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先熊三拔”

倪波路簡歷：

明萬歷年間意大利來華會士熊三拔后裔

1955年10月28日生于意大利

1979年畢業于羅馬國立大學政治學系

1980年7月起任羅馬大學教授

1985年調任聯合國開發計劃署駐華項目官員

2003年10月起任意大利外交部科教文總理事

2006年起至今任意大利駐滬領事館文化處處長

一、老祖宗入錄《中國熊姓網》

人的一生，無論他是在地球的哪一角，注定要遇到一些好友，而這些好友出現在你的生命旅程上，又仿佛是上天在事先就已經給你安排好的，這便是人們常常說起的“善緣”。

400年前的今天，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意大利農業水利專家熊三拔以傳教士的身份來華，不久便在他的同鄉、京都聞人利瑪竇的引薦之下，在北京與當時的文淵閣大學士徐光啟相識。

而意大利駐滬總領館文化處處長倪波路先生便是熊三拔的后裔。

我和倪波路先生（Paolo Sabbatini）的相識，因緣起于上海市人民對外友好協會副會長陳一心先生的牽線。

而我更覺得，這仿佛是一種冥冥之中所結下的善緣——巧合的是，今年3月的一天，我第一次應邀去倪波路先生家中做客，隨我同行的翻譯熊小姐，竟然也是由這種緣分促成。

倪波路的家位于靜安寺附近。我捺響了門鈴，不一會門開了，一位操著英語的男傭將我們引領入屋，“徐先生請坐，Paolo Sabbatini先生馬上就來。” Paolo Sabbatini是倪波路的意大利名。

乘著空閑的當兒，我環顧屋內的裝飾，這是一幢三層舊式別墅，其裝潢完全按照意大利式樣：底層的頂面是木柵格鋪就的，地面覆以多菱形絳紅色地毯，靠墻的左邊是一架打開著的白色古鋼琴，右邊是一排淡黃色的暖色調沙發，壁上掛著意大利自然風景的油畫。在這典型的異國風情的文化氛圍中，有一樣擺設令我感到驚奇或者是主人的構思巧妙，那就是后壁邊上有一個連體的中國式屏風，正是這個不同一般的擺設，襯托出整幢房屋的一種中西合璧的和諧感。

正當我沉浸在藝術的氛圍之中，樓梯上傳來腳步聲，抬眼望，一位身著西服、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用中文含笑地朝我說道：“你好！”這聲招呼使我感到異常地親切。不用問，他就是倪波路先生。

這位中等身材、戴著眼鏡的意大利領事官員，有一副儒雅而謙恭的儀表，一見面就向我遞上了他的名片。名片上，除了標明他在領事館的職務之外，還有一個令我頗感興趣的頭銜：上海戲曲學院特別顧問。

當翻譯熊小姐將我們各自的姓氏報出之后，倪波路先生驚奇地睜大了眼睛，伸展雙臂，他一左一右地握住我們的手，連連地感嘆道：“您的徐氏（指徐光啟）和我的祖先熊氏，早在明朝就是好朋友了；而今天，你的翻譯小姐竟也是熊氏，我們都是一家。太巧了，真是太巧了！世上有這么巧合的事么？”一席話語，逗得我們都捧腹大笑。雖然我與徐光啟并非同一宗族，但我還是默認了這個善意的“假冒”。

我們在底樓的會客廳入座。倪波路首先說，他有個兒子，3個月大的時候就來到中國，現在已經22歲了，會說一口標準的中國話。說起家庭，倪波路告訴我，和中國傳統文化強調家庭關系、注重孝道一樣，意大利也是個非常重視家庭生活的國度，意大利人總是把媽媽掛在嘴邊。

我看過古代西方傳教士的一些歷史資料，根據教規，這些傳教士是不能結婚的，那么利瑪竇和熊三拔為什么都有后裔呢？看出我的疑惑，倪波路先生回答道，利瑪竇和熊三拔都沒有直系后代，現在他們的后裔都是叔伯堂親，比如熊三拔的后代均是Sabbatini（音譯讀作三拔蒂尼，或薩巴蒂尼，本文下面會詳述）家族的后裔。

我又告訴他說，在《中國熊姓網》，把熊三拔及其后裔倪波路也收錄其中。也就是說，中國的老百姓把熊三拔及其后裔都當成自家人了。這位意大利文化官員揚起眉毛，欣喜地說：“是嗎？呵呵，老祖宗名字入了《中國熊姓網》，我太高興了！”

二、與徐光啟結下善緣

關于利瑪竇之死，倪波路先生語調深沉地說：“他最后是死在我的祖先熊三拔的懷抱里——”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明朝萬歷三十八年（公元1610年）五月十一日這天，在北京阜城門附近的耶穌會士府邸，58歲的利瑪竇感到自己將不久于人世，于是把他的同鄉兼好友熊三拔叫到床前，對他囑咐了最后的遺言：“我利瑪竇遠離意大利故鄉，跋涉萬里路途，來到中華，并獲得大明皇朝的俯允，直接到紫禁城跪拜過龍椅，雖死而無憾矣！”說到此，他劇烈地咳嗽了一陣之后，又氣喘吁吁地接著說道，“我死后，希望你不要停止科學研究的步伐，把我本人與徐光啟合譯《幾何原本》等書繼續完成，以帶給中國人新的思維方式。”熊三拔點點頭，應允了。

