天空、大海、高原

它們是螞蟻、稻谷、灰塵

它們就像是一匹匹不知疲倦的馬

我時常騎著，游歷人世

我聞到了花香

也聽到了鳥的鳴叫

我看到了冷漠

也感知到世間的疾苦

而我呢，只是堅持在黑暗中寫作

堅持說出了心靈的真相

我把這些詞語奉若神明

充滿感恩和敬畏

是因為，它們解開了我身上的繩索

脫去了我身上的偽裝

世界，不比一個字更大

人生，不比一句詩更長

白鷺

夜幕降臨，風漸漸息止

灘涂，像平靜的大海

一條通往遠方的小路

時間放慢了它的腳步

月光輕得像一張紙

輕得像遠方一個人的呼喊

夜啊，是一只白鷺張開的翅膀

讓大地有了震顫

低吟（三首）

◎ 許軍

明月

今晚，明月慷慨

將大把大把的碎銀

毫不吝嗇地撒出

今晚，我坐擁春風月色

富有

天下誰人可以匹敵？

今晚，我腰纏萬貫

且揮霍無度

繭

前世結下的姻緣

今生，有誰能輕易解開？

剪不斷，理還亂

用完一生時間

也抽不盡心頭糾纏的情絲

為了小小的幸福，我情愿

作繭自縛

把所有的自由交出

古寺

懸于半空之上

藏在深山之中

隨著迷迷朦朦的煙雨

時隱，時現

門前的青草枯了又綠

后院的香火由盛轉衰

最后，只在一方白宣上

留下淡淡的殘墨

母親（組詩）

◎ 林海蓓

我的母親沒有老年

在醫院擁擠的電梯里

一張寬大的平車上

躺著一個瘦小的婦人

衰弱得似乎沒有重量

我在老人安詳的臉上

尋找一個人的影子

她走的時候

只有五十多歲

生病之前

甚至沒什么皺紋

白皙的肌膚

充沛的體力

仿佛歲月在這一刻停滯

可僅僅半年

僅僅六個月

僅僅169天

她就匆匆走完了生命中最后的行程

父親的日記像醫生寫的病歷

只記了病情的進展

沒有記下他的悲哀

和他四處尋醫問藥的焦急

以及失眠、淚滴、突然衰老的心境……

永遠不老

對于一個女性是奢侈的夢

可是母親

您提前在中年離開

注定會讓我們疼痛一生

母親節所見

母親節

我們的旅游車

在蜀中山道盤桓

無意間

我看到一個漢子

騎著一輛舊自行車

迎面而來

他的身后

端坐著一個收拾干凈的老人

我不知道

他們這樣匆忙

是奔向何方

楊花飛舞

槐花香甜

老人的面龐

充滿喜悅

漢子用力蹬著車子

臉上也很平靜

他是否知道

今天是母親節

看到他這樣奮力地蹬車

心里羨慕得發痛

假如母親坐在車上

我一定也會用力去蹬

母親，我只為您洗過一次頭

母親

今天我給您洗頭

當年

您也是這樣給我洗頭的嗎？

我的頭發細軟而稀少

不像您那時

有兩把粗粗的長辮子

青春隨之跳躍、搖擺

讓人羨慕不已

此刻

您的頭發在我手中

竟也那么單薄

讓我不忍擦拭

您的眼神平靜

仿佛生病的是別人

病榻前我們彼此回避

生與死的話題

死神卻步步逼近

忘不了您和學生一起跳大繩的身影

飛揚的發絲

仿佛清風掠過柳林

一群群活潑的孩子

讓您的生命洋溢歡欣

什么時候

歲月偷走了您的長發

可您依然美麗啊

永遠在我心中年輕

當生命嘎然而止

當燭淚無聲而熄

當夏季驟然寒冷

當星光黯然失色

母親

多想時光倒流

我還是您捧在手上的孩子

永遠不要長大

您也就永遠不會離去

母親

多想再為您洗一次頭

捧著您的體溫

就是捧著希望與夢想啊

我怨恨歲月的冷漠與無情

