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心積慮”地讓愛回家

一

又一個孤獨的夜晚，孤枕難眠的滋味叫人難以消受。午夜12時，微弱得差點兒逃過我耳朵的鑰匙轉動鎖孔聲響起，是戚宇凡回來了，我緊緊閉上眼睛裝睡，像不曾醒過一樣。我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如何面對這段處在三岔路口上的婚姻。

一陣細細簌簌的脫衣聲之后，戚宇凡小心翼翼地躺在我身邊，把剛才還空出一大半的床填滿了，可我空落落的心有誰來填滿呢？

和戚宇凡一起生活了四年九個月零二十六天，我無比熟悉身邊這個男人，他的品性、他的口味、他的身體，我比他自己還要熟悉。這太多太多的熟悉中，我分明嗅到一絲陌生氣味的威脅，這份陌生，像把鈍鈍的小刀，在我心底來來回回地割。

三個月前，喜歡在浴室里唱《精忠報國》的戚宇凡突然改哼了S.H.E的《半糖主義》；兩個月前，著裝一向老成持重的他獨自買回來一件JEEP牛仔版夾克；一個月前，他開始找借口晚回，而我的心情就在他的這些點滴改變中一天天陰郁起來。

最愛的人最先知道，感情的事，歷來如此。

結婚以來，我從來沒對戚宇凡起過任何疑心，并非我不清楚自己丈夫的魅力，而是我更清楚他的為人，還有我們一路走過來是多么的不容易。

我是頂著家人失望擔憂的眼神跟著戚宇凡在租來的四十平方米房子里結的婚，那時的他只是個剛過試用期的小職員。冬天，我用手洗床單，夏天，我把煮好的綠豆湯放在自來水里冰鎮。無數個夜晚，他把臉埋在我的掌心里，一遍遍地親吻我那雙漸漸粗糙的手。他說：“我的心里早就建好了一棟房子，你是這里惟一的主人。”我笑，很甜很軟的笑，覺得他是我找到的寶——一輩子的寶。

戚宇凡是只潛力股，把所有心思和時間都撲在工作上，接連做了不少很出色的單子。今年年初，他做到了部門經理的位置上，我們買了自己的房子，有了代步的車子。我一直深信，我會是他心里那棟房子永遠的主人。

然而，意外還是發生了，生活中出現了一個讓他驀然煥發年輕光彩的女子，而那個人不是我。

二

如果我從來沒有發現戚宇凡那些細節上的改變，或許我依舊是那個單純的泡在幸福里的女人，而一旦知道了，那幸福就像滿天煙花——禁不起燃燒。

這些天以來，在單位里我已經做錯了好幾筆賬；不想回父母家，也不愿見朋友，我怕一個不小心流露出來的委屈，讓自己成為世界上最可憐的人。

晚上歪在沙發里看電視，看著看著竟然睡著了。恍惚間，一雙帶著我熟悉體溫的臂膀將我抱起，那懷抱那么暖、那么深，是戚宇凡回來了。

我執拗地要掙脫他的懷抱，怕他瞧出我臉上的斑斑淚痕：“我自己走。”他用手臂圈住我，虎著臉說：“都老夫老妻的了，你還害羞個什么勁兒。”我不好再動了，貓一樣縮在他懷里，那本是冰涼的心竟有些許的回溫。

戚宇凡把我放到床上后，掉頭給我脫去睡袍，拿起一床被蓋上，捏了捏我的臉說：“乖乖睡吧。”

他轉身去浴室了，一直聽到水流嘩嘩響起，我的眼淚才無聲無息地洇濕了枕頭，像我說不出口的心事。第一次知道，哭，是可以無聲無息的，因為我對他還有深深的眷戀，因為早已習慣了他的好、他的撫摸和他的味道，因為，我依然在愛。

第二天，戚宇凡早早回了家，興奮地掏出一張淡綠色的票說：“我看你這段時間精神恍惚的，給你報了個去湘西的旅游團，好好玩幾天吧，假我都幫你請好了。”

拿過那張票，想了一個晚上，我還是決定去了，一場短暫的分離，或許更容易接近感情的真相，然后，憑著自己的心真實面對。

三

旅行團去的是鳳凰古城。到鳳凰古城后，我跟著旅游團兜兜轉轉地逛來逛去，一圈下來，買了不少東西，仔細清點，發現都是買給他的，心里突然明鏡似的通透了，他已然是我，我早已是他，如影隨形，無法離棄，不能割舍。

晚上的篝火晚會，有個游戲環節，一男一女搭檔，女的要蒙住眼睛往男的頭上戴各種民族首飾。激烈的鼓聲戛然而止，我拉下眼罩，發現對面男子的耳朵上、頭發上、脖子上被我掛了很多稀奇古怪的飾物。他深邃地沖我一笑，然后慢聲細語地說：“我叫秦安生。”

秦安生，是一個如他名字一樣安靜肅然的男人。他有意無意地幫我拿沿途買來的土特產，把靠窗可以看風景的位置留給我，吃飯時幫我挑揀碗里的肥肉。我沖著給我拍照片的秦安生暗自感慨：我跟戚宇凡有多久沒這等閑趣了？心事漸漸濃得化不開。

