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虹詩選

火葬地

我是一個彝族人的孩子

生活在起伏的大山里

像所有的彝人那樣

山里有一塊屬于我的火葬地

但我是山里的云

但我是山里的水

是大山的每一粒泥土

孕育出的兒子

高高的山巖留不住我

深深的溝壑留不住我呀

我的愛在遠方

在遠方遼闊地轟響

只有山里的火葬地是我

遙遠的牽掛

只有高高的菩薩巖(注)是我

死亡時靈魂的向往

當(dāng)我全身的脈絡(luò)里流完

最后一滴生命的火焰

我便回來

靜靜地躺入我的火葬地

讓我的兄弟姐妹和我的情人

為我吹響號角敲響羊皮鼓搖響

手里的法鈴(注)

為我唱起甜蜜的歌為我點燃

夢里渴求的火

在大風(fēng)里燃燒在松濤聲中燃燒

把我的水份蒸騰到天空

把我蒼白的骨灰留取給土地

在起伏的大山里

我以一個彝人孩子的純真

選定了我的火葬地

注：1、菩薩巖。會理縣城郊龍肘山有一獨矗的巖峰，附近的彝人死亡火化后。要將靈魂送到山峰上，稱山峰為“菩薩巖”。

2、法鈴。彝人死后，要吹號角敲鼓搖法鈴為死者招魂。

冬天的太陽

冬天的太陽

凍傷了我的思緒

旱煙的氣味

籠罩了整個村子

一排長長的土墻

是一串細密的日子

冬天的太陽

燙傷了我的麥子

茫蒼的土地

仿佛生長著嘆息

看著有些遙遠

想著卻近得使人憂郁

冬天的太陽

心傷了我的愛人

出嫁的路上

她流了太多的淚水

像小河布滿臉龐

卻被風(fēng)一一地吻去

風(fēng)吹過

羊群被風(fēng)吹過了山埡

村莊在有的時候變得遙遠

空曠的野地上滾過一串雷聲

野草啊在瘋狂地生長

歌聲被風(fēng)吹過了記憶的門檻

那一道門之外是一片蒼茫的水域

大路上是一排排巖石

大片白云似天幕自天而落

歲月被風(fēng)吹過了一座山谷

孤獨讓愛情變得荒涼

土地被耕種又丟棄了

房屋被居住又被拆除

風(fēng)吹過了

吹過我們的心靈之海

發(fā)出破天的聲響

可誰也聽不見

除了我們自己

太陽出來了

這個時候

騎馬的父親

正翻過一座山埡

趕街的人群

走過一片樹林

晨霧煽動小鳥般的翅膀

輕輕地離去

這個時候

山坡上的蕎麥地

呈現(xiàn)一片金黃

瓦板房在微風(fēng)中

像一個睡著的漢子一樣

太陽出來了

世界在一瞬間搖響了

億萬顆金色的鈴鐺

所有的莊稼都在此刻成熟

姑娘們在路上邁著步子

嘴里卻彈拔著口弦

出嫁的新娘

懷抱孩子的母親

眼里都流溢著

慈愛的光

太陽出來了

我輕輕地喊一聲

淚水就止不住

涌出眼眶

一匹遠去的馬

一匹遠去的馬遠去了

鈴聲敲碎了那一個清晨

高高的太陽禱面走進云里

一匹遠去的馬遠去了

有一個人從此離開了這里

有一把黃傘不再撐開

有一片草地不再被

鮮艷的百褶裙喚醒

一匹遠去的馬遠去了

聽說遠方的那座城市

居住著數(shù)不清的人

有沒有一片草地

可供她們跳舞

有沒有一個節(jié)日

讓她們放聲歌唱

那個城市里的人

會不會像這里一樣

無私地去愛別人

一匹遠去的馬遠去了

馬背上的那個人

把故鄉(xiāng)留在了身后

把向往寫在天上

只是她身后的人群

以及這一片土地

都被一種淡淡的憂傷

深情圍繞

酒

噢酒

總是從太陽里流出來

讓一座山讓一條路

讓一個山寨沉醉

讓一個男人走不出一首歌謠

讓時光在慢慢流逝中

透出隱隱的憂傷

噢酒

總是從篝火里流出來

讓一個夜晚變成醉漢

讓許多理智的步子發(fā)狂

當(dāng)森林悄悄地睡去

當(dāng)土地靜靜地敞開胸懷

醒著的卻是愛情的浪漫

噢酒

好酒

這個夜晚

這個夜晚只有火苗

在唱著情歌

你的臉是非洲的陸地

低仰著任黑臉的孩子們

從上面舞過

雪在無聲地下落

在你的頭發(fā)上融化

蒸發(fā)成霧

我看見黑暗中

古老的太陽自你的臉上

漸漸升起

這個夜晚只有火苗

在唱著情歌

第一場雪

巖石粉末

白色的火焰

以燃燒的方式

把寒冷

拋灑在你我的身上

疼痛的葉子

低飛的鳥翅

天空和大地已經(jīng)消失

輕飛的一粒都會

進入內(nèi)心擊傷我的心房

去年

去年的一匹馬

朝著西邊的方向

去了沒有回

去年的西風(fēng)

吹走了我們眼中的

一座座山

去年的孩子

一轉(zhuǎn)眼就長成了

憂郁的少年

去年的陽光

鋪天蓋地于不經(jīng)意間

曬黑了我的臉

你是

你是高原

你是陽光

你是狂奔的海水

在擊上我時

突然變得溫柔的

那一朵浪花

你是星座

你是天宇

你是大風(fēng)長歌而來

在籠罩我時

音樂般進入

我血脈里的輕唱

為一杯酒歌唱

它被裝在鷹爪制成的酒杯里

輕盈而又透亮

當(dāng)你把它移近唇邊

你就醉了

因為它的含意是一片廣闊的土地

因為你已被推到一座最高的山上

一種風(fēng)把你吹得搖搖晃晃

這片土地上

有多少塊蕎麥地

酒里就有多少支歌謠

就有多少女人

那非常可愛的身影

為一杯酒歌唱

就這樣一杯溢著淳香

當(dāng)你把它舉過頭頂

你就醉了

多少沉落的太陽

多少豐收的日子

多少甜蜜和憂傷

裝在里面

而英雄的祖先

象河一樣沿著你的記憶走過來

就這樣一杯酒啊

被裝在鷹爪制成的酒杯里

是一片沉默的燃燒著的海

我們的太陽

身披擦爾瓦頭扎英雄結(jié)的人

在一個早晨里走到了一個山頂

此時

他的英雄結(jié)上長出了一枚

碩大的金桔

他的耳環(huán)墜子以及

他一身所有的飾物

都放射著光芒

我們的太陽

他為每一個英雄的人閃光

他高掛在天上

他甚至象一只雄鷹

煽動巨大的翅膀

覆蓋我們所有感知過的土壤

這個時候

土地上就瘋長出成片的糧食

這個時候

土地上就成長起一群又一群人

這個時候

所有的馬群都在奔跑

這個時候

產(chǎn)生了神話產(chǎn)生了歌謠

產(chǎn)生了愛情

我們的太陽

自我們出生的那一刻

就進入我們的體內(nèi)

在我們的血脈里奔跑

使我們的一生

仿佛在燃燒般充滿了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