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疼痛的

1

二月的紫荊花，有豐盈的妖艷，一瓣一瓣的花朵，在枝條上溢出動人心弦的春意，在小區的路邊肆意地開放。秦梅經常在下晚班時，折下一兩枝帶回家，插在透明玻璃瓶里，然后問杜磊：“喂，你說，是我漂亮還是它們漂亮？”

杜磊笑著說：“你漂亮，它們也漂亮?！?/p>

秦梅嬌嗔地說杜磊貧嘴，心里，卻洋溢著幸福。

喜歡跳舞的杜磊，身材勻稱，長相一般，是電腦軟件工程師，有許多古靈精怪的想法，還喜歡把這些想法運用到現實中，比如纏綿。這一切，讓他與秦梅共度的日子開出了許多甜美的花朵。

兩房一廳的家，70平方米，雖小，但設計、裝修都由杜磊親力親為，溫暖親切的裝飾，感染了每一個來客。杜磊愛光著腳丫、叉著腰在家里溜達，臉上洋溢著滿足的光澤。秦梅忍不住說：“如果我們再有一個聰明可愛的孩子，再買一幢帶花園的房子，每隔半年出國旅游一次，那多幸福呵！磊，我要這許多的幸福，你能不能全部給我？”

“行，我不僅可以給你這些幸福，還有很多很多的幸福，最好，我一次批發買下，全部送給你?！倍爬谡f。

很中聽的話，秦梅喜歡聽，也希望如此。她幸福地笑，也從未懷疑過他不能實現自己的諾言。

2

秦梅想要一個孩子，這是她想要的第一個幸福。

結婚半年多了，她仍未懷孕。那天，她拉著杜磊到醫院檢查，以為是自己的問題，可結果表明是他出了問題。

醫生說：“死精癥，這種病比較頑固，不容易治愈。”杜磊的臉色變得灰白，秦梅突然想：“有沒有孩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他能在身邊，我也是幸福的?！?/p>

但杜磊不這樣想。他不惜重金治療，并經常購買很多名貴的補品?！搬t生說這些能調養身體?！彼怪^，輕輕地說，像做了錯事。

秦梅安慰他：“沒有孩子也好，其實我怕生孩子，痛。有你在身邊，我已覺得幸福了?！?/p>

他把頭伏在她胸前，身體顫抖著，久久不語。她的胸前，有微涼的液體在皮膚上暈染開來。一窗的春風撲過來，有些微涼，她突覺傷感。

接連幾場的春雨過后，夏天來了。陽光、汗水洶涌而至。秦梅所在的服飾公司接了幾個大單，身為打版師的她，加班便成了常事。每晚回到家，她疲憊得很，卻仍打起精神做家務。而杜磊，變得愈發沉默，有時，她一轉身，能看見他快速閃避的眼睛。他的眼睛已沒有了當初的熱情，全是懷疑、窺視，以及顯而易見的自卑。即使他刻意不讓她察覺，她仍能感覺得到他的變化。

刻意掩飾的杜磊，開始令她無法接受。愛缺少了信任，她的幸福還能維持多久？

她對杜磊說：“親愛的，你的舞跳得好，要不，開一個舞蹈社吧。這樣可以增加收入，說不定能讓我們買下帶花園的房子。”

杜磊抬頭，眼中突然綻放出熱情。開一家舞蹈社，是他的心愿。但秦梅之前并不同意，她擔心他玩舞喪志。可現在，她擔心他的頹廢、他的自卑，她無法忘記在舞蹈社里初見他時他眼里的自信、熱情。

