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中華人民共和國科學技術進步法》已于今年7月1日開始實施。與修訂前的該法相比,最重要的變化是大大突出了增強自主創新能力、構建國家創新體系、建設創新型國家的要求,并對此作了體制創新、機制創新的部署。在全部應當采取和可以采取的相關措施中,筆者認為,要把強化法律激勵放在第一位,而為了把文本上的法律激勵轉化為現實中的法律實效,近期必須強調轉變觀念、落實細則、切實貫徹。
在30年的改革開放中,我國在經濟、社會發展方面所取得的成就,舉世矚目,有口皆碑。與GDP持續以二位數高速增長的同時,我國的科技進步也十分迅速。但是毋庸諱言,我國科技總體水平同世界先進水平相比仍有較大差距,關鍵技術自給率低,自主創新能力不強,特別是企業核心競爭力不強,優秀拔尖人才還比較少。因此,落實好發展這個我黨執政興國的第一要務,轉變發展方式、實現經濟社會又好又快發展,促進人口健康、保障公共安全,維護國家安全和戰略利益,迫切需要堅實的科學基礎和有力的技術支撐,迫切需要我們加緊建設創新型國家、實現我國科學技術跨越式發展。
正是基于這樣的全局性考慮,中國共產黨十七大提出,提高自主創新能力,建設創新型國家是國家發展戰略的核心,是提高綜合國力的關鍵;要堅持走中國特色自主創新道路,把增強自主創新能力貫徹到現代化建設各個方面。
創新之道,涉及方方面面。環視寰宇,各發達國家為使本國科技能夠領先創新,無不把有關創新的立法放在十分重要的地位上。
例如美國,1980年代以來其立法機構就制定和發布了與科技創新活動有關的法律法規近二十個。其中最為著名的是始訂于1980年的《史蒂文森——威德勒技術創新法》。1986年,該法作了修訂,改稱為《1986年美國聯邦技術轉讓法》。該法共15章62條,以促進新技術的推廣與應用以及有效地利用國家的科技資源為原則,包括以下推進科技創新的五個方面的主要制度:研究開發機構制度、技術創新資金的來源與使用制度、行政授權制度、科技人員制度和科技獎勵制度。除《史蒂文森——威德勒技術創新法》外,美國鼓勵科技創新的有關立法主要還有《小企業創新發展法》(1982年)、《商品澄清法》(1984年)、《綜合貿易與競爭法》(1988年)、《國家競爭技術轉讓法》(1989年)、《國防授權法》(1991年)等。這些立法,對科研機構、大中型企業尤其是小企業的科技創新發揮了十分重要的促進與保障作用,是美國科技創新能力的不竭源泉。
又如韓國,在推動科技創新和科技成果轉化方面的主要立法有:1.《國家科學技術促進法》(1967年)。這是一個系統地促進國家科學技術發展的基本法,該法的條款包括科技政策和計劃的制定以及有關項目和機構的全面支持機制等。2.《工業技術開發促進法》(1972年)。該法提供財政和稅收激勵,鼓勵私人企業進行技術開發活動。3.《工程服務促進法》(1973年)。該法旨在促進工程工業的發展,加速研究與開發成果的商品化過程。4.《基礎科學技術促進法》(1989年)。該法向從事研究與開發的研究所和大學所進行的基礎學科研究給予財政支持提供了法律依據。5.《科學技術創新特殊法》(1997年)。該法旨在進一步加速科學技術創新過程。
日本以及西歐各國在這方面也有許多經驗可供借鑒。
對發達國家的科技創新立法,我國有關方面是十分關注并努力借鑒的。筆者就曾多次應邀參加有關課題的研究,隨團出訪考察,參加國內國際的有關研討會議。1993年通過并付諸實施的《科學技術進步法》以及此前此后頒行或修改的技術合同法、專利法、商標法、著作權法等,是這些努力的一部分立法成果。而今又大幅度地修改《科學技術進步法》,并由國務院及時頒布《國家知識產權戰略》。日前,胡錦濤總書記還在全國兩院院士大會上發表了極為重要的講話,強調“走中國特色自主創新道路,必須以制度創新促進科技進步和創新”。
