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戀“豐派藝文”,“子愷漫畫”百看不厭,《緣緣堂隨筆》百讀不厭;尤其是豐老那幅成名作《人散后,一鉤新月天如水》,更成了平生之最愛。
記得前年夏天,與友人冒著酷暑。驅車數百公里,在浙江上虞地面幾經輾轉,終于在一片蒼茫的暮色中,尋訪到了昔年豐子愷先生任教過的春暉中學,并且在心儀已久的豐氏舊居“小楊柳屋”前,白馬湖畔的依依垂柳邊,領略夜幕下的湖光山色。在仿佛至今仍墨香猶存的靜穆氛圍中。感受著先賢們經久不散的藝文氣息。
因為要繼續趕路。在春暉中學逗留的時間并不長。返程時,從平屋、朱自清故居、小楊柳屋、晚晴山房、春社和山邊一樓往東行進,望著依山而建的一座座房屋以及黑黝黝的山林,筆者打趣道: “這山上應該有茶啊。”試想當年弘一法師、葉圣陶、夏丐尊、豐子愷等賢達在春暉時,品飲本地山上出產的茶葉,談古論今,那該多有趣。懷著這份遐想,不禁萌生搜尋豐子愷先生吃茶故事的心愿。
一周后的一個下午,天氣異常悶熱,筆者登上了開往滬上天山茶城的公交車。因為數年前,子愷先生的后人在那兒開了一家傳播“豐派藝文”的小店——豐子愷藝術林。而且每逢周六,豐子愷先生的小女豐一吟女士照例會去店里處理事務。由于早在十幾年前,筆者即有緣結識一吟老師,之后亦有書信往來及謀面。出發前,沒有事先聯系,因為心里早有預感,一定能探訪到久違的一吟老師。
車子走了一半,申城就下起滂沱大雨來。筆者不僅不擔心出行的不便,反而慶幸這場難得的及時雨。為何這么想呢?因為那次的白馬湖春暉之行,到了目的地后,由于天色已晚,未能和校方取得聯系進入大師們的舊居瞻仰,而是在白馬湖邊躑躅了一會,就匆匆作別了。加上當時夜幕籠罩,甚至連一張照片也無法留下。但此行卻無比欣喜和感懷,因為事不可滿,既然心已到,還有什么可遺憾的?
淋了一身的雨,登臨茶城三樓,來到“豐子愷藝術林”,一進門。就見到了和藹可親的豐一吟女士。彼此很久未謀面了,可她依然容顏煥發,絲毫看不出已年屆耄耋。趁著老人和其外甥有事情在談,筆者隨意四處打量起來。藝術林內主要陳列和出售有關豐子愷先生的漫畫(復制品)、書籍和工藝美術紀念品,也有弘一、子愷弟子以及后人們的一些仿作和書畫藝術品。注意力一下就被《人散后,一鉤新月天如水》所吸引,根據《豐子愷鄉土漫畫》作者豐陳寶女士的注釋:“此畫是豐子愷早期漫畫之一。1924年最初發表于《我們的七月》雜志上。當時豐子愷在白馬湖春暉中學任教。與葉圣陶、夏丐尊、朱自清等共事。他們往往在月下倚欄觀賞新月,手持清茶一杯閑談。夜深了,人們散去,他畫了此意境。本畫題來自《白香詞譜》中詞人謝逸作的《千秋歲·夏景》”。由此可見,正是這幀獨具蕭然意境的茶畫,無意中使“子愷漫畫”聞名于世,風行天下。
一吟老師有空了,筆者趕緊掏出紙筆,進行“子愷吃茶舊事”采訪,經仔細詢問豐老生前的茶飲情況,得到的答復是: “子愷先生雖然創作過不少與茶有關的漫畫,但對于吃茶卻并不是特別講究。在石門老家的時候,豐子愷先生一家喝茶是分茶式的,即用一把事先裝滿茶的大壺和好幾個小茶杯。大家一起根據需要分茶飲用,而非手握紫砂壺抿著壺嘴啜飲。”說到這兒,一吟老師還特意作了個拿壺喝茶的手勢。也因此,在“子愷漫畫”中,多次和多處出現一把大茶壺幾個小杯的場景。至于茶葉,豐子愷先生喜歡喝龍井茶,因為其時無論在石門、杭州還是上海,均屬于傳統的綠茶區。所尚者亦莫過于大名鼎鼎的龍井。故而。一吟老師這樣描述道: “子愷先生通常給自己泡上一杯綠茶,在書房里伴隨著他,默默地沉浸于筆墨耕耘的天地之中?!?/p>
再則,根據資料記載,從李叔同(弘一法師)1913年和1935年的兩通書札中分別提及的“曼生泥壺”和“安溪茶”字樣來看,可以推斷弘一對壺和茶是情有獨鐘的,作為得意弟子的豐子愷不可能不了解。出于對恩師弘一多才多藝、才德兼備等方面的景仰。結合豐子愷本身的藝術修為,這一切也自然會對“子愷漫畫”茶題材的演繹產生或多或少的影響。至于豐子愷先生在其一家流寓的歲月中以及云游四方的生涯里。他對茶的需求無疑會隨遇而安。因為一幅幅“子愷漫畫”,恰似一盞盞蘊含禪心的清茗,滌人心扉,感人心靈。俞平伯先生品評得好:“一片片的落英,都含蓄著人間的情味……”
附:
《千秋歲·夏景》宋謝逸
楝花飄砌,蔌蔌清香細。梅雨過,蘋風起。情隨湘水遠,夢繞吳風翠。琴書倦,鷓鴣喚起南窗睡。蜜意無人寄。幽恨憑誰洗。修竹畔,疏簾里。歌余塵指扇,舞罷風掀袂。人散后,一鉤新月天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