母親

母親

母親……

詩三首

◎ 劉蘊慧

一切

一切像天空清亮

像天空充滿急切的向往

整個五月的香味

有著紅石榴燦爛的憂傷

我們散步田野

用一望無際來形容歷久彌新的愛情

我的笑容和蕎麥站在一起，猶如

月光下盛大的舞場

親愛的，我還是多年前那個小女孩

在你的愛撫里驚奇又陶醉

縱然你腹部的脂肪越堆越厚

掌心里握著累累滄桑

一個詞：綠

突然間一切生動且明亮

無論黃昏深夜或者黎明

在一切可能的時空讀到這個詞

無論春夏秋冬或者其它

曖昧不明的季節

綠。活生生，鮮亮亮

在遙遠或者近處閃爍

所有關于溫暖的記憶

溫柔的觸角慢慢脹痛

是綠。是笑是嗔是葉是花

是大地的情結夜空的閃亮

當綠成為動詞，就會看到

童年辮梢上躍動的蝴蝶結

當綠成為名詞，各個

角落的春天同時打開了

綠做形容詞的時候呢

心，擰出油稠的綠汁

你，嗅得到歲月

那芳香的流蜜

過故鄉

我試圖靠近你。近一點，再近一點

我試圖靠近你蒼涼的胸膛

暖一些。再暖一些

我試圖看清楚你的脈絡里我的痕跡

我的脈絡里你的血印

我知道我們骨肉相連，不可能疏離

我知道落寞與荒蕪不是你本來面目

記憶里你一直那么鮮活生動

蓊郁的綠蔭下依然回響著稚脆的笑聲

葡萄架、夾竹桃、鳳仙草、紫色的蠶豆花

閉上眼睛，它們便一一婆娑舞過

陪伴你的天荒地老

那個蹣跚的老人，我們素不相識

可我知道，我們更可能是親人

我匆匆而過，流浪塵世的角角落落

只有在你面前，我倍感委屈

好想大哭一場

撫摸你褪色的容顏，我無比憂傷

內心充實又空虛

我曾經試圖離開你遠一點，更遠一點

可為什么，我離開越遠

就離你越近

等他，還不來（組詩）

◎ 韓墨

泉

頭頂泉水清涼的瓦罐，柔順的發辮

嬌矜地拂過溪水，清淺

左腳追趕右腳

河畔的蒿草，搖搖尾巴

往事在前，歡樂在前

而后邊，緊緊跟著惆悵

山路無垠，張著惺忪的睡眼

菊

夜來如墨，猶似醍醐

那醉，那醉，一個踉蹌之后

便把歷史降到了菊的高度

君問歸期，歸期應在晚唐的雨中

乍然一陣寒風卷起門簾，

案頭熠熠燭光，與人共瘦

火爐上酒香，漸漸祛除宋寒明顫

欣然舉杯，窗外寒雪倒飛

室內，杳無一人。

已涼

淺斟一杯淡酒，以桐花為乘

度一坡生銹的陽光，回到唐朝

遠，甚至更遠，甚至晉朝

賞著菊花，數著心跳，小心翼翼

攆著風跑，那朵仍然抖顫在枝頭的

蝴蝶，用一身纖骨去愛

或者用一根柔腸去恨

眼前一片蒼茫，我終于沒敢說出

孟姜女的悲傷和王昭君的怨恨，像菊花

不輕易說出，五柳先生陶潛的疼痛。

白蘭花燈

梅雨提著白蘭花燈，幽幽涉過江南

一個名叫蓮的女子，呀地一聲滑倒了

滿地都是摔碎的，蓮的心事

寂寞長街，青苔霎時撐滿羞澀的巖縫，

含羞地攏濕涼的南風，欲說還羞。

陌上梢頭，商女一抖桃花扇

任孔尚任如泣如訴，甩一袖曼妙的水磨腔

甩出梅雨一樣纏綿柔韌的南明

木格窗

木格窗子，把秋天隔成一格一格

月下無簫，無笛，無箜篌

曉風在揚子江面，揮毫長短句

夜，多么安謐，遠山近水被鄉愁擦亮

一池睡蓮，依然沉睡如姑

那個月下寫詞的女子，可是唐婉？

詩三首

◎ 李淑云

從現在開始好好活著

1

我現在只要好好活著

用活著想你

在下一杯咖啡里加點糖

下一碗玉米面糊糊里放幾粒花生

