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人生

1

“嘟嘟……”馬自力已聽見單位的別克轎車司機在自家樓下按喇叭來接他了。這是自己升上副局長后首次往省城開會，雖是七品芝麻官，要當上也是家庭里百年中出的一個文曲星現世。

人近不惑之年，干了這么多年公務員的他，打從二十九歲任科長以來，沉浮宦海官場，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精力，才一步步升遷起來漸漸像個人樣。這次要不是市委牛副書記拉他一把，恐怕他不知要猴年馬月才能捱到副局長的位子。都說現在的干部要又拍又送才有進步，只干不送原地不動。馬自力想，自己還是十分幸運的，自己既沒溜拍也沒花銀兩，人家牛副書記就是慧眼識才，愣是通過組織程序使自己脫穎而出，跨越了官場上科級升局級比登天還難的僵局。但馬自力對突然之間的升遷，除了受寵若驚之外，還覺得有點納悶，也許這是沾了妻子王紅玫在市委機要局當局長的光。因為妻子的美貌在市委大院里是家喻戶曉的。

王紅玫原來畢業于衛校，分配在市人民醫院住院部高干護理室。如花似玉的她，一分到醫院不久，立刻轟動了整個醫院的未婚男醫生，那些碩士、博士和本科畢業的“無主”醫生，都紛紛以各種方式表示要當她的護花天使，她辦公室的電話總是常常鈴聲不斷，打進來的電話聲音都是畢恭畢敬極力討好的聲調，這就害得她不敢公開自己的手機號碼，只有她的幾個極要好的姐妹才肯告知。也許，美貌之于女人真是一種最為要緊的財富和寶藏。王紅玫的美貌猶如一朵綻放的紅玫，艷麗了她工作周圍的原野，天生麗質的美艷給她的人生帶來了種種神秘的機遇。

也許真要感謝市委牛副書記的那場病。那是好幾年前夏天的一個下午，醫院高干住院病房突然住進了一位領導，身材魁梧，面部輪廓威嚴而莊重，看上去約摸四十多歲，只是精神十分疲憊虛弱，當時一大群人將他護送進來，院長特別叮囑醫師和王紅玫等醫護人員，千萬要十分細致地護理，這是市委牛副書記，是從抗洪前線昏厥后送來搶救住院的，已經三天三夜沒有睡覺，務必照顧好；王紅玫和值班醫生自然個個小心服侍，不敢稍有馬虎。

其實，牛副書記的病完全是過度疲勞引起的，并沒有什么器質性毛病，在高干病房里靜養了幾天后便漸漸康復過來。王紅玫走過去給他測體溫、掛鹽水的時候，牛副書記總是面露微笑，目光炯炯地看著她，有時候順便問起她的身世理想，說你這么機靈的同志，要是能到市委機關工作，那將有更大的前途。牛副書記說，市委機要局最近要招機要員，希望小王你來積極參考，勇敢地站出來讓組織挑選挑選。牛副書記還熱情地把自己的一張名片給了她，說報考過程中有什么事可以及時找他聯系。

幸運之神有時會不知不覺地降臨到一個人的身上。王紅玫想，畢竟市委機要員要比醫院高干病房的護士強得多，那里的工資待遇社會地位簡直是不可同日而語。如果能夠考入，真是天大的福氣。而且從牛副書記殷切的眼神里看得出，這是次很好的機遇，不妨努力一試。于是王紅玫便天天在業余準備著應試的事。沒多久，牛副書記出院后，果然當地報紙登了市委招考機要員的公告，再過一個月便要開考了。

這王紅玫本來是個極會讀書的人，尤其擅長應考，只因家貧，便早早考了衛校謀生。這考公務員的一套內容，她下狠心用功后，便已十分嫻熟，到期一開考，果然進入前十名，等報上的榜放出來，同事們都稱羨不已。及到口試，她的賢淑端莊的相貌，超凡脫俗的氣質，對答如流的出色口才，直把眾考官們佩服得五體投地，都說這是個難得的人才。二榜又順利地進入了前三名中的總分第一名。最后組織上經考察便選定了她。于是王紅玫便做夢似地成了市委機要局的一名機要員。王紅玫也覺得這公開招考既順暢又神秘，也許這叫福星高照吧。還是多虧了牛副書記這個貴人的鼓勵和提醒，她想，要不是遇上牛副書記這樣有心的領導，自己怎么就有今天呢……

2

和馬自力認識是在市級機關的一場演講比賽。馬自力一米八十高的身材，國字臉，高鼻梁，大眼睛，一表人才，一臉才氣，女人們看了誰都會心動的。加上他上臺的演講風采，當場就讓王紅玫有了好感。馬自力得了演講一等獎，王紅玫得的是二等獎，散場時，王紅玫故意走到馬自力身邊，問他要了名片，一看是市科技局的一位科長，確實是年輕得志，估摸他的年紀也就二十七八歲。王紅玫也給他留了張自己新印的名片。

