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一天

我的老婆有心理偏執癥，好把所有的人想象成敵人。

我在老家的弟媳做了手術，那個星期五的早上，我上班之前，無意中跟老婆說了這件事情，老婆便以此推斷說我關心我老家的人勝過關心她，直到下午我回到家，還陰沉著臉不理我。第二天是星期六，她不給我好臉色看，那時，我剛剛查出患有糖尿病，心情很低落，怕話不投機跟老婆吵起來了引起血壓升高，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惹不起咱躲得起。于是，把一本小說放在一個大信封里，騎著自行車走出家門。

我不想去單位，家丑不可外揚，如果值班的人問我星期六不在家里守著老婆孩子，往單位里跑個啥勁，我還真不好回答。我想到了一個好的去處：環城河!那里有石桌石凳，有綠草綠樹。坐在河邊看書，累了的時候在草地上躺一會兒，看一看遠處的山，近處的水，挺不錯，肯定會讓心情好起來。我騎著自行車到了環城河西岸。推車走進了林陰道中，找了個偏僻的地方坐了下來，觀賞了一會兒水中游來游去的魚，然后看我從家中帶來的那本小說……

看了幾頁就看不下去了，那個煩人的問題很頑固地占據了我的腦海揮之不去：我的老婆怎么就那么不通情理?只要我一提到我們家里的某個人某件事，她就會翻出一大堆陳谷子爛芝麻的事情來，說我們家里的人如何如何對不起她。哪一年回老家時我妹妹只割了半斤肉，還是全家人吃!我的母親來照看小孩子時跟鄰居說了她什么樣的壞話……我驚奇，有著本科文憑會計師職稱的她怎么會把腦瓜子都用在這些事情上?以前，我如果沒病，聽她嘮嘮叨叨倒也沒什么，可如今，我是個病人，情緒得保持穩定，哪聽得了她的嘮叨?她明知道我有病還抓住我一兩句本來沒有過錯的話不依不饒，她怎么就一點不心疼我?她莫不是有了外心盼著我早死?哪一天她氣得我血壓升高要了我的小命，她可是一點責任都沒有。她會心安理得地享用我辛辛苦苦掙來的房子掙來的存款，房子雖然不大，存款雖然不多，但她的情人不勞而獲，真的讓我死不瞑目。與其讓她活活氣死，不如趁早跟她拜拜。我清楚，她之所以不在乎我，是因為我來自農村，而她生下來就有城市戶口，她不止一次地笑話我：一身農氣!我想，跟她離婚以后，我就搞一個農村的女人當老婆，農村人沒有城里人傲氣，農村女人知道心疼自己的丈夫……這樣想過之后，我心里就漸漸地安靜下來，斜躺在草地上看那本小說。中午，我沒有回家。在飯館里吃了一頓，又回到了河邊看書，看會兒書，起來走一會兒，然后再看書，來尿了，就在樹林子里撒，反正也沒有人從這里過。不知不覺太陽就落下去了，我想我不能回家。除去出差，結婚十幾年，我還沒有過夜不歸宿的事情。這一天，我卻決定不回家睡了，反正是夏天。天不冷。我就睡在環城河岸上的草地上，我倒要看看我的老婆心有多狠，我在中午吃飯的那家小飯店吃了一碗面，又回到了，環城河邊……

