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蓖的詩

青蓖，2006年末開始詩歌寫作，現居古城湖南永州。

姐姐

姐姐去了哪里，但我生來就沒有兄弟姐妹

沒有誰會來，坐在我對面，跟我說姐姐的容顏

這個城市真荒涼，除了人什么都沒有

要是蜜蜂唱起歌來，我感到刺耳

它們太甜蜜了，它們在人群里比我手心的糖球

還膩，還夸大其詞。我只想著姐姐的黑紐扣

多么端莊的姐姐和麻花辮

她躬身時，把整個世界讓給了我

甲殼蟲助理

我不和人說話，我冷，不要甲殼蟲的

紅斑點絨外套，取水的外域男子

你留在你的辦公室，耍官腔，給身份不明的好心人

致感謝詞和肉麻調笑，你的高級茶葉我泡了

你的私人信函原封不動，講話稿打印整齊

你的白襪子有點臟，但我不說

不說腳抬得過高，腳會酸痛，腳會逃跑

我沒有小腿了，沒有嘴巴，沒有身份

我的小肚雞腸留著八卦，我的手留著打小人

明天早起都是長征和搖滾的漢子

我穿呢裙，抹腮紅，媚著眼兒擠公交

跟在你身后，挑揀剩下的路走

讓漢子們狂奔去吧，讓我打碎花瓶

恩佐和雅克

醒來時，他發瘋地沖向海邊，換上潛水衣

年幼的恩佐，戴著大邊框眼鏡，經他的身邊

返回海洋。他們是海里的一粒浪

他們互拍著肩膀，潛入游泳池的水底

討論一棵葡萄藤和它們的果實

夜光杯在他們睡著后，照亮小半塊沙灘

他稱呼他雅克，叫他的名字時掩住

自己的耳朵。并且在多年后送他玻璃海豚

他們相信美人魚，會把人們引去

溫暖的水域。眼睛會適應海底的深

他們從陸地，回到海洋

救贖

我最終會迷戀飛翔，人聲鼎沸里毫不猶豫地穿梭

占線的人生，最終還給自己話筒

沒有人再愿意聽從犯錯不斷的故事情節

我是啞的，對于緘默的人，我更為憂郁和真實

飛機在天空把陰影帶給虛弱的靈魂

叫囂，瘋狂，嬌小的植物種子

藏好花蕾。今天起，關心父母的人喪失天良

在平克的搖滾樂里，我對任何事物都不忠實

我是毀壞而即將垮掉的水滴，一旦下落

世界不足以提起救贖

消失在睡夢醒來的光

在早晨回憶太多關于睡夢中的光

一個少女把蠟燭油滴在紙上，制成蠟紙

這樣她制了很多年，燒掉廢棄的紙張只是為看見

火光的時間能夠更長久一點

明晃晃的陽光從樓梯間水泥雕花格子照進來

不時就有大人跨過身體

稚嫩的性意識，仿佛填不滿的黑洞

在某個夜晚，樓下走動的人都帶著傷口

挪移一件件老式木器家具

裝滿水的陶罐中倒影一張張失盡光澤的臉，離開雨水

他們就不能在記憶中動蕩

一個活死人裝在套子里這么多年

身體膨脹，與人歡愛時越往上走，出口越窄

黎明，很多次追逐、發生以及遺忘的

統統隱匿在秋千架蕩上的高空

睡地鋪和耳鳴的日子

睡地鋪的日子，耳鳴制造幻覺

千百萬匹馬在戰鼓擂響，從白墻躍過，踏碎我的尸身

有關貧窮的記憶：身無棲所，疾病纏身無錢醫治

夜間一遍遍梳理身體脈絡，都是陌生人的感受

門縫帶來響聲和人氣，光線始終

沒有落到我瘦弱的肩胛和微凸起的乳房

它們要是彈藥，我彈盡糧絕

未想過有一天耳鳴也會終結

世間的事每天都在發生

我走過的街道，車輛撞死無辜人

我租過的漏雨房屋，仍在雨水天漏雨

我捱過的貧窮，殺死更多夢想

我們睡過的地鋪，只是帶來耳鳴

讓我每次做抉擇，都膽戰心驚和悲傷

現實主義者的老去

電取暖器烘烤著你冰冷的四肢

聽到有人吟唱孤獨，低低縈回藥很苦

浸泡血液的棉球被丟棄在垃圾桶

他的傷口依然汩汩冒舊去的誓言、惡劣的爭吵

救護車在窗外一直鳴響，找不到正確的位置

你聽到碎裂、門開啟、男人的色話

看似溫良的男人都住在真空

你隨時都會被一只蒼蠅打破平衡

把骨頭和皮肉拆開

你把手卷成喇叭，就著二胡

鞭炮聲驚醒村莊的靜寂

你在一個人的村莊，穿過蘆葦和秋海棠

正走向河中央的花轎

你坐在轎中，放下頭蓋，這世界

不會輕易再把孤獨扎進你的靜脈

你承受田野荒去，肚皮被油脂填滿

臃腫的現實塞堵每個毛孔

午夜花苞被暴力偷襲

男人穿過黑黑的長廊，白熾燈

一盞一盞爆裂，欲望任何時候都美得

害怕猩紅的嘴唇去贊美

圍著體育館操場，跑圈的籃球隊少女如計謀

倒在草坪，許多雙手觸摸她輕巧的骨骼

他們在時光易逝的悲哀中遇見彼此

很快發現腳踝短一截的褲腿

死去多年，從另一個城市活過來

記憶還停留在，坐晚班車，一個人進站

一個人下車，走進墳墓，轉換身份

抹掉嘴角殘余的唾液星子

和影子不知深淺的暴力

他掏出鑰匙，裝作要打開一朵花苞

搬出除塵機，清掃身體的灰

臘月濃冬，叫醒他們的事物還離得很遠

聽午夜的風花，數手指的紋

有關茉莉刺青的記憶

她取下鮮綠色的假發，關掉視頻

洗凈皮膚后，男人猥瑣的目光被臟水帶走

一輛載走同性愛人的自行車

也在消失。火光中絕望的弟弟，還在尋找天堂草

走入樹林深處，她再沒有試著帶回自己

夜間手指充滿芳香，越濃越疼

觸在往事上，就是一個巨大的窟窿

電影膠片有一日泛黃，毀掉于寬闊田野

按著手機模具紅色鍵盤的孩子

如果不刺下潔白的茉莉

愛情是一堆瓦礫，人們在瓦礫場

撿回墮落的嬰孩，用指甲掐

恨他們的紫，他們裝模作樣走進人世

滿身鋪陳茉莉花瓣

假裝很多事，很多年，一晃而過

視頻走樣的臉，不是我

我再不能忍受這骯臟

我因饑餓而想殺人越貨，無惡不作

我因驕傲隱藏在高閣，對打開的書本只字未讀

我因酗酒的妄想，一直猜測祖父的死期

一些人如期而死，一些人活得卑劣（小人）

我不知道要做小人（鬼話）

還是安排好自己的死亡場所（竹筏）

一處案發現場，不值一提的是脫落的毛發

我穿過所有人斑駁的一生

帶走羞辱、厭棄、黑痣下的陰影

我假裝神，把自己放入地獄

懲罰我在街角，漠視壯漢欺凌老乞丐

漠視落水狗被再一次落井下石

漠視狐假虎威的二奶

漠視母親生下我這樣冷漠的女兒

只掛心平板車，能否拉走噩夢

還我一個干凈的丈夫，一片青山綠水

（選自青蓖博客：島日糜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