猶如萬事起頭都有一個原點一樣,在創新建設中,在全部應當采取和可以采取的相關措施中,應當把強化法律激勵放在第一位。要而言之,這是因為,無論是簡單的科技任務還是復雜的科技工程,抑或龐大的國家創新體系,全都得落實到人,落實到一個一個具體的科技知識分子身上。只有把最大多數的科技知識分子的積極性、主動性、自覺性調動起來,只有在他們充分發揮其聰明才智的基礎上,才可能達到創新型國家建設的目標。而科技知識分子所從事的主要是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相比有極大的特殊性,非強化法律激勵不可。
腦力勞動的特點及其與法律激勵的關系,大致可概括為以下七個方面:
其一,腦力勞動具有繼承性的特點,必須建立在繼承先人腦力勞動成果的基礎上。知識的積累越豐富,智慧的火花越容易得到激發、燃燒。牛頓認為,只有站在巨人的肩上才能看得更遠、走得更快。如果一切從零開始而無人類知識的積淀,腦力勞動將寸步難行,更不可能會有什么現代的高新科技。而要日積月累大量知識,舍“學而優則獎”外,目前還沒有更好的辦法。
其二,腦力勞動具有連貫性的特點。從人類的整體看,知識是人類腦力勞動的長鏈。從人類的個體看,個人所擁有的用以進行科技創造、獲取科技成果的知識,也是他的腦力勞動成果的長鏈;而這腦力勞動除連貫的思索、探求之外,不可能獲得重要的成果。這樣,在腦力勞動的過程中,既需要可以前瞻的激勵性許諾,又需要在其取得成果時給以現實的獎賞,用來刺激其進一步勞作的積極性。
其三,必須連貫進行的腦力勞動同時又具有非重復性的特點。體力勞動是可重復且以大量地重復為特點的。農民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復一年地重復勞動,年復一年地“春種夏收、不違農時”;工人的按部就班、周而復始,有的工人一輩子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地開同一部鉆床、鉆同樣孔眼,都是人所共知的重復性勞動。這重復性的體力勞動,時間越久,累積的產品——成果就越多。腦力勞動則不同,重復的腦力勞動毫無意義;大量的重復腦力勞動意味著嚴重的浪費;年復一年周而復始地作全然相同的“腦力勞動”,不是神經病,就是白癡。而連貫進行的腦力勞動,是需要不斷“加油”即不斷得到鼓勵的。當腦力勞動取得成果時,及時地給予獎賞,會使后繼的腦力勞動積極性更高。
其四,腦力勞動的情緒性。“情緒”,是一尚未充分加以研究、未能充分揭示其機制、機理的心理現象。我們知道的是,情緒高漲時,如同運動員之“進入競技狀態”就可能發揮得好些一樣,腦力勞動獲得成果的機率就會大一些;情緒低落時,腦力勞動往往難以獲得成果。與此相關,得到激勵時的情緒會好一些,相反,應得獎賞而不予獎賞,情緒就易低落。因此,從腦力勞動的情緒性,也引致科技勞動以激勵為上的科技法律激勵原則。
其五,腦力勞動及其成果不僅具有繼承性的特點,而且具有傳遞性的特點。前人的成敗利鈍,會成為后來者是否仿效或傳承的決定性因素,前人的得到肯定、受到獎勵的腦力勞動及其成果,很容易甚至必然成為后人仿效的楷模與繼承的范本。而如果前人的辛勤勞動得不到肯定,前人的腦力勞動成果得不到肯定,或雖肯定卻無獎勵,或雖獎勵卻量小質差,后繼者看了就會寒心,就會“騎著馬兒跑到別處去”。這樣,傳遞就告中止,腦力勞動及其成果的長鏈就會中斷。“讀書無用論”在“文革”中甚囂塵上,就是因為腦力勞動及其成果得不到肯定而被否定。“讀書無用論”在經濟大潮沖擊下又沉渣泛起,就是因為給予“學而優”者的社會獎賞比不上給予下海從商者多。