一天傍晚，旅游團集體涌進一家風味小吃店，店門口一個苗族阿媽的繡品把我吸引過去，我拿著一個手工彩繡的手袋得意地跑回來時，秦安生面露難色地望著我吞吞吐吐：“剛才你的手機一個勁兒地響，我怕你家人找你有什么急事，就接了，是你老公，他好像很不高興。”

我停下腳步，手里舞動著的手袋也沉沉地垂了下去。秦安生催促我趕緊回電話解釋一下，我反而不好意思當他面回了，掙著面子堵口氣說：“沒什么，他不是那種人。”其實是不知道該說什么，想說的始終說不出口，能說的只是些言不由衷的話。

我的手機一直沒再響。晚上10點，手機才在我的忐忑期待中驀然響起。我淡淡的一聲：“喂。”他遲疑地說：“是我。”兩廂下就沉默無語了，幾秒的靜默像一個世紀那么折磨人。他問：“玩得開心嗎？”我答：“開心。”他接著問：“吃的住的都還行吧？”我答：“還行。”

其實，他要問的是白天接電話的秦安生，可是他問了很多可有可無的問題后，終是沒有提起。

雖在千里之外，我還是強烈地感覺到，他深深在意了。感情真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怪東西，知道他也在痛，我的痛也就淡了很多，有他陪著，那份痛漸漸變成了酸，又從酸里滲出絲絲甜蜜來。

一次誤打誤撞，卻讓我有種別樣的心動。

四

讓我沒想到的是，戚宇凡居然會來車站接我。

他接過我手中的行李說：“新城區新開了家韓國燒烤，帶你去嘗嘗。”我點點頭，跟在他身后，這情景多年前有過，當時的你儂我儂只道是永遠。

戚宇凡點了很多菜，自己吃得很少，更多的時候是在看著我吃。

我的手機很不合時宜地響了，我低頭看看屏幕上的號碼，臉色略微變了變，起身對他一笑：“信號不太好，我去外面接。”

站在飯店外面的綠化叢中，我低頭淺笑地接電話，后背有束惴惴不安的目光緊緊追隨——那是他的。

我步履輕盈、笑容滿面地回到座位，向他解釋：“是朋友打來的，想我了。”他心不在焉地點頭，一心一意地對付剛端上來的烤肉，只是，他在用生菜包肉片時，不是忘了放辣醬，就是忘了夾肉片，吃得狼吞虎咽卻心不在焉。

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我感覺到，他把我的手攥在掌心，他沒有很快響起鼾聲，而是不停地摩挲著我的手指，從未有過的細碎、輕柔。

每個周末，我都會單獨出去，到午夜方回。我進門的動靜也是輕得不能再輕，快速洗漱上床，他睡得很沉，像不曾醒來一樣，可只有我知道，他一直醒著，如我從前一樣焦灼地等著鑰匙轉動鎖孔。

我買了很多帶蕾絲的雪紡衣裙，顏色柔美，質地輕薄，那領口都很魅惑的開出一片柔膩雪白的春色。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越來越久，黏膩得像個孩子。

他越來越喜歡在家里呆著，偶爾還會下廚房幫我剝蔥、擇菜，他說，還是在家吃飯有胃口。

又一個星期五的晚上，我噴了蘭蔻香水，穿了一套貝拉維拉的套裙準備出門，戚宇凡從背后擁住我，把頭埋在我新燙的卷發里，呢喃著：“不要去，為了我，好嗎？”

沒有人看到我奪眶欲出的淚，我等這句話，等得度日如年。

五

我和戚宇凡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波瀾不驚、安穩靜好的從前，可是打從心底覺得真的跟以前有些不同了：他會經常給我打電話，打不了電話的時候就發短信，再忙碌也不忘幫我下載韓劇，偶爾一起去吃小館子、在夜色中兜風。

對于那段曖昧的過去，我們始終不曾提及，不提，是對彼此的眷戀，不提，是對婚姻的依賴。我懂，他也懂。

風和日麗的周末，戚宇凡提議帶我去郊外走走。路邊，一樹桂花開得清亮馨香，我下車直奔樹下賞花。

返回車里，看見戚宇凡握著我的手機目光灼灼地望著我。他說：“剛才有人給你打電話，他說按照你們的約定這是最后一次給你打電話了，他祝我們幸福。”

我就那么直直望著戚宇凡，傻傻地笑。

其實，打從旅游途中秦安生意外接了我的電話被戚宇凡誤會后，我就咬牙狠心要給自己的婚姻開一副猛藥。我跟秦安生有個約定，他每個周末給我打一次電話，一共打十次，我說：“希望你十個電話沒打完，我的病婚就會安然痊愈。”

我和秦安生只是朋友閑聊，我每個周末的外出，只是苦心制造約會的假相，其實是投奔了閨密。我“處心積慮”地“愛”了一次，卻把戚宇凡對我閑置到淡忘的愛重新激發出來了，讓他重新審視這段易得難守的婚姻，再次非我不愛。

戚宇凡把我緊緊摟在懷里，認真地說：“對不起，原諒我當初……”我用手堵住了他的嘴：“別，千萬別告訴我，我沒有你想象的堅強。對我來說，你在，我在，就是一切都在。”

車內，我們膠著在一起；車外，陽光燦爛，桂樹、綠草都跟著蓬勃起來。一場“處心積慮”的愛，就是要和他永遠在一起。

責編/王 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