我要讓日子滋潤

等房后的茉莉花開

我要疾病疼我時，疼在我身上疼在你心里

2

白天反反復復，仿佛周而復始

它的到來讓黑夜更黑

爸爸的推土機總也跟不上它的速度

爸爸的教鞭像趕一群小白鵝

她們噗嗵噗嗵跳下的那條河

早就水漲船高

如今他們都長大了

扛著生活像扛著當年的小紅旗

我一手寫詩一手做飯，一邊抬頭看天

被一個不認識但愛我的人懷念

我也想他，想他時

屋外的梨花像一場雪

悄悄地下，悄悄地香氣隱隱地飛落

3

從畫室出來外面是冷的

落到身上是涼的

明天我們要去畫廣告牌，我們畫下一些東西

有抽象的森林和野獸，它們不認識自己

我們說天藍天就更藍，說水清，水就更清

我們可以塑造一切

裝腔作勢地說，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至今記得這腔調，替一個人，找到鄉下的家

我現在只要好好活著

像一根蔥，雖然不是一道大菜

但要把自己當回事

從哪里來，就別往哪里去

扛著祖先的尸骨走下山坡

我滿面自豪啊，扶著柳枝的小蠻腰

來生為你傳宗接代

我只是一個小市民，穿梭在小市民中間

逛超市擠公交

和魚販子講價還是比他慢了三拍，怎么也饒不過他

生活更花更綠了

我的水性揚花，身上的酒氣

唇上的煙草味，如夢如幻

玉蘭

煙花爛漫的那個晚上

我見到過你，

你在天空努力炸開自己的樣子

你破碎，你吐出近乎絕望一樣的白

曾經讓我不忍想象

去年的去年，下過的那一場雪

以天空做背景

我總想靠著你，靠近絕望一樣靠近你

把所有的啤酒一口喝盡

這樣，我就可以說話了

對于你今年的寂寞，對于無處不在的那個冬天

對于你今年給予我的耿耿于懷

我站在你前面

你一下子就讓這個世界

失去了安全感

春天一點一點地腐蝕著大地

春天其實就是這樣闊大起來的

用她綠的唇，一點一點地侵占了的地方，就叫了春天

而你，叫玉蘭的妹妹啊

在連云港，你是花的王

在更多更多的地方，你是玉蘭的王

你是我前生今世的妹妹

你守了八百年，你年年和春天以這樣的方式

經歷你的劫，你的堅持

在一個叫東磊的地方

你慢慢收回自己，收回你的白

就像我，收回一滴即將溢出的淚

玉蘭，你是誰

你為誰，年年一場花事一場是非!

割麥的人

曾經活過，假如他們還活著

每一年的五月，他們都要喝下很多很多的水

河水，井水，綠豆水，還有炒好的大麥煮的水

就是喝光了這個地球上的水，也解不開他們的渴啊

水在他們的身體內沖撞，回旋

又從他們身體的每一道汗腺冒出來

帶出了鹽份和糖份，帶出了他們身體的味道

一滴一滴撒回麥田里

梔子白了，槐花香了，月季紅了

它們和他們的體香混合在一起

直到再也沒有人認出他們

那是割麥的人，跟著水走了，像花香退隱在果實里

看啊，那個割麥的人

他的脊背上披著鹽堿，披著露，那是汗水蟄破了皮膚

那是衣服給汗水咬出的破洞

那壯實的人吶

那個割麥的人

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看了一眼一望無邊的麥田

長長舒了一口氣，并且彎下他的腰

他油亮的脊背，在麥浪里若隱若現

他向著麥子，伏下他滿是希望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