其六,腦力勞動的跳躍性特點。腦力勞動的傳遞性是從總體上說的,在腦力勞動過程中,往往會有靈感的出現,即所謂“頓悟”。錢學森先生將人類的思維分成抽象思維(即邏輯思維)、形象思維(即直感)和靈感思維(即頓悟)三大類。腦力勞動的傳遞性與邏輯思維關系較為密切;它的跳躍性則直接源于靈感、頓悟的存在。“靈機一動”所感悟的科學知識,往往會成為重大科學發現、技術發明的直接先導。瓦特之受燒開水的啟示而發明蒸汽機,牛頓之觀蘋果落地而構思萬有引力定律,都與靈感、頓悟直接相關。思維的跳躍性特點與體力勞動的循序漸進性特點是了不相同的。“圖籍縱橫忽有得,神思起伏渺無端。”(馬君武詩),如同每秒30萬公里速度的“電光石火”(魯迅語),思維之速度可以極快進行而且一躍億萬里、數千年。這種跳躍性的特點,在情緒高昂時可以發揮至峰巔,而情緒低落時則可能使人進入“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思”的迷迷糊糊、渾渾噩噩的雖生猶死、似生似死、非生非死的狀態,什么科技創造也無從談起了。因此,有所謂“氣可鼓而不可泄”的古訓。這屬于精神振奮、情緒高昂的狀態,易求“舉一反三”、“左右逢源”地跳躍式地摘取科技成果。
其七,腦力勞動的隱密性特點。腦力勞動的勞動場所雖有外在的如實驗室、書房、圖書館等,但是,離開這些外在場所,如靜坐家中甚至倒臥榻上,仍可殫精竭慮“冥思苦索”;另外,即使在實驗室等有形場所,思維仍在腦子里默默進行。總之,腦力勞動是隱秘的活動,在大腦皮層的萬千億個細胞間進行,時至今日,人類對其機理仍所知極少。這種隱秘的腦力勞動,無由直接顯示、無由直接監督、無由直接檢查,只能通過間接的渠道,從腦力勞動的成果上觀察、檢查、考核。這樣,只要是努力從事腦力勞動的,尤其是取得成果的,就得加以獎勵。
令人欣喜的是,新版《科學技術進步法》對法律激勵已有所關注,其第三、四、五、六、七、十四、十五、十八、十九、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七、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九、四十七、五十四、五十六、六十六條都直接使用了“鼓勵”、“激勵”。其他各條也大多包含了激勵之意或具體的激勵性要求。
同樣令人欣喜的是,《國家知識產權戰略》六十五條中,直接使用“激勵”、“鼓勵”、“激發”詞語的達16處,而帶有激勵之意或實起激勵作用的詞語,如“強化”、“加強”、“充分發揮”、“扶持”、“引導”、“完善”、“充實”、“擴大”等,更多達近百處。
全黨全民、舉國上下如此重視以法律激勵科技創新,如今是達到了史無前例的地步了。
法的功能有三:一為組織管理;二為懲戒;三為激勵。社會生活是需加組織管理的,所以歷朝歷代都有組織管理類法;不服乃至破壞組織管理的,不得不加懲戒;服從并且表現優越的則加鼓勵。中國古代法律思想與法律制度的一大特點就是重視激勵,有賞有罰、賞罰并行。這也許是中國古代經濟社會發展名列世界前茅的重要原因。這一點,中國的學者幾乎無人議及,倒是法國的伏爾泰在200多年前所寫的《風俗論》中有所論及,認為中國的法律優于歐洲的法律,因為其中有獎賞的規定。他還舉例說明,一個中國農民如果在路上拾了錢包上交了,會得到官府的表彰、獎賞;而在法國,則會被認為此人富有,要讓他多交點軍餉什么的。
近代以來,中國曾大大地落后。尤為令人震驚的是,有五千年文明史的泱泱大國竟然迅疾跌落到了變法維新不過幾十年的“蕞爾小國”日本后面,數度為它的侵略鐵蹄所蹂躪;而立國不過200余年的美國,竟飛躍成為世界頭號霸主。傳統的教科書都告訴我們,那是因為在一戰、二戰中美國發了戰爭橫財。但歷史事實卻是:立國不久的美國,于1790年頒布了專利法,“為天才之火澆上了利益之油”(林肯語),從此快速進步,青云直上。美國的專利授予量從1840年的40余件,到1900年達到萬件以上。就是在這60年里,美國的科技與經濟實力超過了英國,成為世界經濟頭號強國,而且至今仍稱雄世界。其時還未爆發一戰,而離二戰還有40來年。法律激勵的偉力,由此可見一斑!