馬自力原來有一位在幼兒園任教的女友，自從結識王紅玫后，王紅玫天天給他發來妙趣橫生的短信，他也給她回去充滿情趣的短語，一來二往，兩人逐漸纏綿起來，越發越近，好像是相識恨晚，總似有講不完的話兒要向對方說，而且總是覺得說也說不夠。后來兩人一有空就打電話，不知不覺便成了一對熱戀情人。對原來的女友，馬自力自然是李代桃僵，便借故與對方漸漸冷漠下來，不久便偃旗息鼓不再往來，把一副心思都放在了王紅玫身上。

牛副書記是分管市委辦及機要局的，也就是王紅玫的分管領導。牛副書記在王紅玫剛到機要局上班不久的一次全體會議上，順便勉勵她要不負組織期望，加強學習，謙虛謹慎以老同志為榜樣，要敬業創新，干出成績。這也大多是官場上的話，并沒有提及他們兩人在醫院里相識的事。牛副書記看起來還真是挺嚴肅的，王紅玫心里想。

牛副書記很忙。白天不是開會就是下基層調研，晚上還基本上都有應酬，所以除了跟他的市委副秘書長和秘書、司機等少數幾人外，其他人等是很難碰到他的。倒是在當地電視節目的新聞聯播里基本上能天天看他執政為民的忙碌身影。

王紅玫與馬自力之間戀愛了一年多便開始談婚論嫁。王紅玫本身就出自農家，馬自力與她也是門當戶對，父母都是修地球出身，在農村自然沒有養老金等社會保障，所以王紅玫對他也沒有太多要求，只覺得馬自力是個挺有理想和努力的人，嫁給這樣的男人心里也就踏實了。當王紅玫把結婚喜糖送到牛副書記辦公室的時候，牛副書記的眼睛里顯然掠過一道淡淡而快速的閃電。他說，小王呀你的動作可真快啊，祝賀你當新娘了。王紅玫便瞧著牛副書記莞爾一笑說，我這一切還不都是牛書記栽培的結果！牛副書記說，哪里哪里，都是靠你自己的努力啊。說著說著，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種復雜的精光，定定地停在了王紅玫凝脂般的臉蛋上。王紅玫似有所悟，她的臉色剎那間變得緋紅一片。

3

初婚的少婦是艷麗的。特別像王紅玫這樣的驚世麗人。經過婚戀洗禮的她，二十四五歲的黃金妙齡，經過情愛的淘洗，使她益發顯得成熟而浪漫，嫻靜而風韻流溢。她的姣好容貌白凈皮膚細腰豐乳加上她高挑的身材，秀發微卷，配以她從鄉間攜帶而來一股樸實典雅的氣質，使人看了簡直就是人間少有的尤物。牛副書記在一次午休時躺在床上這樣地回味著這個由他親自栽培的少婦美女王紅玫留給他的印象。

也是巧合。因為市委機要局近日要開一次專題會議，會議定在下屬一個縣里召開。開完會晚上照例大家聚會開宴，在所住賓館的宴會廳包廂里，縣里擺了三桌，因為市里的牛副書記來了，所以縣里的四套班子的主要領導都來陪宴，加上全市各縣機要局的分管領導、機要局長和秘書、司機等一干人員，所以三桌已經坐得滿滿的了。

經過幾年的歷練，王紅玫現在是市委機要局局長了。自然被安排坐在牛副書記身旁。牛副書記的酒量本來就好，加上今天王紅玫坐在身邊，心情特別好，便放開肚量喝了起來，縣里的領導也借機拼命向牛副書記敬酒，牛副書記身旁的五糧液早已喝完了兩瓶，幾個縣的副書記敬了一圈后又殺起回馬槍，點著名要與王紅玫局長同牛副書記一起喝幾杯，一輪下來，不但牛副書記有點不勝酒力，酒量頗好的王紅玫也已醉意濃濃了。說來也奇，眾人見牛副書記酒力發作，便扶著他到餐廳樓上賓館臥室，可他卻偏不要眾人扶他，而乘著醉意說，小王局長當過醫生的，叫她來照顧我我才放心，于是眾人便把王紅玫推出，委托她把牛副書記送進臥室。

到了臥室，牛副書記順手將房門關上，說小王今天我真的喝醉了。你怎么這樣漂亮，說著便順勢將王紅玫扳到了床上。王紅玫一想反正此時此地也叫喚不得，叫喚起來后反而毀了兩人名聲，再想這牛副書記也是咱的恩人，沒有他的提攜，便沒有咱今天的一切，就像毛澤東說過的，槍桿子里面出政權。沒有政權又焉得有咱王紅玫風風光光的人生！這牛副書記也就等于咱的槍桿子。今日不從，天理難容！這王紅玫順著這一想，便很自覺地與牛副書記的要求配合起來，牛副書記其實沒有真醉，在她身上的種種動作簡直弄得她又驚奇又快意難忘。