我把那本小說當作枕頭。躺在了草地上，我的右邊是流動的河水，我的上方是閃爍的星辰，我想著和老婆離婚之后第一步該干什么。我想我應該擬一份征婚啟事，在《知音》或《家庭》這樣發行量較大的雜志上發。征婚啟事可以這么寫：某男，42歲，某省直機關處級干部，經濟學碩士，省作協會員，出版著作多部，文章曾多次獲獎，有住房，月工資2000元，欲尋35歲以下未婚或離婚無孩女為伴，城鄉地域有無文化不限，有意者請附近照與××省××廳×××聯系。我估計啟事登出來之后。我會收到好多應征青的信，說不定會有20多歲的未婚大姑娘……我這樣想著的時候。就聽到樹林里有響動，我側過頭，順著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卻見從樹林里走出來一位年輕女子，穿著一身白色的連衣裙，頭發自由地披散著，看樣子也就20歲出頭。她竟然朝我這邊走了過來，我也就不好再躺著了，坐了起來，等她來到我跟前，還沒等我開口說話，她先說話了：“大哥，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呀?”我沒敢說我是在跟妻子鬧別扭，正想著跟妻子離婚登個征婚啟事呢，那樣會把她嚇跑的。我真的很想在這個時候有個人跟我聊會兒天，何況是這么一個漂亮的姑娘，我跟她撒謊說在這里呆會。過一會兒就回家，家里太熱了。姑娘說大哥你別騙我了，我就住在河邊那戶人家，我發現你在這里呆了一天了，你肯定有什么心事，我是學心理學的，你把你的心事跟我說說，我給你化解化解。我便來了興趣，一個好寫點東西的中年男人跟一個學心理學的年輕女子在夜深人靜的河邊小樹林里說心事，這本身就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我讓她坐在了我跟前，她真的坐在了我的對面。我們相距有一尺遠的距離，我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她細嫩的大腿。我裝作很正經的樣子把目光從她頭頂掠過去看著不遠處的一棵樹。我跟她說既然你是學心理的，那你先猜猜看我遇到了什么不順心的事情?她便挺認真地思索了一番，說你肯定是在仕途上不順，眼下正在機構改革，你落選了。我說，你猜錯了，我這個人官癮不大，何況我一個農村人，考上了大學，上了研究生。混到處長的位子，我知足了!她說要么你就是抱負施展不出來，憋氣得慌。我說我自以為這么多年來沒有自混，我寫了幾本書，都挺暢銷，評論家也都說好，得到評論家好評的書不多了，我能取得這樣的成就。也挺知足!女孩說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對你的婚姻不滿意。我沒有表態，她說這回我說對了吧?我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她的推斷，她接著說大哥你把你婚姻狀況跟我講一講，我給你開個方子。我覺得有點好笑，看眼前這個小姑娘，肯定是沒有結過婚的，說不定連戀愛都沒談過，竟然要給我開一劑處理婚姻關系的方子。這個時代的年輕人真不可小瞧。于是，我跟她講了我跟妻子是怎么走到一起的，眼前我們的婚姻狀況如何。我剛把事情講完，她立馬就給我開出了方子：“離呀，這樣的婚姻還維持個啥勁?”我說這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我真的剛剛想過這個問題。女孩說大哥你離了婚搞個什么樣的呀?我說我剛在我的腦海里打了個征婚啟事的初稿，離了婚之后，我要搞個農村的，31歲以下，離過婚的只要身邊沒有小孩也可以。女孩說大哥你真是這么想的呀?我說我真是這么想的。女孩說你看我合適不合適?女孩這句話讓我心跳不止，這女孩子那么漂亮那么大方，少說也得比我小十五六歲，真的跟老婆離了婚跟這個女孩結婚，那真是一件挺不錯的事情。就是不知道這女孩心眼怎么樣?我說姑娘你是哪兒人?姑娘說我是農村人，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來到城里，就給河對岸那戶人家當保姆，閑著沒事，我就自學心理學。當保姆是得懂心理學，我想，一個懂心理學又當過保姆的女人肯定會心疼自個兒的丈夫的。我說我可是一個糖尿病人，你不怕我早死?她說，你甭那么擔心，你這種病只要注意控制飲食，適當鍛煉，保持好心情，肯定會長壽的。結了婚，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我有點心花怒放了。伸出手去想把她攬入懷中，她攔住了我。說大哥你先別忙，我還有話要問你。我說你有什么話就問吧，她說你老婆只是說了一句你不喜歡聽的話，你就認為她不關心你，就想到了跟她離婚，如果咱倆結了婚，我哪句話說的不合你的心思，你會不會跟我離婚?我說姑娘你哪能那么想，我既然娶了你就得遷就你，哪能因為一兩句話就想到離婚，一日夫妻百日恩呢!姑娘說聽你這話咋覺得你這個人這么虛偽?你老婆跟你過了十來年。給你生了兒子，那恩該有多深，有啥解不開的結兒?說著，姑娘就站了起來，我看著她走向了河邊，跳入了水中……我大喊：“別跳，跳下去就沒命了。”我想去救她，卻動不了。

忽聽得身邊有人喊我的名字，睜開眼睛一看，是老婆在身邊，她說你咋睡在這兒，我以為你出來散散心就回去呢。害得我找了你半夜。快回家吧，有啥想不開的?還真想跳河咋的?別跳，跳下去就沒命了……

我只好跟老婆回家。還是在家里睡覺踏實。

責任編輯 張曦霖