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祟禎十二年(公元1639年),在順寧府以北臨近浪滔滾滾的瀾滄江岸,有一處名叫高枧槽的地方。村里有一位梅姓老人很有學問,村里人都尊稱他為“梅老”。中秋將至,處處呈現(xiàn)一派果實累累的景象,黃澄澄的包谷在地里炫耀,紅彤彤的高粱在坡地里歡舞,房前屋后的核桃綻開了笑臉。但在中秋來臨的前一天,卻從早到晚秋雨綿綿,山頂上薄霧縹緲,涼風陣陣,頗有幾分寒意。
梅老吃過晚飯正在火塘邊抽著旱煙,家里的大黑狗突然連聲狂吠起來,他便起身帶上拐杖去打狗迎客。當打開柴門時只見門外站著一位腳踏木屐、頭戴斗笠的陌生客人。客人見了梅老,很有禮貌地將手一拱,俯身鞠躬說:“老人家,能讓我借宿一宿嗎?”梅老看著客人的著裝和神態(tài),不像一般客人,應允了。梅老把客人讓進那間簡易的小竹樓里。隨即拉過一個用稻草編成的草鼓墩,用手輕輕拍去灰塵,放到客人面前。客人將身上背掛的包袱放好,卸下斗笠掛在竹籬笆上,把那疲憊的軀體重重地歇落在草鼓墩上,烤起火來。
梅老殷勤地給客人遞上一撮旱煙,客人婉言謝絕了。梅老又接來了一壺清泉,掛在火塘上面的樹鉤上,加足薪柴,燒起水來。梅老邊添薪柴,邊自言自語地說:“活水還須活火煎。”客人一聽。暗想,這不是蘇軾的《汲江煎茶》詩嗎?嘴里也禁不住吟道:“自臨釣石取深清。”梅老聽畢。不動聲色,只是繼續(xù)添柴催水,當壺里的水“沙沙”作響的時候,只見梅老從火塘腳架下面拿出一只頭頸略小、留有尖口、中間凸肚、底子平整的砂罐,用水洗凈內壁,又從火籠里扒出些熱辣辣的火炭,將砂罐置于火炭之上烘烤起來。片刻后,砂罐熱透了,不知梅老從什么地方端出一個罐子,打開封閉很嚴的罐口,從罐內抓出一把布滿茸毛、白毫特多、條索肥碩的茶葉放入熱透了的砂罐內,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砂罐的小耳朵,不停地抖動起來。梅老邊抖邊吟道: “嫩葉香且靈,吾謂草中英。夜臼和煙搗,寒爐對雪烹。”吟至此,他故意停住,想試探客人的功底究竟如何。
客人稍思,便知道主人吟誦的乃是逍遙先生鄭邀的《茶詩》,隨即續(xù)吟道; “唯憂碧粉散,常見綠花生。最是堪珍重,能令睡思清。”梅老聽畢,笑著說道: “今日逢稀客也,欣喜!欣喜!”客人也激動不已,說:“今日投得貴主,幸甚!幸甚!”梅老借著火光,不時觀察罐內茶葉的烤黃程度,抖抖又烤烤,烤烤又抖抖。抖著抖著,壺里的水沸了。梅老放下砂罐,將少許滾沸的水注入砂罐之內,只聽見“吱啦啦”一聲響,砂罐內的茶葉連同注入的水一起,突突地往上噴,隨即清香四溢,沁入客人心脾,客人整天的跋涉辛勞頓覺消去了幾分。
梅老拿出兩只瓷杯,用灶灰擦凈,再用開水涮凈,擺放在火籠前的四方篾桌上,隨后就將砂罐中濃褐色的茶湯盛入杯中少許,兌些開水,端起杯子,雙手敬于客人。客人借著火光,只看杯內茶湯淡黃清澈,呷了一口,便覺得香氣馥郁。濃香純正。再飲幾口,更覺得滋味清爽,香甜持久。客人暗嘆,所到之地廣也,所飲之茶多矣,怎么就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好茶。于是便吟誦起南宋詩人東野居士戴昺的《嘗茶》詩來: “自汲香泉帶落花,漫澆石鼎試新茶。綠蔭天氣閑庭院,臥聽黃峰報晚衙。”
梅老賞罷此詩,自己也斟了一杯,飲一口,摸摸長須吟道:“泛花邀坐客,代飲引情言。”客人一聽,知道主人吟誦的乃是《五言月夜啜茶聯(lián)句》中陸士修之句。客人看看天空,一輪明月已破云而出,發(fā)出清新之光,天已放晴。于是不慌不忙地將李萼的聯(lián)句“不須攀月桂,何假村庭萱”續(xù)上。就這樣,他們彼此你唱我和。雅趣不減。當客人問及梅老烤的是什么茶時,梅老告訴客人,烤的乃是“太華茶”。
當晚客人在日記中寫道: “過一村,已黃昏,又下二里,而宿于高枧懵,店主人梅姓。頗能慰客,特煎太華茶飲予。”這位客人并非等閑之輩。他就是不應科舉、不入仕途、不畏艱險、決心游覽祖國名山大川的杰出地理學家、文學家和著名的旅行家徐霞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