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一木,1978年生,祖籍陜西岐山,2002年大學畢業(yè),文學學士、經(jīng)濟學碩士。1998年開始發(fā)表作品,在《人民文學》、《青年文學》、《詩刊》、《詩選刊》、《星星》詩刊、《綠風》詩刊、《解放軍文藝》、《西北軍事文學》、《朔方》、《散文詩》、《黃河文學》等刊發(fā)表詩歌三百余首,以詩歌、散文創(chuàng)作為主,作品入選多個選本。寧夏作家協(xié)會會員,銀川市作家協(xié)會理事,《黃河文學》首屆簽約作家。現(xiàn)居銀川。
黃天厚土
一條路系在山腰,是疙疙瘩瘩的土褡褳
一只瘦山羊驚慌失措,掠過山坡
速寫,一個逃逸的身影
細瘦的蹄子沒了方寸,丈量不完黃天厚土
只剩下遠去的消逝,荒蕪的眼睛
我問很長的路,問呼嘯而來的悍馬
你的嶄新的輪胎還記不記的這片泥土
可能是唱歌跳舞的霓虹燈把酒灌醉了
你反省的記憶想來這里
翻山越嶺,你是為了那些當年的鄉(xiāng)親
還是為了擺幾個時尚的POSE
讓一群牛羊一般老實的眼睛羨慕你
你不能忘記他們,他們是念舊的人
去問問那片知青林,問問荒草中一塊
傷痕累累的孤獨石碑
他們僅有的一條河,哮喘的水流是命運
他們用唯一的命澆你們種過的田
他們是養(yǎng)育谷穗和青菜的人
讓你的情感跟著悍馬的輪胎去體會
體會那些腳印里站立的汗水
體會沒有屋頂?shù)慕淌依镆蝗焊煽实难劬?/p>
體會烈日下一張焦紅的臉怎樣曬成石頭
那風霜的刻痕,可以長出靈魂里的收成
讓我們記住她一角錢的艱難
記住一雙老眼央求地問紡不紡線
一次一角錢啊,為養(yǎng)我們腳下的那片土地
母親,我真想把臉埋進你灰色的衣襟
哭濕我自己,哭濕你偉大的母愛
紀念碑
哪一片葉子該飄落黃昏,沒有定數(shù)
她的家院沒有選擇的自由
她先是奉獻了幾千年的春天、勞作和百鳥的營養(yǎng)
然后被過早到來的秋風凋零
我不知道這棵樹活了多少年,拉扯了多少兒女
不知道她在黃河的泥里走了多久
根有多深,傷痕有多重
風中,樹多像從鄉(xiāng)下來的老母親
兩只粗糙的大手局促地搓來搓去
默默無語,沒有要求
把她根的臉埋進深土
我知道風霜奪不走你的善良
多久了,好像對你的辜負都是應該的
好像在你身上留下蝕洞的蟲子都是應該的
好吧,一棵樹最小的女兒
悲傷的白霜還在降臨
我就來做被冰層包裹的,冰涼的枝條
如果命運還想要,那就拿去吧
我正值青春年少的軀體
當該腐朽的全部腐朽,當鳥兒的翅膀馱來黎明
你的紀念碑就是我的紀念碑
比山花更爛漫
比青銅更堅牢
這樣珍貴的命運
冰雪還未融化的時候
東風給杏花捎來春雨,布谷為我的耳朵啟蒙
滿月,珍珠在少女光潔的臉上滾來滾去
這時候我是一棵白菜
站在叮叮當當?shù)娘L中,把喜悅輕輕打開
又像一只未成年的銀狐,小心跑過雪地
而我也曾驚慌失措
在聲色俱厲的風雪中無話可說
啊,親愛的朋友,這就是我們珍貴的命運
把自己送給你的時候
我是一只在高處哽咽的大雁
等哭累的云睡了,翅膀才能重鑲陽光的花邊
親愛的朋友,這就是我們珍貴的命運
田鼠和花園墻都睡著的夜晚
我常順著花朵的血脈
溯流而下,翻過青刺的山和絨毛的森林
爬進泥土的房子。我用自己青春的身子
一遍遍比對大地的胸懷和暖意
我曾用蜜蜂的翅膀勞動,用油燈給黑夜照明
站在院子中央
我指揮東墻的喜鵲與西墻的烏鴉合唱
我曾穿上云的衣裳為蕎地
出嫁雨水的妹妹
還踏著補丁的雨鞋,蹌過河溝
順一根劃破的豳草的指頭
我把根的深和手掌的寬恕講給人們
親愛的朋友,這就是我們珍貴的命運
在這世上,我未曾珍視過自己的容貌
從少年到青春,素面朝天
這是一個多么偶然的笑魘啊
有如冠冕、塵埃和贊嘆
啊,親愛的朋友,這就是我們珍貴的命運
這漫長的一生我什么都沒留下
而陽光依舊輕撥枝葉
將灰色凌亂的花瓣撒上我的床。我站起來
山巒遠處,陽光正推開冰雪的綠窗
踩過光陰的浪頭
午后,一只黃金的大手伸進窗戶
金光籠罩四周,它霸道地握住我的手
一語不發(fā)
它要我消化一套舞蹈,一章音樂
它不容置疑的眼神從高處望來
讓薄紗的墨在我眼下蕩開,晃動于白雪的紙上
塵埃起起浮浮,眼睛昏昏欲睡
回想起自己純真的心,被這金黃的大手
推上樓頂。只是沒人能躲開它
哎,多少青春的少女失去了羞怯
變成了一個個婦人
多少規(guī)矩的河水開始麻木,放任自流
沒有人能望穿玻璃如水的眸子
看到那金黃的源頭和更多的前途
這連成一片的黃金的大手
將萬物劃歸為它的臣民
攥在掌心
誰都躲不開投在自身上的一片光斑
哎,到底有沒有一只有力的大手
和這黃金的大手平等地握手
將它摔倒在地。到底有沒有一個足跡
力透紙背,踩過光陰的浪頭
在它黃金的波影里且歌且行
走得有滋有味
十月的雨水和白雪
十月,我心悸于任何一種鋒利的事物
似乎一股涼風
從我柔軟的心邊上帶過
每一天的心,都像秋風瑟縮的手
裹成一團。其實我很想
很想讓冰涼的風吹一吹發(fā)疼的腦袋
可是十月過早地陰冷
一場場冷空氣像躍馬揚刀的強盜席卷而過
整個十月,陰雨連綿
十月我更像一個疲倦的母親
被雨水和白雪的思念折磨
我裹著一件過時的棉襖
像一把鍬支起虛弱的田地
雨水和白雪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我明明出走卻又一次次回來
節(jié)日
今天,活在世上的人都會想念
他們?nèi)ナ赖挠H人
煙火的人間停不住腳步
趁暮色還未降臨
一沓沓青白的紙錢,一件件墨色的寒衣
送到亭前、路邊
今夜的食物是青菜、清水和白面饅頭
我逝去二十三年的外婆
孤苦地躺在比故鄉(xiāng)更遠的曠野
雨打墳頭
我們的外婆不知在什么時候
變成了白紙錢、黑淄衣,和年年的花香
有人眼里噙滿了淚水
有人依然相信親人會在今天回來
我們那些逝去的親人
能否收到這些果蔬、清酒
有的人在年輕的路上思念
有的人活在世上,老得忘掉了自己的母親
(選自林一木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