繼而，他將利瑪竇的頭靠在自己的臂膀里，以便讓利瑪竇稍許減輕一點病痛。熊三拔神色異常地悲哀，想到與這位靈魂高潔的老友朝夕相伴，而現在他將永遠地離開他們，熱淚便禁不住順著雙頰流淌下來。這時候，立在一旁的其他3個年輕的傳教士也不住地用袖口在悄悄地拭淚。啊，多么悲哀的事，多么悲哀的事呵！

正在這個時候，太仆寺少卿（九卿之一，相當于今天的中央正部級官員）李之藻博士聞訊匆匆趕來，他隨身還帶了京邸的6名御醫。御醫們對利瑪竇進行了會診之后，開了藥方，又對李之藻叮囑了幾句就走了，他們的意思是，利瑪竇已經病入膏肓，快給他預備后事吧。

李之藻留了下來，他素與利瑪竇交誼深厚，此刻，他俯身在利瑪竇的耳旁，握著他的手，凝望著他骨瘦如柴的臉龐，心里非常地難受。利瑪竇噏動著雙唇，他似乎想交代什么，但是已經無力張口說話了。熊三拔讓利瑪竇在自己的懷里靠得更近些，他抽泣起來，用斷斷續續的聲音說：“李大人，利公先前曾經囑咐過我和龐公（即龐迪我，字順陽，西班牙人），他生前得睹天子聲光，這是很值得慶幸的事。所以他希望身后自己能葬在京城，盼望皇帝能夠恩準，賜封他塋地。”說到此，熊三拔將奏折遞給了李之藻。

利瑪竇終于去世了，臨死之前，他指指熊三拔，又指指自己，熊三拔明白利瑪竇的意思，是想請自己在他歸天之際，為他作祈禱。于是，教友們將利瑪竇抬到了教堂的禮拜堂，舉行了彌撒，根據利瑪竇的遺囑，熊三拔噙著淚水，替他唱最后的禱歌。

利瑪竇的死訊傳到了皇宮，萬歷皇帝十分悲痛，根據死者生前的愿望，皇帝親自下詔，“以陪臣禮，葬阜城門外二里溝嘉興觀之右”。

先是，利瑪竇病重之時，徐光啟正在遠離京師的上海，他接到消息，星夜趕路北上，然而等到他馬不停蹄地趕到北京的時候，利瑪竇已經下葬，這使得徐光啟極度地哀傷。他在熊三拔的陪侍下，在利瑪竇的墓前徘徊良久，“哀之如師傅”（徐光啟：《行實》），哀傷之情，如同失去了自己的恩師。

倪波路先生告訴我，利瑪竇死后，他的幾部幾何著作沒有能夠全部寫完，是熊三拔繼承了利瑪竇的遺志，他和徐光啟一起，最終合作并且完成了這些書稿的撰述和翻譯工作，對于這一點，至今學術界還鮮有人知。這些著作，包括熊三拔個人獨自撰述的五部專著，即《泰西水法》、《簡平儀說》、《表度說》、《中國俗禮簡評》和《陸若漢神父著述注解》，它們在中國國家圖書館古籍部均有收藏。

我對倪波路說，明朝的官員對熊三拔的評價是很高的，他聽后非常高興，喃喃地道：“喔，喔，是這樣的呀！”

據《徐光啟文集》記曰，1612年（萬歷四十年），徐光啟從熊三拔編成《泰西水法》，他為這部書所作的序中云：“泰西諸君子，以茂德上才，利賓于國……其實心，實行，實學，誠信于士大夫也……余嘗謂其教必可以補儒易佛，而其緒余更有一種格物窮理之學”。這段語言深奧的文言體，倪波路聽后不甚了了，于是我就告訴他，“徐光啟這段話的意思是說，熊三拔和其他來自西方的諸君子，以他們的高尚的品德和絕世的才學，對我們大明作出了有益的貢獻。熊先生用他誠實的心胸以及自己的實際行動，取得了士大夫階層的認可。我曾經說過，熊先生所傳授的東西必定能夠彌補儒、易、佛三學之不足，而這種來自西方的科學，哪怕是點滴之物，也值得我們國人去對其進行深入學習、探究的啊！”從文中所說的“茂德上才，利賓于國”之語，可知徐光啟是十分敬佩熊三拔的人品和才學的。徐光啟在與熊三拔的交往中，每每碰到一些科學難題要去請教他，而這個時候，熊三拔總是有問必答，徐光啟說：“余嘗留意茲事，二十余年矣”，“……問以請于熊先生，唯唯者久之，察其心神，殆無吝色也，而顧有怍色”， 殆無吝色，意思是幾乎沒有舍不得的神色；顧有怍色，是徐光啟講自己常常打擾人家，而感覺到慚愧。（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