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作品

詩人簡介

生于七十年代初，遼寧人，現居大連。曾參加詩刊社第22屆青春詩會。

著有詩集《更深的藍》《我的三姐妹》(與李小洛，唐果合著)。

明天在哪里

在堅硬的墻壁中間，濕滑的苔蘚下面

在一級一級上升的臺階上

明天不在。明天鉤住了我的腳，卻離開了

我的眼睛。它還會再一次離開

我將以什么方式記憶它，尋找它

跟隨它？

它不是，現在的這座房子。不是任何

固定之物，也不是任何走得太慢之物

它有一座時鐘，被算計

它有一個城市，虛無縹緲

如果它還有一個國家，那就太大了

如同一個事件被夸張，它不可能在一個國家那里

但它可能，是這扇門之后的

另一扇門。在一條漆黑走廊的

盡頭，完全敞開，明亮起來

當我看見它，它就是，我渴望的每一事物

就是這春天

為著我們的愿望顯現出，同一種品質：

溫暖，光明

無處不在，并且在哪里都是，平等的

暴雨未至

浮在頭上的時光

每天只滴下一點，太慢，在房間里踱步

慢慢地生銹，疲倦

暴雨未至，仍然是平靜的一天，歡樂和憂傷尋找到

各自的臉龐。暴雨未至

猶如我愛

卻無所表達

窗外

春天的早晨，水面上

晃動的銀光。一陣風突然加速，帶起了

水上的光芒

我恍然那樣的潔白曾是很久之前的一場雪

在寒冷的季節把我們深深愛過

又在經年的輾轉之后

再一次來到身邊，漸深漸藍

春天的河流之夜

白晝漸長，樹枝上，開始掛起更遲到來的黃昏

鳥雀有了更晚一些收攏的翅膀

突如其來的雨水，常常在傍晚把人們拖進滴水的屋檐

但真正的河流是有翼的

變換的云彩

為它所抓攫，在夜晚，用以撫慰人們的心

使他們在睡著時忘記空中多么冷

多么難以表達

河流之中那屬于春天的部分，它的波光水影

在海上

我不是第一朵浪花，我是第二朵

我不是第二朵，我是……那最后的

我是那沒有的

我在每一滴水中，但我不是它們

我溶化它們

我有名字，被呼喚

被我自己在自己的心里深深想著

但有時我也想把自己忘了

我渴望另一種生活，并且在那里面消失

在草原上

當羊群離開

草原上的風就滿了，夏日盛大的黃昏開始在每一片草葉上

舒展。從遠方而來的人們，穿過滔滔的綠地

看見被吹空的蒲公英

空空的莖桿上，更接近于無限的蒲公英：

“一個不再在乎時間的人

還有什么能讓她衰老？”