這一次之后，牛副書記對她還是很克制，一點也不在人前顯山露水。就好像是兩人之間沒有發生過什么事情一樣。偶爾牛副書記去歐洲考察回來會給她帶回許多品種的法國香水和洋玩意兒。雙休日有空的時候會約她出去喝喝茶，或者會在夜間把她叫到他的辦公室里溫存一下，他的欲望之火燃燒起來后就會要她在他的辦公室里開一次野火，來證明他對她的依戀。總之，牛副書記現在心里已經不能沒有她了。

4

說馬自力是革命起家一點也不為過。馬家近百年來的四代先人中全都是清一色的農民，到毛澤東坐天下時的1949年，馬自力的父親的成份是雇農。至上世紀九十年代馬自力考上大學，算是馬家近百年來首次中舉崛起的雄才，文曲星第一次降臨馬家，當時把馬自力老父母樂壞了。上大學前夕，父母在家里殺豬宰羊，將眾親友請來好好的慶賀了一番，令那四鄰八舍的鄉鄰們羨慕不已。

及至大學畢業，馬自力被分配進了市機關工作，由于工作肯干善動腦子，很快被領導看中，從科員提為副科長、科長，也就四五年之間的事。但當野心勃勃的馬自力想更上一層樓時，卻怎么努力也不管用了。真是應了那句“科長靠努力，局長靠關系”的俗語。

而這一次自己卻意外地得到升遷，驚喜之余卻覺得頗為蹊蹺。只是隱隱約約聽妻子王紅玫在枕前提起市委牛副書記目前頗為贊賞他的才干，有意想提拔他。又想這牛副書記跟自己也非親非故的，只不過是媳婦的領導而已，自己也不會去高攀他的，便沒有把老婆的話當回事。

可組織上這次真把自己給提了，真是十二分的意外。而老婆王紅玫卻臉上常有德色，說人家牛副書記說話還是算數的。馬自力卻分明覺得老婆身上近來法國香水的氣味越來越濃，衣服也穿得越來越艷麗，上夜班加班的次數也越來越多，雙休日單獨行動的時候越來越頻繁，兩人恩愛的頻率卻越來越少……想到這里，馬自力的腦子里忽然掠過了一絲不祥的感覺。

這一天，馬自力以副局長的身份乘著單位的黑色別克轎車到了省城開會，雖然心感升遷的愉悅，原來跟妻子王紅玫說好要在省城住兩個晚上的，但他住了一夜后，還是有一種不放心的預感令他在第二個晚上，便從省城悄悄地趕回了家里，時至深夜12點，卻不見妻子王紅玫的身影。他頓感不妙，也不去打手機與她聯系，便顧自關門熄燈躺下瞑想。至凌晨一點多，卻聽見王紅玫滿嘴酒氣的開門進來，而且還有個男的護送進來，馬自力迅即披衣而起，見是牛副書記，心中頓時大驚，臉色煞白，立刻恍然大悟。但牛副書記卻鎮定自若地說，小王酒喝高了，我不放心就順路送她回來，隨即便告辭而去。

馬自力的腦子這時嗡地一聲炸開了。悶坐在房子里竟氣得說不出一句話來。突然，他猛地拉開房門嘭的一聲拉上后氣呼呼地跑下了樓梯，隨即打的到了一家美容院走進去，里面的小姐便笑吟吟地迎將出來，硬將他拉到了里間。馬自力原想在這里洗個頭按摩一下消消氣，并不想跟小姐發生什么，可小姐哪里肯放過這半夜深更的生意，那小姐愣是在按摩床上對他七動八動，硬是煽起了他的欲火，還將他的衣褲也卸了下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小姐也將自己剝得赤條條的，說老板沒事的，到了這里就該徹底的放松放松了，兩人正在入巷之際，不知怎的門外沖進兩個聯防隊員來，出示了證件，把他們兩個逮了個現行。門口早停了一部警車，一聲呼嘯，將馬自力和小姐帶到了派出所。

警察連夜開審。收了馬自力身上的手機、皮夾、手表等物，開始訊問筆錄。問了姓名、身份證號碼，警察在電腦里一查，立馬吃了一驚，發現馬自力居然是市里局級的一個領導，在何單位、任何職、住何處，一一在電腦資料里顯示出來。

馬自力自從被拉上警車押往派出所后，腦子里頓時一片空白，想這一輩子可真完了……

第二天一上班，市公安局局長根據派出所所長和區公安局局長的匯報，核實情況后即向馬自力單位的一把手作了通報，并向市紀委和市委組織部作了匯報。

按規定，公職人員嫖娼是條高壓線碰不得的。別說是領導干部就是一般公務員這種情況都是要開除公職開除黨籍的，撤銷領導職務更是自不待言的事。后來馬自力單位的一把手向市里主要領導求情，而且牛副書記也很關注這事件，也幫助打招呼，最后組織上決定開除馬自力黨籍，撤去副局長職務，姑念其新官上任一時糊涂，予以開除公職留用察看二年，工資降二級的處分，這就等于還是他給保住了飯碗。

從糊里糊涂嫖娼被捉到受到組織上對其作出撤職、開除公職留用察看二年等處分，這一天，離馬自力升遷為副局長只有三十四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