而且，她更擔心自己，迷失在另一個名叫林海的男人那兒，去索求杜磊已失去的自信和熱情。

3

林海是一個醫生，秦梅經朋友的介紹，向他咨詢杜磊的病情。平和、耐心，是林海給她的最初印象。

與他告別時，他突然說：“你的笑容沉靜、嫻雅，挺像我的初戀女友的?！?/p>

此時，林海的表情與語氣仍是拿捏得當，彬彬有禮，沒有讓秦梅感覺不舒服。與他四目相對時，她看見了他眼里的熱情，那一瞬，她想起初見杜磊的一幕。

一對成熟的男女，彼此有好感，曖昧便有了產生的借口。從咨詢到接受林海的邀請，一起吃飯聊天，再至肌膚之親，不過半個月的時間。

秦梅和離過婚、正在獨身的林海在一起時，有種莫名的輕松，于是，加班有時便成了她與林海約會的借口。

她與林海約會完回到家，常看見杜磊斜倚在床頭看電視，落寞的神情在見到她的一瞬轉為微笑。擁抱她時，他會伏在她的脖子處靜默一會兒，沉默得讓她有些恐慌。

很快，她的恐慌消失了。杜磊開始忙碌起來。他找從前在舞蹈社里認識的朋友、舞蹈老師，辦了一間舞蹈社，但每晚12時左右，他會準時回家，臉上漸現笑容，眼里多了些自信。他也總會在某些不確定的時間里，給她發一個短信——“老婆”，很簡單的兩個字，別無其它。杜磊說多虧了以前那些舞友們的捧場，舞蹈社的生意不錯。他開始時不時送她禮物，一件新的連衣裙，一盒蘭寇胭脂，一瓶香水，一個小小的水晶發卡。他說：“只要你喜歡就好?！?/p>

像春天的荒原中一點點、一點點出現的綠意，杜磊的變化，于細微處、平淡處、不經意間，讓秦梅看到以往那種適意的幸福，往昔的杜磊又重現她的眼前。女人總是容易被感動的，漸漸，秦梅對自己的背叛有了深深的內疚。

4

林海來電話，她說：“對不起，我想過正常的生活了。”

林海沉默良久，掛了電話。

再后來，林海又打了幾次電話來，她沒接，林海便不再打來。她以為這樣的婉拒，林海是明白的。

但林海顯然不想放棄她。那天傍晚，她和杜磊正在家里吃晚飯，有快遞公司送來一封杜磊的郵件。杜磊邊嘟囔著說誰寄來的，邊在飯桌上拆開。旁邊的秦梅好奇地探頭一看，立即一陣眩暈。

是她和林海的親密照片。林海的眼睛全被黑墨水劃黑了，而她的面容和赤裸的身體清晰可見。這幾張照片是一次她和林海在酒店親熱，林海用他的高像素手機拍的，當時她并沒在意，沒想到林海竟然別有用心地留了下來。

她看看杜磊，他的臉扭曲著，嘴唇顫抖，手一揮，照片全落在了地板上。

杜磊提出了離婚：“我不怪你，是我無能，給不了你想要的幸福，連一個孩子都給不了你。”

“不，有你在身邊，我就是幸福的?！彼疵鼡u著頭，哭了又哭。

門被重重地關上了，杜磊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消失。

5

二月，小區的紫荊花又開了。一蓬一蓬，開在樹枝，美得灼目，秦梅在花下匆忙走過，無心停留。那天傍晚，她回到家，意外地發現茶幾上的透明玻璃瓶里插著一枝紫荊花，客廳里的電視開著，杜磊坐在沙發上。

與杜磊分居的半年，秦梅去他租住的小屋找過他。她哀求他說：“回來吧，我等你?！倍爬诘匦?，搖搖頭：“讓我想想。”然后，輕輕地關上門。

秦梅再也沒找過他。快遞事件余寒猶厲，不僅他需要好好想想，她也需要好好想想，以及，學會心思虔誠地等待。幸福和疼痛是相隨相生的，如果因了疼痛而忽略了幸福，生活便沒有了意義，而等待杜磊的原諒以及與他相伴終老，是幸福的一種，她相信，她和杜磊都能找到這種幸福。

所以，秦梅只是怔了怔，便沖杜磊點點頭。

杜磊站了起來，說：“我回來了。”頓了頓，他搓了搓雙手，“歡迎我回來嗎？”他有些猶豫地問。

秦梅笑了：“這是你的家，你可以隨時回來?！彼龔堉浑p淚眼，指著茶幾上的紫荊花問：“你說，是我漂亮還是它們漂亮？”

“你漂亮，它們也漂亮?！倍爬跔恐氖郑催M她的眼，嘴唇震顫了好一會兒，終于說。

春風微揚起窗簾，風里挾著微微的寒意，秦梅的長發飄起來，落在他的肩上。

“前兩天，我到醫院復查，醫生說，我的治療效果不錯?？墒牵也荒芤淮闻l給你想要的幸福，如果一點點地給，慢慢地給，可以嗎？”杜磊撫著她的頭發，認真地說。

經過一年的波折，秦梅才明了，幸福只有零售，才能感受到它的珍貴。

“親愛的，也有零售的幸福，我們就買零售的幸福好了。”她點點頭，伏在他懷里，淚盈于睫。

（編輯：梁敏 liangmin91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