如今我國在高速發展多年之后急起直追,竭力強化法律激勵,力爭向法律激勵索取創新成果,可謂及時,可謂確當,可謂英明!
但文本上的法律效力只有轉化為現實的法律實效,才能真正為增強自主創新能力、構建國家創新體系、建成創新型國家發揮作用。為此近期必須努力做到:
首先是轉變觀念。法治是一個復雜的系統工程,必須立法、司法、執法、守法四翼聯動才能奏效。雖然《科學技術進步法》業已通過、生效,但“徒法不足以自行”,只有全國上下在司法、執法、守法上作出共同努力,才可能使文本上的法律效力轉化為現實的法律實效。何況,即便是對法律文本,人們還是存在不同看法的。據悉,在該法修訂過程中,就出現過激烈的爭議。例如,修正案規定財政性科技項目形成的知識產權可授予項目承擔者,反映出法律制定者希望促進成果轉化的迫切心態。但全國人大常委會許志琴委員在2007年8月的分組審議中就提出,有些法定代表人名義上是項目承擔者,但實際并不參加項目研發,建議將知識產權授予在項目中貢獻最大的科學家。2007年11月份,全國人大法律委員會和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赴上海和深圳進行調研時,上海農科院的顧曉君就提出,所有財政性項目所產生的知識產權都應該歸國家,但項目承擔者可以享有優先、無償使用權;上海教委的蔣紅和上海材料研究所的蔡安定則建議參照國際通行做法,將知識產權授予單位,而不授予個人,因為個人資金有限,不利于專利的推廣,也不便于管理。關于企業技術進步等條款,各界人士也提出了很多建議。例如,目前多個部委均有一些財政性科技資金直接撥付給企業,科學技術進步法修正案還明確規定國家設立科技型中小企業創新基金。針對這一點,深圳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李華楠就提出,鑒于財政性資金在企業之間的分配涉及市場公平問題,建議將財政性資金的用途僅限于基礎性和公益性研究。此外,為應對一些行政機關及其工作人員的不端行為,在全國人大常委會的分組審議中,王濤委員建議強化科技管理人員的法律責任;江必新代表也提出,“法律責任”一章中,行政機關及其工作人員的責任,與科技人員和企業的責任之間不平衡。
立法不能久拖不決,作為各方意見的妥協,法案通過并且生效了。但不同意見的持有者,會把他們的想法帶到司法、執法、守法行為中。此外,也不能避免新的問題、新的矛盾、新的影響司法執法的想法層出迭現。因此,使觀念轉變到嚴格依照法律辦事的基礎上來,尤其是轉變到依法激勵科技創新的觀念上來,就成了當前頭等重要的大事。
其次是落實細則。我國幅員廣大,大城市、東南沿海與中部尤其是西部的經濟、科技發展水平有較大的差距,因此,全國統一的《科技進步法》的實施,在不同的地區,應有不盡相同的細則。在我國科技法律發展過程中,首先是湖北、廣東、重慶等省市率先制定了地方的“科技進步條例”;在此基礎上,取得了經驗,才開始制訂全國性的科技進步法。這次修訂科技進步法,立法進程倒過來了,先有了全國的科技進步法,為各地立法提供了指導。現在各省市要積極行動起來,根據地方情況制定實施細則。沒有各地的實施細則,全國的立法是很可能落空的。
“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改革開放三十年為我國的進一步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有中國共產黨的堅強領導,我們一定能夠充分利用法律激勵的神威,最大限度地鼓勵和支持科技創新,最大限度地激發科技人員的創新激情和活力,最大限度地鼓勵人才干事業、支持人才干成事業、幫助人才干好事業,奪取建成創新型國家的偉大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