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在心底一輩子的問號

和老伴兒一起風風雨雨度過的50年，有苦也有淚，為了這段“不情愿”的婚姻我曾無數次地后悔過：因為在他心里，工作永遠是第一位的，而我總是排在最后一位——那個干活的人。

1958年，老伴兒作為汽車兵，隨部隊最后一批從朝鮮撤回來，被分到剛成立的合江農墾局工作。那時，我家住在黑龍江省撫遠縣，因家里困難，小學畢業后我被迫輟學，不得已向大表哥求助。然而，當我喜滋滋地來到他家一看，心就涼了：他要供8個孩子上學，哪還有閑錢供我？我只好跟大嫂去廠里做些棉活兒。

一年后，我住到了二表哥家，和汽車修配廠僅一道之隔。不久，表哥就把一個給局領導開車、常去修車的司機介紹給了我。說他條件挺好，為人老實隨和、工資高、又沒老人?？伤莻€寧波人，和我比比劃劃說了半天，我愣是一句沒聽懂。我心想，這天天跟聽“鳥語”似的，怎么能在一起過日子呢？再說，模樣也不俊，所以就沒同意。大表哥和二表嫂也感覺不太合適?？啥砀鐓s下了“死命令”：“你還想找個俊成什么樣的？這事就這么定了！”我家是山東人，家規很嚴，盡管我心里有一百個不愿意，最后還是答應了。

相處時間長了，我慢慢聽懂了一些他的方言，能互相溝通了。半年后，我滿18歲了，家里就讓我們把婚結了。11月8日吃完晚飯，我和大我6歲的老伴兒在食堂舉辦了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婚禮，沒有糖和瓜子，也沒有水果，只燒了一壺開水，就把事辦完了。直到有了第三個孩子遷戶口時，我才發現自己被騙了，他多瞞了2歲！

結婚以后，因為他給局長開車，我們就和首長住在了一個樓。他三天兩頭不在家。懷第一個孩子時，正趕上他去哈爾濱辦事，聽說我“病”了，他特意把別人送給他的3個雞蛋大的蘋果用袋子包好捎給我。當時，這可是買都買不來的稀罕物，他從來沒這么關心過我，我心里的感動勁兒就甭提了。我坐月子時，他沒正經照料過一天。孩子從生下來到2歲多，他都沒抱過。托兒所的阿姨也一直不認識孩子的爸爸。

有一次，3歲的孩子從托兒所走丟了。他的同事幫我四處尋找孩子，都找瘋了，他卻坐在車庫的電話旁等領導，一動不動，好像這事跟他一點兒關系都沒有，氣得我心都快跳出來了。這也能看出來，在他的心里，工作永遠是第一位的。

盡管他對我、對這個家關心很少，讓我傷透了心，但是他還是有出色的方面的。比如，他對工作盡職盡責，這么多年從沒出過錯，領導對他的口碑很好。而且他對老人非常孝順，對親人也很關心。每次我媽來了，他總是把老人恭恭敬敬地扶到炕上的正位上。雖然我媽不喝酒，每次吃飯前，他都要把酒斟滿……所以直到我媽去世，我媽一直認為這個姑爺是最好的。他對我的兄弟姐妹和自己惟一的哥哥也非常關照，經常寄錢寄物，至今如此。

他退休以后，終于可以把工作放在一邊了，有更多的時間與我和孩子們相處了，家庭關系才慢慢變得更融洽了。然而，2005年，我的半邊身子突然不聽使喚了，好在治療及時，40多天后，手腳恢復了知覺。老伴兒卻沒這么幸運，因為打通血管的藥物過敏，不久也患上了半身不遂，我沒白沒黑地照顧他。出院以后，我就天天陪他去遛彎兒、鍛煉身體，讓我欣慰的是，他現在已經能說清簡單的話了。

今天，我逗他：“在你心里，我到底排第幾位？”讓我意外的是，他竟然笑著一字一頓地說：“第一位！”我激動地背過身去哽咽了：我等了一輩子，終于等到了他這句難得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