不再具有危險的時間，重新分配它的重量

從瘋狂的苜蓿到微弱的山巒

有星星的夜晚

黑暗把我們忘在一邊了。拋在一邊

只專注于它們，明亮而灼熱

那些星星！那些被黑暗煮沸的星星

一如成熟期的草莓

短暫，鮮艷，甜美

在必須給予的時候，它們出現

它們掛滿天空，每一分鐘都不浪費

并且隨時都準備落下來

在春天停留一會

在夏天停留一會

遇到一陣風，或者一雙眼睛，也停留一會

有星星的夜晚，哪兒都不用去

天空很高

但只要仰起頭來看，它就很低

鳥兒飛過

鳥兒飛過，我沒有跟隨

鳥兒落下，不是我死去

一次思想，一種愿望，一個擁抱，一段旅行

都打開高空

可鳥兒太小了

不能像我們一樣只用一個夜晚就經過

整片天空

并且一躍，就愛上一個人

鳥兒飛過

除了它自己，什么也沒帶走

那些從高處落下來的星星，低處漫上來的暗影

我在我的心里看見它們

我在我的心里把它們從一只鳥，減輕為

一片羽毛

一片羽毛飛過，我沒有跟隨

一片羽毛落下，不是我死去

剎那丁香

一陣風吹來

那些花就簇擁著從風勢強勁的一面倒向

風去的那面

淺紫的，柔軟的花朵順著風。仿佛順著風就可以

一直飛翔。我也想抓住

這伸展在高空中的枝條

無論它是什么，無論誰在搖晃

我想比它們走得更遠，一個忘記時間的海洋

空著，而沒有痛苦

蘋果樹下

一顆蘋果落下，使枝條在瞬間變輕

回彈到高處。突然空下來的靜，沒有了重量的靜

在半空中，把整座果園拋下

站在樹下，風把樹冠合攏

我們的喧嘩，是被剩下來的多余的部分

但蘋果并不受干擾，一心順著明亮的光線

向上生長。這路途如此漫長

從蘋果花沸騰，到陽光和雨水注滿它們的花蕊

我們等待這些有多久了

一顆蘋果落下

接下來是一場雨，一些說不出來的渴望

太陽也落下了

我們也將離開，走在屬于自己的路上，向著燈火起處

在那里，所有的樹木都被我們越過

非常愛

越來越大的太陽是春天的

它的光芒，活力，熾熱的早晨和美。

對于愛，它完全有理由再給予一次，使之處于

全部生長的起點，而我們

只需跟隨。只需在手上種植玫瑰，然后愛，給予和等待

愛所

產生的愛；

只需靠近，重疊，豐盈那綠色，聚攏起正午的樹冠

當清風襲來，面對星空，離地而起，成為那個最終進入它們睡眠的人

未達之地

我有未使用過的一天

一切破壞尚未發生，一個寧靜仍在沉浸

它是我不曾見識的事物的

另一面

但它裸露的空白并不為著誰

它不是某時某刻

在我經過之后，也不是某事某人

它為它自己的境遇產生，當時候到了，它可能是

全部我將擁有的東西

但不會是我的失敗

而我，也不會是一個逃避它的失敗者

給詩，或者愛

我喜歡過你么，我還會喜歡

我厭倦過你么，我還會厭倦

你在我的手上我扔掉你

而你等在另一條路上和我相遇

你有一匹馬

掀起所有這些年的塵埃，而我還年輕

年老有它自己的國家

我看著一些日子開始，而另一些消失

我聽見花朵轟鳴，我進入

我感到虛無之美，沒有誰要求我留下什么

我只想要你在

我需要你的完整勝過完美

當你到來，我沒有局限

沒有鎖

我敞開，什么也不懷疑

天黑了，我只等待月亮升起，我將經過它

讓風吹吧

在曠野里，風從四面吹她

一個空寂的中心

啊，還帶著心跳，這么灼熱

風吹過眾多的自然之物

憑借著記憶，同樣的力量，和速度

但她想要它

更強勁，迅猛

一個人在平庸的事物中間獨自停留太久

風不吹過來

她就有點孤獨

距離

想春天的時候

就把自己貼在窗上，把它的陽光埋進

冷的身體。在花瓶里開花

失去腳，泥土，向掠過空中的鳥兒投去

饑餓的一瞥

他一瞬間的自由幾乎貫穿了

我自由的全部

火車開到西藏去

在春天的開始

去一片草原中

那些不曾到過的地方

去看它曾是怎樣

年復一年

在簇新的的草葉上留下

馬群

有時也留下

它們的愛情

現在，馬的力量和速度

形成更有力的，鋼鐵的一匹

它就要

從這里出發了

媽媽

十年，媽媽，你不能使我

再出生一次，我的青春逼退了你的青春

你全部的美在我身上

卻只像一件衣裳

我帶著我的星星走路，路過了你的黑暗

你獨自坐在窗下，一座

空寂孤單的大城。你沒有悲傷像你沒有女兒

媽媽，你該指責我

是我要求于你的愛把你耗盡

你該朝我背過身去

把門在黑暗中關緊，我叫你媽媽我就是

你的敵人

媽媽，我讓你疼

愛是什么?

夜晚的月光像雪在溶化，如果你不愛我

你就會比它更輕盈

你就了無牽掛不會在暗處心傷

要來臨的日子，你膝蓋里的積水

我骨頭里的冷，媽媽，我看見你在衰老

你要給予我的東西太多了

你燃燒時，我感到

我所要求于你的溫暖是多么殘忍

我想說愛你，媽媽

像你愛我不需要理由，就從現在開始

直到我感到，這愛的重量

把星星變成果實

我們的籃子掛滿天空

（選自蘇淺博客：疏影橫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