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樹梢的時候,我們一班孩子便在稻場里一邊跳著蹦著一邊唱著兒歌:月亮粑粑,拜上家家,家家吃的甚么飯?吃的黃米飯,甚么黃?雞蛋黃……這首兒歌是對月亮和外婆的贊美。家家是方言,即外婆。在我們孩童的心目中,美麗的月亮就如同家家的黃米粑粑一樣秀色可餐。尤其是夏天的夜晚,我們這些鄉村孩童興奮得就像注射過興奮劑一樣,站在長滿青草的稻場里像等待家家的黃米粑粑出籠一樣等待著月亮的升起。月亮還沒有升起時,我們就望著東邊山上的那片白光,心里急得像貓爪子抓的一樣:“月亮,月亮,出來吧,出來吧。”
在我們的千呼萬喚中,月亮終于從東邊山上露出了臉。露出臉的月亮笑瞇瞇的,就像慈祥的家家。我們在稻場里蹦蹦跳跳地唱著童謠。那種快樂是無以言說的。跳累了唱累了,我們就趴在稻場里兩手托著小腮望著月亮急促地奔走。望了一會兒,覺得月亮還是在老地方沒走,我們就問大人月亮為甚么不走呢?大人說走的是云而不是月亮。我們再看,發現月亮的前面確實有云,但那急促奔走的明明是月亮而不是云。我們說大人騙我們。大人則說你不信就算了,并不給我們再做過多的解釋。因而我們就直直地看著月亮,直到看得眼睛發花,看得不知身在何處。這個時候我們才發現,有月亮的夜晚,鄉村是安靜的,靜得能聽見風的呼吸。就連那些多事的狗也都住了聲。
高興的時候,我們喜歡用手指月亮。每每這個時候大人總要攔我們,說用手指月亮了晚上月亮要偷偷地用刀子割耳朵的。我們不信,說月亮怎么會跑到地上來呢?大人便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說天上的月亮是女人變的。那女人長得蠻好看,也蠻怕丑,白天她不敢出來,只有到了晚上她才披著紗巾出來走一走,你若用手指了她她就會恨你,晚上等你睡著了她就偷偷地割你的耳朵。大人說那女人的名字叫嫦娥。可是后來我們又聽說那月亮不叫嫦娥而叫張果佬。說張果佬還帶了一把斧子和一只狗。那狗是偷嘴狗,餓了就啃張果佬的月亮。有時候那狗硬把那月亮啃的像一把鐮刀了。還說張果佬沒甚事可做,就用他的斧頭砍樹。聽了這樣傳的說后,我們就盯著月亮反復地看,卻發現兩種說法都像。就是這樣,我們陪伴著月亮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美好的夜晚,我們苦澀的童年也因為美麗的月亮而變得像蜜一樣甜。
如今我走出我的村子已經幾十個年頭了,每每累了靜下來時,我則發現我有好長時間沒有見到過鄉下的月亮,也沒有體會到那種快樂和寧靜了。雖然月亮的形象還十分清晰地儲存在記憶的底板上,但那形象已離我十分遙遠,月亮那種秀色可餐的美麗,那種無以言說的清新,那種莫測深淺的神秘,以及鄉村的安寧與純樸都是童年時在心里定格下來的。于是我就疑惑了,為什么鄉下有美麗得像黃米粑粑一樣的月亮,而城里就沒有呢?在燈火輝煌的城里,我從沒有體味到那種直達心靈的寧靜。其實我們共有著一個天,月亮還是那個月亮,星星還是那個星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